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凉的生活实在是艰苦,重阳来到这里第一天便已经知道。
西凉是靠近沙漠的一处驻地,是边境一带极少的绿洲。尽管这样,驻扎在这里的军队生活依旧很是艰苦。
夕阳沉落时最是壮观,而在重阳来到那天时景色却只能用诡异这个词最贴切。
这里已经干涸了许久,往年虽也干燥,却不像今年这样持续这么长的高温天气。
纵使是在早上和黄昏,这里的气温仍显得过高,百姓躲在哪里都逃不过热气的延伸。
远处的天空像被血染了一样红,素来白昼很长的沙漠里,刚才还耀眼的太阳此时已经被吞没。
天地一片昏黄浑浊。
“道长,已经有十几个百姓因为脱水而死,现在不少地方已经开始暴动,要是再没有人支援,恐怕我们也支撑不了多久!”一位身穿布衣的道士模样的男子舔着嘴唇,面对着炎炎赤日和不断叫嚣的民众低头大声向站立着的人汇报。
前面的人正是重阳后来拜见的师父,他此时正在沉默着,高大的身材一动不动,嗫动着嘴唇,“看看我们还有多少水,先将这些分发给百姓。”
“道长三思!”那布衣道士上前焦急着阻止,“那是我们存储下在危机情况下使用的。”
“现在就是危机时刻!”清灰道长厉声斥责,随后叹着气,“去吧,我们应急水库最近的也要几日后才能回来。”
那布衣道士一阵心酸,想当初在浮云山修炼斩杀妖孽维护六界和平是何等的风光即便是被那样多的妖界之人团团围住,都没有这样束手无策过。
可是为何他们会落得如此地步,浮云山将他们赶出来不管他们的死活,难道连这里的百姓都不要了么?
虽是不甘愿,却在看到那些虽是愤怒却可怜的人们,还是拖拉着脚步向后转去,正在这时,只听远处传来一声巨响,喧闹的人群安静下来。
只见天地一片荒芜,狂风乱石,疾地而起。更为壮观的是,在这昏暗一片之中,却出现了一白光,在这极其耀眼的光里,忽是千军万马,忽是山高水长。
不知是谁的一声刺耳的尖叫带动了大家,民众奔走相告,惊恐不已。
一些人抱着头,更有一些人趴在地上不敢动嚎哭着,一时之间竟像是大难来临般让人心慌。
道长清灰挥着手奔走安慰群众,马也不听话地乱跑乱撞。
“大家保持冷静,你们所看到的眼前的都是假象,不过是海市蜃楼。不要惊恐,稍加片刻就好!”说话之间,那天空又一声电闪雷鸣,霹中了诺大的仙人掌,顿时粉碎。
众人都认为是天神的惩罚,纷纷跪在地上,沙子迷眼,众人却在黄沙漫天中看见一穿着陈旧衣服的道士艰难地策马迎来,挥舞着鞭子,大声呼喊,“清灰道长,前方果然来了个奇人,清灰道长!”
只见话音一落,巨大的轰雷声立马消失,风力也减弱了不少,有些细碎的东西落在地上,紧接着越来越大,在沙子上渲染开来。让人躲闪不及。
“雨,是雨!”不知是谁先反应过来,站着跳起来,随后又有更多的人站起来,他们纷纷围圈拍手,虔诚地感谢这神圣之水。
要知道,在他们这些人当中,年纪小的,有的根本没见过雨,西凉边境下起如此大雨,实在是奇观。
附近住在帐篷里的游民丝毫不在意自家仅有的几件家具已然是破烂多久没用,个个喜庆地拿着锅碗瓢盆去接着这上天的眷顾。
在这身份地位并不是太明显的边远地区,民风彪悍,却在此时,个个都像是个纯真的孩子一样脱下自己的衣服当做一扇扇旗轵摇在风中。
“幸亏道长神机妙算,我们才得以迎来这场甘霖,道长万岁,道长万岁!”众人的呼喊声一遍盖过一遍,震彻云霄。
清灰给了一记眼神,手下的人在他的眼神下,心领神会,赶紧前去察看究竟来的是何人。正在这时,那黄沙漫漫中却走出来一位老人,驻着拐杖,破履褴衫头发花白,此时全身已经被雨浇透,衍然是一名迷失路途的老人。
清灰道长派人赶紧下马相扶,那老人走在布衣道长面前身子却一软,脚下虚滑,清灰道长这才看清楚他的面目。
只见老者双目突出,骨瘦如柴,节节筋骨暴露,皮肉都已经紧贴在骨头上,嘴皮都已经磨起白泡,早已要奄奄一息。
众位道长纷纷将他围住,递于他水喝,谁知水刚沾在嘴边,他便睁开眼睛,手紧紧抓着走过来的清灰的袖子,他顺势放低身子,凑到他嘴边。
老人嘴唇捻动,说了几句话,便气绝身亡。
清灰抓着老人的手检查了老人的身体,才注意到老人被衣物遮住的地方,已经腐烂。
清灰命人将那老人安葬,雨下的仍是很大,旁边刚才的布衣道长好奇地问道,“清灰道长,那老人究竟说了什么?”
那清灰摇摇头笑着,“不过是疯人疯语,你又何必在意?”
他不停朝着营地走,那老人微弱的声音好像还在他身边回响,他捏紧的双手微微颤抖着。
只见被夕阳照着的沙子呈现一片红色的景象,流沙每过一段时间便会侵入民众的地盘。
这回人们没有注意到,那缓缓流动的沙子在地下慢慢地蠕动,像是要扎根似的以待日后的喷薄。
一阵风吹过,将乌云以及来之不易的雨水吹散,被沾湿的沙子又在一瞬间变干,留下了几行耐人寻味的话:
天生一颗赤子心,
奈何煞星祸苍生。
九月九日生又死,
浮云深处得永存。
老人慢慢摇着头,看来自己命中的煞星还是来了。这个孩子会是谁呢?
他还记得七年前,自己在京城宣德菜市场口救下的一男孩,只见菜市场门口一辆囚车摇摇晃晃走过大街,重兵把守不让任何人靠近。
尽管这样,囚车还是被人围的水泄不通,一时间难以前进。
“杀人犯,禽兽,你是罪有应得!”一颗石子扔过来打中囚车里的少年的脑袋,他的头上瞬间血流如柱,然而那人仍是哼都不哼。
鸡蛋“啪”地一声落在他的脸上,烂菜叶,手里的东西都被气愤的人们扔出去。
“皇恩浩荡,终于治了着恶魔,皇上万岁!”
“还我家女儿来!”
“我命苦的老父亲,您现在该安息了!”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让他睁开了眼睛。
那少年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然而异常惨白的脸却让他的冰冷的眼眸更是骇人。
只见他艰难地睁开双眼,额头上的鲜血流过他的眼角,泛白的嘴唇因为好几天未进水米而干裂。
京城的天空蓝的清澈而透明,万里无云,空气里没有一丝风,金子般的阳光和各种杂物混合在一起撒在他脸上,已经快要干裂的嘴唇微微张开享受着最后的宁静,“为何我现在感觉这么高兴,是因为快要死了么?”然而那声音太过微弱,很快就没了声息。
太阳照的人迷了眼,那人被反绑着强逼着跪在地上与坐在台上的监斩官对视着
百姓将所有的出路都堵住,不住地骂,吐口水,可是这样还是解不了他们的心头之恨。
人群中不停的有人嘶吼,呐喊助威好像眼前并不是一场杀戮而是比赛,其中有一佝偻的老伯伯甚至因为年老体弱,被几个身强力壮的大汉推倒在地,狠狠地踩了几脚。
“老伯,小心!”那老人抬起头来却见是被圈禁在笼子里面的少年,他的双手抓着铁杆,脸上平静而又安详,对着旁边推搡他的人说道,“小心一些,莫要伤了他!”这么多人里面,却只有眼前的这个众人口中的杀人魔对他心存善念。
刚才还一同前来助威的老人有些迷惑了,这个少年到底是什么人?他是一夜之间杀尽一家七口无辜百姓的少年恶魔还是在这菜市场上唯一关心着老人的人,到底哪个是真的他。
头戴着官翎的男子盯着那满脸血污的人,拿着令牌的手势在必行,旁边的小厮看着石盘,悄悄提醒他,“大人,时辰已到了!”
监斩官满脸愤怒看着他开口问道,“犯人无名氏,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少年头已被侩子手狠狠地压在木墩上,手脚也不能动弹,发丝落在脸侧,露出污秽的脸,嘴唇张了张,然而他的眼睛里却终于变得黯淡无光,却还是嬉皮笑脸对着台下那些缓缓开口,“各位有小孩的还请将他们眼睛捂住,待会儿的场面可不好看。”
太阳的光线已经在石盘上移动了不少距离,侩子手油腻的脸上已经出了汗,手上的刀紧紧握着,底下的民众等着激动人心的一刻,只听叮咚一声已是正午,那监斩官抖动着肥硕的脸庞,大声说着,“犯人无名氏,行为浪荡,残害百姓,虽是年少却心肠狠毒,今判决死刑。”
手中的令牌狠狠地扔在了地上,“如今,时辰已到,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