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无声，世间一切都陷入了沉睡，连虫鸣也在凌晨消失无踪。只有山下时不时传来哄闹声。
屋里的油灯早已熄灭了，海雷丁在月光中静静看着窗外。半晌无语，长叹一口气，又躺在了床上，身边小小的人微微晃了晃，稍一清醒，见旁边的人是海雷丁，又迷迷糊糊睡过去。
海雷丁瞧了他一会儿，唇边才漾起一个的笑容，微小，但却是今夜唯一真心诚意的。伸手碰了碰他肩膀轻声道：“真好，你还在。”
杰克从一团混沌中辨明了这句话的意思，轻轻应了一声才靠在他上闭了眼睛。
夜色正浓，海雷丁看着怀里睡得舒服的小猫，生平第一次反思自己行为。不论是从手段，还是从心里的准则上，他对杰克自始至终只有留下来。
他向来思虑缜密，即使对上查理的无敌舰队，他也是游刃有余，杰克就像是自己手里的利刃，无论是对内还是对外。
他都是自己最锋利的刀。
在一开始的时候他确实把他当枪使，当刀挥，当做可消耗的武器，可替换的棋子。
他就像一座移动的金山，无价的宝藏。
海雷丁承认自己野心很大，也极端自私，做一切事都是为了自己。信仰、道义、名誉，这些东西在他心里什么都不是。
可这一切，却因为这个蜷成一团，比猫大不了多少的小东西非常清楚。他很聪明，甚至很机灵，但他与自己之间存在的纠缠，不单单是自己一个人，也有着他的。
因为清楚，所以从不抱怨，也不反抗。
海雷丁不怀疑，杰克对自己的爱不会比自己少，只是两个在不同教育下成长的两人，对爱的定义也截然不同。
十多年腥风血雨，烧杀抢掠，他从没反思过自己的作为。只有今夜，海雷丁突然想到，他想到刚才杰克说的梦话。
我愿意为你，战死深海。。
夜风徐徐，天幕高旷。
一个白发男人站在院子里等待晨曦。
一个红发男人躺在床上反思过去。
公元1516年的夏天，对许多人来说都是不寻常的。
从这一年开始，以法国为首，欧洲各国不约而同的展开了私掠活动，人人都想从这伟大的航海时代分一杯羹。满载金银的西班牙商船从新大陆归来时，伴随而来的再也不是顺风顺水的洋流，而是打着黑旗的国家海盗。
而暗地里那些不为人所知的事，也将在未来的世界掀起巨大波澜。
比如一个宫廷仆人悄悄离开巴黎，骑马穿越边境，朝着西班牙首都托莱多疾驰而去；比如几艘两头翘起、具有明显土耳其风格的海盗船只，笔直的驶向阿尔及尔。
而杰克，这只被挤出鸟巢的雏鸟，对自己的未来依然一无所知。
浪头适中，风向正好。米勒迦号的帆片涨得鼓鼓的，船尾拖出一条笔直的白浪。杰克躲在在船首平台睡了一会儿，觉得不舒服，又换到桅杆中瞭望台上，还是睡不好。
海雷丁抱着毯子爬上来时，正好看见杰克睡眼惺忪的靠在桅杆下。
他挤在他身边，絮絮说了接下来的安排，只是杰克可能要折腾一段时间了。
海雷丁：“清醒没？”
杰克点点头：“……”
海雷丁：“算了，反正都要去的，我带你去亲自瞧一瞧。”
杰克：“亲自……你的意思是去意大利？”
海雷丁：“没错，去意大利。”
意大利，欧洲文明的启明星、圣彼得的埋骨之地、文艺复兴的源头……拥有荣耀历史的意大利却不是一个强大的国家，只是由众多小城邦构成的松散体系。靴子形状的亚平宁半岛上，威尼斯、佛罗伦萨、米兰、那不勒斯和教皇国盟约与战争交替，各自独立又相互联系。
既然要参观金融体系，那目的地只有一个——地中海沿岸金融业最发达的城市，佛罗伦萨。
这一次海雷丁没有大张旗鼓的登陆，将船只停泊在隐蔽的港口，海雷丁带了杰克和修斯就出发了。下船的时候，修斯很是大方的抱着贝尔走下船，冲着杰克挑衅的挑了挑眉。
见贝尔一脸消瘦，杰克就知道他过得不好，而且整个人更加阴郁了，像极了躲藏在黑暗中的吸血鬼一样。
“走吧，那是人家的事情。”海雷丁抓着杰克的手，侧着身挡住了他的视线，眼神却暗暗警告修斯。
几个人扮作商人，乘马车向沿岸繁华区进发。连绵起伏的红色屋顶在蓝天白云映衬下格外美丽，这个城市的繁荣是靠羊毛和纺织业支撑的，几乎每一扇绿色百叶窗后，都有一双让纺车亢亢作响的巧手。
一场不知来自何方的风暴猛烈袭击了地中海沿岸，整个意大利陷入遮天蔽日的疾风骤雨。
与此同时，神圣罗马帝国的多泽西皇帝病逝的消息渐渐传开，争夺皇位的风暴也将整个欧洲拉入未知的境界。
最有竞争性的继承人只有两个：法国国王安卡诺德一世，以及那胡安娜一世胡安娜女王卡斯蒂利亚的儿子——西班牙国王查理五世。这对终身为敌的年轻国王动员一切可能的力量，在政治、军事、金钱贿赂、宗教影响力等各方面展开了一场最激烈的角逐。
连续的暴雨没有阻挡杰克脚步，第二天、第三天，他都是一早就失踪，半夜才归来。
而海雷丁期待的消息，终于冒着风雨送到了他的手上。
“跟卡托十世一起来佛罗伦萨的男人，是那吉杰利总督，西班牙侯爵罗亚维基•德•斐德玛。”
海雷丁把纸条揉碎扔到窗外，碎片飞舞到空中，接着被狂乱的雨水打湿成泥。杰克坐在角落里，不紧不慢的擦拭着长刀。
斐德玛是查理五世最信任的臣子，被委任到意大利南部的西班牙属地主持事务，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佛罗伦萨，杰克不难怀疑查理也来了。
“斐德玛向来是诡计多端，来这里估计和我们一个目的。”杰克丢掉毛巾，挥了挥手上的长刀，“佛罗伦萨最是不缺钱，查理估计为了罗马帝国的皇位，估计要花大价钱行贿了。”
“查理会缺钱？”修斯不可思议，“整个美洲和半个地中海都是他的，他怎么会缺钱？”
杰克摇了摇头：“那些金子不是属于国王个人的，查理想弄到神圣罗马帝国的皇位，一定要很多钱贿赂选帝侯才行。西班牙国内还有许多人不支持他，这笔庞大的选举资金，查理得自己想办法，而且我还活着，我才是真正的双王血统，只要我愿意，查理就得乖乖让位。”
说完，杰克面无表情地盯着海雷丁看。
“如果佛罗伦萨的大资本家真得给他经济支持……”
“那么查理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海雷丁望着窗外雨幕，神色比天空更加沉郁。
半晌他突然笑起来，在雷光映射下，眼睛里迸出狮子嗜血的红芒。“杰克，你愿意看见这样的情景吗？我想你不愿意。”
杰克放下刀，抬眼看着修斯，又看向海雷丁，“海雷丁，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