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李阳有点儿瘸。
主要是刚才最后那一脚用力过猛,有点搓着脚趾了。
不过面对一群愣愣看着自己的监察员,李阳还是轻咳一声站直了身子。
刚才动手,实在是一时冲动。
他本来打算和唐万鑫好好聊一聊的,毕竟现在自己赢得了这一场金融大战的胜利,而唐万鑫已经被捕,有些事情就没必要做的那么绝。
可没办法,唐万鑫的执拗和自大,直接把李阳本来平和的心态搞崩了——也把他自己的脸给搞肿了。
冲动过后,李阳才觉得这么做其实不妥。
毕竟……自己没法跟检查组的人解释啊!
在人家的底盘,把唐万鑫给揍成了猪头,这特么要是人家追究自己责任,自己怎么说?
“这个……刚才我和唐万鑫……”
就在他想要解释一番的时候,那个被他纠正称呼错误的小姑娘突然上前了一步。
“李总你不用说了,唐万鑫自打被拘捕之后就一直拒不配合,多次在房间内自残企图蒙混拖延审讯。刚才他肯定是在屋子里又自残了对吧!”
“额……”
李阳没想到,事情竟然会是这么个发展。
看着门口望着自己面带微笑的司盈,他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儿。回头看了看脸上还印着41码金猴皮鞋商标的唐万鑫,他深沉的点了点头。
“对,他疯狂的用脸撞我的脚。我都被他吓坏了!”
“……”
焯!
听到他这个说法,现场的一种监察员心中一阵暴汗。
就他妈离谱!
虽然我们在领导的授意下对这件事情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你至少说一个逻辑上能过得去的理由好不好?
神特么疯狂拿脸撞你的脚,你特么来给我们演示一下用自己的脸撞别人脚怎么才能撞成猪头?
只是司盈刚才已经将事情定了性,此时就算是李阳的理由再离谱,所有人也都选择性的失语了。
“行了。这件事情回头我会亲自给上面写报告说明,你们去找卫生员过来处置一下。”
对身后的众人交代了一句,司盈看了看李阳。
“还没吃饭吧?走吧,我请你。”
不知道司盈对屋里发生的一番单方面殴斗心知肚明,只看到司盈为自己收拾烂摊子的李阳怪不好意思的。
连忙摆了摆手:“别,我请好了。算是恭贺你升职加薪。”
知道李阳不差钱,司盈淡淡一笑。
“也好。”
……
招待所所在的地方,其实距离李阳的那两处宅子不远。
李阳不喜欢在外面饭店吃饭,索性让张克明开车去便宜坊要了烤鸭套餐,自己则是和司盈回到了宅子。
一个多月没回,宅子已经翻修的差不多了。
特别是他自留的那套宅子,从内到外都已经翻修一新,门窗梁柱都已经被老头的那个施工队修缮的浑然一体。
老北京的工匠修理这种老宅子,讲究的是一个修旧如旧。
修缮完毕的宅子看起来完全没有人为修过的痕迹,但是相比于此前的破败而言,却是完全换了个气质。
处处都透着典雅,处处都透着精致。而在这典雅和精致之外,则是无处不在的历史感。
看到这样的宅子,司盈对李阳不禁有些好奇。
随手捡起地上两片冻成了冰雕的梧桐叶,司盈眨了眨眼睛:“你好像对这种老房子情有独钟。在沪海买了我的那个小院我还以为你是为了等待拆迁的,现在看到你这个宅子,我觉得你只是单纯的想要生活在这种旧时代的环境里面。”
李阳呵呵一笑,道:“并非是对老房子和旧时代的环境情有独钟。主要是对万恶的古代封建制度情有独钟。你想想看,在这种大院子里面住着,就算是不三妻四妾,可是想想此前这里面的主人丰富的家庭生活,喝着茶水听着小曲,多滋润?”
“男人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听到他这话,司盈嫌弃的将手中的梧桐叶子扔在了地上,鄙视的看了李阳一眼。
随手将一个铜质的火炉从石桌下拎了出来,用打火机引燃里面的木炭,李阳不置可否的一笑。
这些老物件都是原住户留下来的,年代其实不长。都是民国时期的东西,造型质地也不能说多精美。但是在京城一月份的寒冬里面,在厅堂里面引燃这么个小火炉,透过厅堂老式的木架构琉璃门看着窗外白雪皑皑的景色,倒是别有一番韵味。
屋子里虽然长时间没有住人,但平时负责翻修的老刘头白天都会烧一下火炕暖一下屋子,倒也不怎么冷。
不过对于司盈这种从小到大在沪海生活的人来说,还是有点冻人了。
将冻的通红的小手摊在暖炉前,司盈舒服的眯起了眼睛。
“话不能这么说。”
做完了这一切,李阳笑呵呵的将胳膊架在太师椅的扶手上,笑道:“严格意义上讲,男人和女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只要心存欲望,就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比如你司盈,其实在感情上也混蛋的可以。当初赵奇追你那么久,在大学时代就给你写情书,甚至为了追随你接近你而选择去证监工作,结果你不也还是对人家不冷不热。当然,这里面有你父亲债务的关系。可是他没了之后,你才哭天抹泪的念起他的好,这不也是另一种程度的负心?”
司盈下意识的想要反驳,可是将这番话在脑海里转了一圈后,她黯然的点了点头。
“要是按照这个逻辑,确实。”
李阳一摊手,笑了:“所以说,每个人的私心和欲望,都造就了一个人不完美的一面。但是他身上的闪光点,也造就了他好的那一面。人是个复杂的动物,不能单纯的用好和坏来评价。”
“那你下午的时候在招待所,还跟唐万鑫讲良心?”
司盈马上抓住了李阳的逻辑漏洞,回击了一句。
“那不一样……”
李阳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过多的解释。
那关系到人格底线,就是另外的问题了。
就在二人沉默,气氛略有些尴尬之际,张克明披着一身风雪拎着一个食盒进了屋。
刚刚出炉,已经被片好的烤鸭发出阵阵香气,算是将屋里的尴尬气氛缓和了一下。
说到便宜坊的食盒,其实也挺有意思。
这东西就像是个蒸笼似的,最底下那部分是铁质的,里面铺上一层木炭,上面三层放菜饭,只要不是时间太长,东西拿出来就像是刚出锅一样。
将里面的烤鸭和配菜端出来摆好,张克明便退了出去。
李阳将筷子递到司盈面前,为她倒了一杯白酒。
"来吧,司主任。祝贺你平步青云,喜提司处。"
司盈的脸刷一下红了起来,恶狠狠的瞪了眼李阳,端起酒杯撞了过去:“谢谢李总的好意了,我也祝你财源广进,早点烂掉这播弄是非的舌头。”
“哈哈!”
李阳大笑一声,将杯中的白酒一饮而尽。
“对了,司处。”
“叫我名字。”
“哦,盈盈。”
李阳就坡下驴,笑着着给司盈续了杯酒,道:“有件事儿我得劳你费心。唐万鑫的审讯结束后,关于他怎么定罪或许还要等一段时间,但是上头估计会先一步处置德龙的资产。毕竟德龙目前三家上市公司几十个亿的市值,现在唐万鑫兄弟二人出了事儿,公司的股价一日三变,每天都要有海量的财富蒸发。德龙集团兼并整合了太多的国有企业,政府是不会坐视不管的。所以怎么处置这些资产,肯定最近期就会有个说法。你负责这个案子,到时候帮我留意一下,如果有什么消息的话,还麻烦你提前告诉我一声。”
“我想不明白,你要德龙的那些东西有什么用。”
一杯酒水下肚,司盈的脸上泛起一抹嫣红。
她疑惑的看向了李阳,道:“我们这一次去新江,大致的了解了一下德龙的经营情况。发现德龙旗下的三家公司,实际经营情况都只能说是一般。像这种炒作题材,靠着股市坐庄的公司,往往实体都是扯虎皮拉大旗的样子货。就算是上头有意处置这些资产,你接过去似乎也没什么用吧。”
司盈说的是事实。
以德龙湘火炬为例;这家企业原本只是一家生产火花塞的老企业,在德龙将其收购之后,唐万鑫提出了“大汽配”的发展方针,公司先是收购了美国最大的刹车系统进口商mat公司及其9家在华合资企业百分之七十的股权,从而获得了美国汽车零部件进口市场的一定份额,然后控股陕西一家汽车齿轮企业,成为该行业的国内龙头企业。
紧接着,湘火炬接连发布公告,与东风,陕汽,重汽结为战略合作伙伴,对外号称是中国齿轮,火花塞两个行业规模最大的供应商和制造商。同时还是空调压缩机的第二大生产厂家,汽车刹车系统的最大出口商。
听起来极其豪迈,但其实作为业务核心,德龙只是拥有mat公司的股份,却并不能对mat的具体经营做出任何干涉。就跟后来吉力汽车收购沃尔窝似的,虽然名义上是控股,但其实人家外企还是独立运营。甚至连技术都不给你。完全就是拿着你的钱,赚了给你分红,赔了你自己顶锅。
然而除了这个核心业务之外,所有的东西其实都是通过关系运作搞出来的。湘火炬本身的生产实力和技术实力,并不值得一提。
还有李阳感兴趣的新江屯河,原本是新江建设兵团旗下的水泥工厂,唐万鑫在收购了这家企业之后,将其向“红色产业”转型,先后收购了新江九家番茄酱加工厂,这些加工厂里有半数都是那种严重亏损的企业。但是唐万鑫打出去的口号,是德龙建立了“全世界第二大番茄酱生产商”。
可实际的情况是,在当时美国亨氏占据了全世界番茄酱生产的绝对份额,一度达到了百分之七十多。排名第二的意大利,占据市场份额不过才百分之七。
也就是说,唐万鑫耍了个非常巧妙的小花招,打了个信息不对等的反差。
这就像一个班里一共有五个学生,明明考了最后一名,还非得说自己是班级第五一样。
听起来响当当,但是只要稍微懂得这个行业的具体情况,就知道这完全就是扯犊子往自己脸上贴金的行为。
在德龙的三家企业里,唯一做的比较务实的是沈洋合金。
这家公司原本是一家镍合金专业制造企业,每年本身有四千多万的销售收入。底子还算是不错,德龙入主之后,在沈洋合金原本的基础上,先后收购了苏市,沪海,陕奚等地的多家电动工具制造企业,使之成为全国最大的专业生产商和出口商。
但即便是这样,德龙最巅峰的时候着三家企业加起来利润也没超过两个亿。
这还得说是沈洋合金出了大头。
要不是德龙耀眼的股价支撑,其实这种所谓的“整合理念”根本不值一提。
现在德龙的股价急转直下,这三家公司可以预见在不久之后就是一地鸡毛。
没有了股市的反哺,像湘火炬这种吹出来的样子货,新江屯河这种根本就是吹牛逼的项目,会崩的连渣都不剩。
然而李阳有自己的看法。
美好食品现在还只是在做儿童方便面一种产品,但其他的零食产品已经在研发之中,估计年中就会集体上市。
番茄酱的生产设备,其实就是酱料生产设备。包括佐餐泥、果汁、果泥、婴幼儿配方奶粉,还有诸如巧克力酱之类的调味品、沙司,其实都是能共用生产线的。
只需要适当的改装,这些在德龙手里蒙事儿的厂子,在自己的手里都能够创造出它们应有的价值。
“盈盈姐姐啊,看来你初中语文学的不是特别好。”
李阳呵呵一笑,将手中的酒杯放在了桌上,摇头晃脑道;
“《晏子春秋·杂下之六》有云: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所以然者何?”
“水土异也!”
掐着剑指,李阳豪迈一笑。
环境变了,事情的性质也变了。在他唐万鑫手里蒙人混事的东西,到了我李阳的手里,没准它就是一只下金蛋的母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