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计八个小时的车程,因为格外恶劣的天气足足走了九个半小时。
从沪海前往南昌的一路上,越往西走雨就越大。
特别是后半夜,李阳和张克明到达万年县的时候,雨水已经不是下,而是泼在了车窗上!
即便是雨刷运转到了最快的速度,风挡外面仍然一片模糊。
国道两旁的积水甚至没过了路面,饶是奔驰大g优越的越野性能,在凌晨两点多的时候都差点没失控冲出路面。
感觉到长时间驾驶的张克明和车子都已经到了极限,后半段的路程都是李阳开过来的。
等他到达美好屯河永修食品加工基地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六点十五分。
大雨仍然没有停歇的意思,漫天的乌云将天空死死罩住,使得初夏清晨原本该明朗清爽的天空,显得无比沉闷。
只有东方的雨幕显得稍微发青,勉强算是朝阳初升的体现了。
当李阳冒着漫天雨滴从车子上跳下来,站在满是泥浆的厂区门前时,食品基地发往九江的第一批卡车已经发车了。
不过厂区门前仍然有七八台车像是刚刚装完车的样子,处于待发状态。
令李阳感到意外的是,和那几台卡车一起等待在门口的,还有一台bj212吉普车。
看到车子上挂的是政府牌,李阳不禁仔细打量了几眼。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刚才接到李阳电话的孙安已经从厂区里小跑着迎了出来。
“李总!哎呀,你可算是到了。这一晚上我这心里就跟吊了根绳似的,这么大的雨水,大老远的从沪海赶到这边,多危险!”
在绥城的时候,李阳和孙安并不怎么熟悉。
那个时候孙安只是美好食品一名中层管理干部,和李阳的交涉不多,二人之间甚至都没说过几句话。
但是此时此刻,在永修这个异地他乡看到绥城故人,李阳还是感到一丝亲切。
使劲的和孙安我了握手,李阳顶着通红的眼睛摇了摇头:“路上倒是还好,现在国道上都没什么车,就是雨水太大,很多地方的路段都已经被水给淹了。老孙,你这边情况怎么样?我看已经发出去一批物资了是吧?”
“对对!第一批十二台车是跟咱们永修县武警支队一起走的,现在这一批车刚刚蒙完苫布,正想着跟咱们县负责支援的白副县长一起过去。你要是再晚来十几分钟,估计都已经发车了!”
哦……
李阳点了点头,他终于知道那台bj212里坐的是什么人了。
正说话的功夫,那台老吉普的车门打开,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匆忙打开雨伞快步走了过来。
见到李阳,那人抚了抚被雨水打花的眼镜,主动伸出了手来。
“你好!您就是美好食品公司的李阳李总吧?”
因为下雨的关系,那人说话的声调极大。
李阳和其匆匆握手之后,点了点头:“白县长是吧?大致的情况我已经听孙经理跟我说了,你这边怎么样?要是没什么问题的话,咱们现在就开拔吧!”
“好,好的!李总,你们美好食品向九江方面捐助物资的事情,县里和省里都已经知道了!你们公司在昨天晚上已经致电了省里,省领导特地让我代他们向你表示感谢!九江抗洪抢险的军民,受灾地区的人民群众,现在太需要这笔及时雨了!”
听到对方大声的感谢,李阳摆了摆手。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虽然他这一次亲自到灾区来,确实是有一部分想要为公司站台,博名声的原因在里面。
但是一路走来看到到处都大水灌漫的道路和农田,他现在是真的感受到了水患灾情的严重。
“白县长,咱们不说这个了,赶紧上车走吧!昨天我看新闻里支援的官兵已经到达了九江地区,汛情紧急他们第一批肯定是先以运送人员为主,物资方面不一定及时到达,咱们早一点过去,就能早一点为抗洪抢险出一份力,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哗哗的雨声让李阳也不自禁的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听到李阳的态度,白文建使劲点了点头。
“行!我在这里就是专程等着李总的,现在你到了,咱们这就出发!我在前面带路,李总你跟在车队后面,永修通往九江方向的国道现在情况特别差,一定要小心开车!”
听到白文建的安排,李阳下意识的看了看那台挂着政府牌照,怕是得有十年车龄的老212,直接摆了摆手。
“你让你司机上这台车,给我司机指路,或者他们两个换着开,这样快一点!”
对白文建吼了一句,李阳直接拉开了大g的后门,上了车。
情知现在九江前线患情严重,不是墨迹的时候,白文建倒也痛苦,直接跑回那台吉普上将司机叫了下来,便小跑这钻进了李阳的车里。
后半夜睡了三个多小时,张克明已经恢复了精神。
在县委司机班司机的指引下,挂了前桥差速锁的大g伴随着发动机的嘶吼,稳稳的窜到了车队的排头。
在双闪灯和白文建的挥手示意下,早已经准备好出发的运输车队,正式启程。
车内。
刚才在外面站了不到十分钟,李阳的身上就已经被雨水浇透了半边。
车里四个大老爷们,他倒也没有什么顾忌,直接将湿透的衣服脱下,从后备箱里拽出了一套干净的劳保服套在了身上。
看着李阳准备的如此周全,身上穿着灰色夹克衫,脚上蹬了一双沾满泥水的雨靴的白文建咧了咧嘴。
永修是个实打实的穷县,要不是这一场大雨,白文建平时还真没接触过李阳这种级别的企业家。
说句寒掺点的,一百多万的奔驰,他都是第一次坐。
刚上车那两分钟,他生怕靴子上的泥水把车座弄脏了,脚都不敢放在地板上。
现在看着李阳随手将看起来就不便宜的衣服扔进后备箱,换上了农民工常穿的那种迷彩劳保服,白文建瞬间觉得李阳亲切多了。
“李总……准备的很充分啊……”
一面将脚上的皮鞋脱下换上高帮的解放鞋,李阳抽空对着白文建咧嘴笑了笑。
“我们李总十几天之前就在关注这边的水患了,来之前就已经把用的东西准备好了来的。”
前面,正在开车的张克明透过后视镜笑着插了句嘴。
换来的,是李阳使劲踢在他座位上的一脚。
用眼神警告了这个多嘴的家伙,李阳这才看向了白文建,笑道:“在沪海的时候想着这边可能条件要恶劣一些,就多准备了点东西。毕竟咱们大老远过来就是想着给灾区帮忙的,不能说啥也不准备,到了地方反倒添乱嘛。”
白文建不禁感叹,道:“李总真是让我开了眼界了。之前我们收到上级指示,通知我们修文县全力做好抗灾保障工作,为前线抗洪区提供物资。你是不知道啊,接到指示之后我们县委真是脑壳都疼炸啦!今年五月中旬到现在,我们这边一直在下雨,农民的春播受到了很大影响,整个县组织都把心思扑在了这个方面。现在突然让我们协调物资,我们上哪儿去提供?李总你算是帮了我们大忙了,要不是你们美好食品仗义出手,拿出了这么充足的食品物资捐助出来,我们估计现在要动员老百姓,像解放战争那会一样,推着独轮车往大坝上送小米啦!现在看到李总准备的这么充分,我这是真心的佩服!”
“白县长言重了。”
李阳摆了摆手,他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
便转而问起了九江那面的情况:“白县长,现在九江大坝那面怎么样?”
“不乐观!”
面对他的询问,白文建直接摇了摇头,叹道:“五点多我从县委那面过来的时候,接到的消息是昨天第一批支援过来的官兵已经到达九江段大坝,开始和九江水务的同志一起巡查堤坝情况,对危险堤段进行加高加固。但是在昨晚上的巡查过程中,发现大坝出现了十几处的裂痕和管涌。从昨天下午一直到现在,江溪军分区前来驰援的第一批三千多名官兵和九江水务的同志连眼都没闭,正在大坝上进行紧急抢修。目前九江段几个水文监测点观测到的水位,已经超出红线二十多厘米,大雨还在持续,上游随时可能形成洪峰,现在整个九江段大坝的压力非常大。一个搞不好,就是千里之堤溃于一旦的下场。唉……”
在白文建的叹息声中,李阳的眉头也紧皱了起来。
在原本的历史进程中,98年发生水患的时候他才九虚岁,正是贪玩的时候。对这段历史的了解,只限于后来在新闻上看到的那些。知道水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结束的。
具体的过程,他还真没记太清楚。
他只是记得这次洪水的灾情非常严重。
按照后来历史书上的写法,是“继1931年和1954年两次洪水爆发后,20世纪爆发的第三次全流域大型洪水,同时在嫩江和松花江一带爆发的洪水险情,也是150年来,中国出现过最严重的全流域特大洪水”。
抛去嫩江和松花江不谈,受灾最重情况最危急的,当属李阳现在所处的,包括九江在内荆江地区了
荆江的地理位置非常特殊,因为荆江处于长江上游和中游交界地带,所以此处的坡度非常缓,正因如此,所以此地也常常会发生积洪、爆洪等情况。
如果荆江大堤失守,那洪水一定会直接冲向下游地区的武汉三镇,作为湖北地区的重要经济中心和政治中心,武汉不仅坐拥着千万人口,且城内还有许多重要文物建筑。
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水冲到武汉去——这是整个荆江地区抗洪的主旨。
在李阳的印象中,上面制定的战略是让相关专家和救援士兵,用尽一切办法遏制洪水蔓延,并将荆江地区的百姓转移。如果最坏的事情发生,洪水泄下来了,那便只能启用备选方案,用分洪的方式牺牲荆江保卫武汉。
但是这套预备方案在全体官民的连月奋战下,最终都没有执行。
从这一点来看,九江地区应该是没有发生过大规模的,无法遏制的溃堤。
想到这,李阳的心中多了一份底气。
他伸手拍了拍白文建的肩膀,将手中的毛巾递了过去:“白县长,别担心。今年这个雨水是邪门儿了一点,但是现在咱们不是没人管,我相信在上级的领导下,我们一定能够战胜这一场灾难。毕竟咱们民族从古至今都是在和天斗,和自然在抗争。只要万众一心,人定胜天!”
对于李阳的安慰,白文建咧了咧嘴。
他接过李阳递过来的毛巾,却并没有擦湿漉漉的头发,只是将沾满了雾气的眼镜撸了两把。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摇了摇头。
“李总,九江之下就是永修,而九江上游则是武汉。这一次的水患,严重程度已经超过了以往十年之最,武汉你知道是什么地方。那是九省通衢,天下四聚之首,楚中第一繁盛处……我们会战胜这一场灾难,这我信。但是胜利也需要牺牲来换,你知道在被派来跟你一起去九江大堤之前我在干什么吗?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们永修……已经开始准备动员群众转移了……人定胜天,但不是所有人都能胜天……我这么说,不是丧气……”
看着满脸苦笑的白文建,李阳抿起了嘴唇。
他对面前这个穷困县的小官,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白文建可能官小了点,但是他不傻。
“尽人事听天命,白县长,我们一起使劲儿。”
再次重重的拍了拍白文建的肩膀,李阳靠在了后座上。
车窗外的雨水因为车子前行带来的惯性,缓缓的划出一道道斜线。
看了看外面被大雨掩盖,一片白茫茫的景色,李阳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一旦到了大坝上,再想好好休息,可就没有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