已经是晚上十点多，电视上还在播放着老套的乡村爱情剧。
谢凤娴坐在沙发上打着盹儿，有些浑浑噩噩。
突然她两腿一抖，一下从睡梦里惊醒了过来，迷迷糊糊中急忙喊了一声：“小博！”
空旷的房间里无人回应，只有她一个人形单影只，像一截行将朽木的老树。
她刚才梦见小时候的儿子，踉跄着学走路，不小心一下掉到了水坑里。
“都这个时候了，小博咋还不回来呢？”
谢凤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定了定心神，拿起手机又要给儿子打电话。
手机上显示着四五个未接来电，全都是曲博打来的。
“这么多电话，咋就没听见声响呢？”
谢凤娴有些迷糊，连忙查看手机设置，却发现不知啥时候铃声变成了静音。
“哎，真是越老越不中用了……”她叹了口气，直接按了个回拨。
电话响了好久才传来曲博的声音：“妈，你赶紧找人捞我啊，我被交警逮住在医院抽血呢……”
“抽什么血？到底怎么回事？”
谢凤娴吃了一惊，血压也跟着往上窜。
“我……我喝了点酒……可能是酒驾……”
曲博声音很低，有些吞吞吐吐。
知道儿子没有说实话，谢凤娴心一下子揪了起来：“你还干了什么？”
“我在万达广场，撞……撞了人……已经送到医院去了……”
曲博声音更加低沉，听起来有气无力，好像被抽了筋的皮皮虾。
谢凤娴一时间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她生的这个儿子，从小就喜欢玩车，但却从来没出过车祸，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竟然鬼使神差地撞了人？
“对，一定是那个人走路不长眼睛……”
谢凤娴脑子里忽而一转，“碰瓷！这人肯定是个碰瓷的，小博你不会有事的……我要查监控！”
曲博一听急得大喊：“别啊妈！”
“你不用怕！妈会给你摆平的！”
谢凤娴挂断手机，立即拨通了一个电话：“喂，李队吗？我是富鑫公司的谢凤娴！我儿子现在在医院里，他喝醉酒撞伤人了，我怀疑他被人碰瓷了，您看......”
“哦，是谢总呀？这件事我先了解一下，一会儿给你回复！”
“好，谢谢您了李队。”
稍等片刻，她又拨通了一个号码：“喂，张总吗？对，是我......”
挂断电话后，谢凤娴松了口气，坐在真皮沙发上却如坐针毡。
她不停地揉捏自己的太阳穴，希望可以缓解心头的烦躁，可时间一点点流失，越发让她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
“嘀铃铃……”手机爆豆般的响声，激了她一身冷汗。
她着急忙慌地接通电话，劈头就问：“李队！怎么样，是不是碰瓷？”
“谢总，你好好看看这段视频，是不是碰瓷你自己判定……”
电话里，被称为李队的人声音平淡，“事情不好收场，网上都已经发酵了，你自己看看吧！”
谢凤娴急忙点开视频，只见画面里人声嘈杂，一堆人围着儿子群情激奋，说他是个骄横的富二代，撞了人还耍横，甚至还有人在背后暗搓搓地抬脚踹他。
镜头一转，撞到护栏的雷克萨斯，左前脸已经凹陷了一大块，残渣碎片更是崩了一地。
绿化带里的自行车，两个轮子都成了歪八字。
斑马线后横躺着一个人，嘴角流血，一动不动。
谢凤娴脑子嗡的一下，仿佛要炸开了一般，如果不是看见儿子在交警旁边，她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一道尖利的哨音从视频里传来，手机屏幕上也是红光频闪。
谢凤娴知道，这是酒精测试仪的报警信号。
这一幕，无疑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谢总，事实就在眼前，我也无能为力！”
电话里响起李队的声音，“你好好替你儿子想想后果吧！”
手机应声滑落。
谢凤娴颓然坐倒在沙发上，心中一片冰凉。
……
“哎听说了吗，昨天晚上万达广场十字路口，有人醉驾把人给撞了……”
烘焙坊刚一开门，小李就凑到小王身边，叽叽喳喳起来。
“可不是吗，好像撞得还挺严重，七窍流血，当场就直了……”
小王面露惊恐，“妈呀，幸亏我没在现场，不然后半辈子都得活在阴影里了！”
“还说呢，我刚拿上驾照，一见那些乱窜的行人我就哆嗦，以后连车都不敢摸了……”
“你俩在哪儿说什么呢？”
老疤一脸威严，像个铁塔般走过来，“该干嘛干嘛去，再让我看见你们偷懒，就扣这个月的奖金！”
两个小姑娘朝老疤扮了个鬼脸，吐了下舌头，笑着跑开了。
冯瑶好像把烘焙坊当成了家，每天早早地来，不是精心拉胚裱花，就是琢磨甜点口味，总是很忙的样子，人也变得沉静内敛了很多。
老疤拿着抹布，将展台玻璃擦得一尘不染。
无事可干的他，正要拿起拖把拖地，马宇杨提着两袋小笼包，晃晃悠悠地走了进来。
“刚出锅的大肉包啊，不吃白不吃！抢的慢了，可就没有啦……”
他吆喝着，一边往嘴里塞包子，一边大放厥词。
“特大新闻啊特大新闻……万达广场昨晚发生一起酒驾撞人事故，醉驾司机是个有背景的富二代，被撞者生死不明，身世凄惨啊……搜一搜看一看呐，视频里面有真相啊……”
马宇杨一通神叨叨的喊叫，把正忙活的两个小姑娘逗得咯咯乱笑。
“你小子脑子进水了是不，大清早叫唤个啥？”
老疤抢过马宇杨手上的包子，分出几个送到了冯瑶面前，又把剩下的给了两个小姑娘。
“疤哥，你一天都不看新闻吗？”
马宇杨拍了拍老疤宽厚的肩膀，“身体倍儿棒，可脑子好像不够用哈……”
“你再胡扯，看我撕烂你的嘴！”
老疤拳头捏得嘎巴响，吓得马宇杨一个哆嗦。
他急忙掏出手机，打开了热点视频给老疤看。
“这孙子不是曲博吗，是他把人给撞了？活该这孙子倒霉！”
看着视频里被撞到的人，老疤突然一声惊呼，“咦，曹新刚！怎么是他？”
“哎疤哥，等会儿等会儿……”
最喜欢捕风捉影的马宇杨一下子来了兴致，他拽住老疤的袖子，急忙问，“撞人的富二代叫曲博？被撞的叫曹新刚？你好像跟他们很熟啊……”
他当即从托盘里抓过一把瓜子，坐在了小皮墩上：“你有故事，我有酒，我想洗耳恭听，快呀！”
“我没工夫跟你瞎唠……”
老疤一脚踢在小皮墩上，差点把马宇杨摔了个趔趄，他脸色突然变得冷冽，大步走到门外打起了电话。
马宇杨按捺不住好奇，趴在门缝上偷听，只能隐约听见嗯嗯、啊啊的声音。
“老疤一定是打给大光头的，瞧他神神秘秘的样子，一定和这个姓曹的有关……到底是什么事情呢？”
马宇杨心里嘀咕，耳朵又凑到了玻璃门上。
“咣当……”
门被老疤一把推开，撞得马宇杨两眼星光四溅。
“哎呦，你是要把我头当球踢啊？不知道门后有人吗？”
马宇杨抱着脑袋哀嚎。
老疤不管他的装模作样，态度很是严肃：“我这几天不在，你照看着店里……”
他换下工作服，刚走到门口，又不放心地看了眼冯瑶，“知道该怎么做吗？”
一见老疤脸色很不好看，马宇杨一改嬉皮笑脸的样儿，也一本正经起来。
“知道！人在阵地在……啊不，我在冯瑶在！”
……
一间小网吧里，噼里啪啦的键盘声不绝于耳，好像黄豆撒在了漆盘里。
金链子青年弹指如飞，在阳东头条里不断上传着撞人视频。
“建哥，要不要给里面加点料？”坐在一旁的黄毛，探过头询问。
“对啊，建哥！咱把这事给他整大了，肯定对金主有力啊……”
有人附和黄毛的提议，“给这小子挖点儿黑料，保准叫他三五年都抬不起头来！”
“少叽叭蛋胡扯！”
金链子青年狠狠瞪了一眼黄毛，“都给我把你们拍到的发上去，要眼见为实，经得起检验……谁私下乱喷，小心我踹了你们小弟！”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感觉裆下一紧，不由得心生惧意。
要说打架下狠手，建哥在付家庄这一带，可是当仁不让头一号啊……这大脚丫子真要蹬到要命处，菊花都能给你踢飞了。
铁杆兄弟黄毛，也有些纳闷。
建哥向来好勇斗狠，从来没服过谁，这次怎么会对一个胡子拉碴的鸡窝头，如此惟命是从？
抛开钱的份儿上，那个瘦得跟自己一样的麻杆，毫无战斗力可言，怎么就能把建哥握在手心里呢？
真搞不懂。
黄毛思忖片刻，摇了摇头。
“都他娘没吃饭咋滴？”
金链子青年头一歪，眼珠子鼓胀如牛，“都用你们的小号，把曹新刚的身世往上发，同样要说真话，不会发的就在下面点评论！”
“建哥，这个帖子能灌水不？”
一个叼着烟的板寸少年，站起身问道。
“灌你妈呀！”
金链子青年一巴掌抡到少年头上，“我的话没听明白是不？把烟给我掐了！”
他环视众人，抬高了声音：“哥们儿都听好了！你们跟我混，就得听我的……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不该问的别问，不该干的别干，都把自己的嘴皮子管严点儿！明白吗？”
“明白！”
一众小弟齐齐应声，声势颇为豪迈。
看得网吧老板一愣一愣的，还以为这帮小混混在搞什么集会。
“把酒倒满，来他个不醉不休；我不想再问君有几多愁，所有烦恼向东流……”
一阵激昂的手机铃声，响彻整个网吧。
金链子青年瞥了眼身前的手机，立刻起身走到了网吧外面。
他抬手掩住话筒，低声道：“于哥，有啥事您说……哎好，知道了……明白，您就瞧好吧！”
挂了电话，金链子青年眉开眼笑。
他三两步回到网吧，扯起大嗓门：“咱发的帖子火了，兄弟们再干一波，晚上每人加两个鸡腿！”
“有肉没酒，不过瘾呐……建哥来瓶白的呗！”黄毛跟着起哄。
“白的不行，咱还得干正事……”
金链子青年笑容灿灿，“每人两罐青岛纯生，外加一盒黄鹤楼，走起！”
“建哥，霸气的很呀！”
“跟着建哥走，酒肉不离手，哈哈哈……”
一帮小弟高呼雀跃，把金链子青年乐得都找不着北了。
……
夜魅酒吧里，已经有些微醉的林家豪，半阖着眼睛，似睡非睡。
黑子从门外进来，走到林家豪面前低语。
“林少，事情已经查清楚了，曲博确实醉驾撞人，而且撞得还不轻！”
“哦，看来有人比我还心急……这只看不见的手，会是谁呢？”
林家豪眯起了眼睛，嘴角勾起一抹邪笑：“看来这戏呀，是越来越精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