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非考虑一下,对魏启焕说,你看这样说行不行,你就说李非知道了这个事,他认为这样做风险太大,坚决不同意。此时李非感觉自己就像家里的老幺,即便耍一点骄横也没关系。魏启焕说,不过说实话,只有你说的话他还能听得进去;我们的话连放屁都不如。放个屁还臭一下,我们说话连臭都不臭。魏启焕憨厚地笑着。李非也笑说,卢总不是很民主的吗,怎么你们说话连臭都不臭?魏启焕说,那要对他的路,不对他的路,谁的话他也听不进去。李非说,这也很正常,他是一把手嘛。魏启焕说,这次为这个事,老卢肯定要怪我。李非说,应该没什么,大家都是为公司好,也是为他好。现在他一时不能理解,今后也会理解。魏启焕回公司后和卢士平通了电话。把李非的意见一五一十给卢士平作了汇报。其实卢士平心中也有疑惑。也知道这么办是有风险的。只是觉得自己已经答应了的事情没法向周杰交代。加上魏启焕答应照办,又拖着不办,也让他十分窝火。反而刺激他一定非要按自己的意见办。李非的话虽然不中听,但卢士平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道理。往深处一想,不禁有些害怕起来。自此,他再也不敢接周杰的电话。魏启焕明确答复周杰,经集体研究,不能拿公司的房产作抵押。房产不能抵押就拿不到贷款,没有钱这件事就搞不成。周杰找卢士平找不着,晚上跑到卢士平家外往窗户玻璃上扔了两砖头,第二天就逃离了香州。在香水星河酒店615房间,赵若伊被马路上轰鸣的汽车声吵醒了。亮光从遮光窗帘的缝隙里透进来,房间的天花清晰可见。他看看手表,时间已快九点。扭头看看旁边,技术员小何的床上只剩一床空被子。他起来去洗手间,感觉头重脚轻的。昨天晚上他喝醉了。后来是怎么回的房间,他一点也记不起来。他是昨天来香州的。为香水星河酒店提供管理软件的事,小何已经跑了几趟。技术方面的事情基本谈好,只是价格有待落实。小何说这边的财务部经理叫他过来,与酒店总经理见个面,最终把合同敲定下来。小何带他去见的马科。赵若伊说,我们的事承蒙马经理关照。谢谢了!马科说,我们双方是合作关系,要说关照也是互相关照。赵若伊打发走小何,开始与马科聊天。两人聊大学;聊专业;聊家庭和婚姻。时间不长,涉猎很广。都是年轻人,十分的投机。赵若伊环视一下办公室,说你们这里办公室不大,但很有现代感。都是玻璃隔断。财务办公室是一个套间,外间大一点,是财务人员办公的地方,里间小一点的是经理室。马科说,玻璃透明度高,互相看得见。免得谁做坏事。说完呵呵地笑。赵若伊也附和着笑:总经理办公室在哪边?在你刚才上楼的南边。马科说,北边只有我们财务办公室。我一会带你去。桌子上有一本《饭店世界》杂志,赵若伊拿在手里翻了翻,瞟外间一眼,从包里掏出一个鼓囊囊的牛皮纸信封,压在书下推到了马科面前。感谢你的关照。见赵若伊从包里掏出一个厚实的信封来,马科慌张地看了一眼外面的办公室:没人注意到他这一边。马科涨红着脸说,赵总你这是干什么?说着把手压在杂志上做出要往回推的样子。赵若伊抬手制止道,别这样,让外面看见不好。这几年赵若伊在外面接业务,几乎都少不了要对关键人员作一些打理。有些甲方公开开口要。公开讲价码。像马科这样还客套一下的,已经算是不错的了。马科用虚伪的客套说,其实真没有必要这样。说着难为情地笑笑,把信封钱包收进了抽屉里。赵若伊说,不说这个了。等会带我去见李总吧。我看李总在不在办公室。马科拿起电话拨过去,总经理在办公室。出门前,马科手扶门把手侧身压低声音说,我们总经理对下面要求很严,最忌讳这种事。赵若伊心领神会地说,明白。赵若伊第一眼看到李非就有些不自在。明显感到他身上有一种气场。这气场让他有压迫感。尽管他看上去很和气;很儒雅。李非第一眼看见赵若伊时就产生了好感。小伙子阳光帅气;一脸微笑;时而面带羞涩。这羞涩让他显得稚嫩;而这稚嫩刚好让人感觉放心和踏实。刚聊一会,酒店电脑员小黄来找马科。说系统上有个问题需要他去看看。马科起身说,赵总你在李总这里还坐一下?让赵若伊一个人留在这里,马科心里不踏实。你先去,让我们还聊一会。李非说,许多东西不懂,正好向他学学。赵若伊也说,我在李总这里坐一会再过去。望着马科离开的背影,李非对赵若伊说,对酒店管理软件我一点都不懂,全是马科在操心。马经理很不错的。赵若伊说,像他这样既懂财务专业又懂电脑管理很难得。我们做了许多酒店,一般财务部经理都不懂电脑。沟通起来比较费劲。李非说,招聘他们时,我们就把部门经理的文化要求定在了大学毕业,好多人当时还不理解。听说他们还到广州去学习和培训过?赵若伊说。是啊。真是钱无枉使,功无枉用。李非感慨地说。碰到您这样的老总,算是他们的运气。赵若伊说,李总,我们这次可以把合同定下来吗?可以呀。李非说,你们给我们的合同价格是多少?跟马经理最后商定的价格是十二万八千。赵若伊说。其实这个价格李非知道。他们开始的报价是十五万八千元,他让马科跟他们谈了几轮,最后谈定的是这个价格。但这个价格是不是最优惠的价格,他心里没底。他假装自己不知情,马科已经谈定的这个价格在他这里就成了起点。这个已经是与武汉临江饭店一样的价格了。赵若伊补充说。两人相视一笑,让时间空转了一会。赵总,这个价格还有没有优惠的空间?李非说。李总,我真的没有要你们的高价。赵若伊说,这个价格也是武汉临江饭店谈了多轮才谈下来的。按规模他们饭店比你们还小一点,而且他们在武汉,我们的费用开支也相对低一些。赵总,我问你一个事,请你跟我说实话。李非盯住赵若伊的眼睛不放。这种问话的方式让赵若伊感到恐惶不安。您说。赵若伊说。这十二万八的价格包不包括业务公关费?李非用一种戏谑的轻松说出一个难以开口的问题。什么业务公关费?赵若伊揣着明白装糊涂地说。比如说对我们做总经理的就不给一点好处?赵若伊看见李非在望他笑着。笑得让人难以捉摸。他一时间有些发懵。摸不准李非的用意。是索贿呢?还是在套话?说没有吧?有可能要得罪人;说有吧?又怕暴露马科。赵若伊为难地笑着:李总,这话你叫我怎么说呢?其实,李非说,我跟临江饭店的刘总也是很好的朋友。赵若伊脑子一炸:刘总和刘总手下的人他确实使过手段的。他现在哪敢理直气壮地说没有?刚开始创办公司的时候,还像做学生时一样单纯。对贿赂这一套从内心感到鄙视。碰了几次壁后,他妥协了。投降了。但他的本性并没有改变。就像良知未灭被迫卖淫的妓女,他的内心是煎熬的。还有一个信封就在他的单肩包里。本来是准备给总经理和财务部经理一人一个的。马科给他打了预防针后,他还能拿出来吗?看着苦主一样的赵若伊,李非说,赵总,跟你实说吧,我也是一个反对行贿受贿的人。在我这里和我的手下那里,你都不要使用业务费。你准备给我们的好处,请明让在合同上。合同按十二万签订,你看行吗?突然间峰回路转柳暗花明,赵若伊不由得转忧为喜。干脆地说出了一个字:行!赵若伊并不怕客户讲价;他怕的是客户无休止地讲价。迫使你一让再让。现在李非主动提出合同价定在十二万这个数,他当然愿意接受。我过去是开商场的,李非说,做生意主张双赢。做生意的人不能太狠;太狠就没人跟你玩了。我们是长期合作关系,还望你今后多多关照。确保我们的系统能正常运行。赵若伊连连点头:这个请您放心。在他认识的所有酒店老总中,有的是收了好处不压价;有的是收了好处还反复压价;像这样不收好处,又不一味压价的,只有李非一个人。李非说,我还有一个事情要拜托你。您请讲。赵若伊说。李非说,我手下的这班经理,都是我的左膀右臂。专业上他们还是我的老师。他们在广州文化假日实习过,我没有。很多东西都是他们反过来教我。所以我非常珍惜他们。害怕由于什么过错失去他们。为了酒店也为了他们自己,我对他们的要求是很严的。希望你也能帮我把好这一关,不要因为你的不当行为导致我手下的人犯错。说白了,就是不要去腐蚀他们。听到李非这样一番话,赵若伊既感动又愧疚。他被李非的真诚所感动,又为自己已经做了事情而愧疚。明白,明白。他点着头,不自然地笑着。他只能这么说,不这么说还能怎么说。赵总你今天不走吧?李非说。不走。赵若伊说,晚上我请您吃饭可以吗?在我这里你是客,我请你。李非说。赵若伊说,合同落实了,很感谢。还是我请您。李非说,你请我就把我的部门经理一起请,顺便听一听他们的想法。行吗?让一笔开支反转成收入,生意人李非心里不高兴都不行。没问题!赵若伊爽快地说。这样合同不是保不住十二万了?嗯?赵若伊不明白。开支加大了啊!李非哈哈一笑说。看您说的!赵若伊也笑了。多年以后,赵若伊做了一家连锁酒店的总裁。回想起那天晚上醉酒的感觉,都还心有余悸。此前,他可是一个滴酒不沾的人。马科心里总有些疑惑:他和赵若伊出门时应该是把办公室门锁好了的,但他总疑惑自己没有锁门。从总经理办公室出来后他说,小黄你先去电脑房,我马上来。马科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一拧门锁,确实是锁着的。他打开门进去,反手把门栓死。在办公桌前坐下。假意地弄着屉子、本子。看看抽屉里那个鼓囊囊的信封,有一种马上想点钱的冲动。按照酒店的规定,因工作关系收到的礼品和礼金是要上交的。总经理是这样要求他的,他也是这样要求手下人的。但现在面对已经到手的一包钱,他实在是不想放手。还是在读大学的时候,马科就开始憧憬自己的第一桶金。他想过,如果有一天能够得到自己的第一桶金,哪怕是不干净的,他也可以不在乎。有多少人的第一桶金又是干净的呢?不然,怎么会有原罪之说?等到有一天做了富人,再把道德放在第一位,去做些慈善事业。到那时,还有谁计较你的第一桶金是否干净呢?尽管马科为自己找了一百个理由,他还是不能做到心安理得。有些事情他不愿去深想,但又不能不想。如果真有东窗事发的那一天,他该怎么办?这一天是在赵若伊走后半个月出现的。李非把他叫过去,态度从来没有那样的凝重。进李非办公室门的时候他还在笑。他看见李非一改以往的轻松与平和,严肃地说,把门关上。办公室除了南面的窗,其他三面墙一米以上都是玻璃。连门的上部也是玻璃。关上门除了隔音,是隔不开视线的。总经理办公室分为里间和外间,这时候坐在外间的只有宋博。宋博刚刚转任总办主任。王翰接任了人事培训部经理。高扬升任了保安部经理。有什么事这么神秘,连宋博都不能听?马科关上门后,脸上依旧不自然地笑着:什么事?坐。李非说。马科在李非的对面坐下,脸上的余笑越发不自然了:什么事?过了漫长的十几秒,他才听见李非说,你是不是收受了供应商的钱?谁说的?马科脑子一炸,余笑僵在了脸上。先不管谁说的,你告诉我是不是有这件事?李非盯着他,不让他的目光逃离。顾不上那么多了,面对这双洞若观火的眼睛,马科无法不惊慌逃避。转而看着桌面上自己一双十指交叉、相互较劲的手。对面的人太厉害;太强大。难熬的沉默。他感到自己已经是大难临头、无处可逃了。事已至此,要杀要砍随便。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了。而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声长长地叹息。他听得出这叹息中极度的失望与痛心。又过了很久,(此刻时间被拉长了百倍)他听见他用缓慢而低沉的声音说,道理过去我已经讲得太多了,这里我不想重复。现在你去把收到的钱交给出纳,注明是谁给的业务费。算作是主动上交。今后千万要注意,不得再发生类似事情。他停顿下来,把两人一起撂在了沉默中良久。最后他说,你看这样行不行?行。他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下轻声说。此刻他真是无地自容,恨不得地面上有一条缝让他可以钻进去。李非收到供应商的举报信时惊呆了。缘由清清楚楚;细节有窝有点;举报人姓名地址俱在;绝不可能是诬告。贺文锐的事情出了以后,他最担心的就是再发生类似事件。但这种事还是发生了。黄台瓜赋诗曰: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不管出于什么理由,自己能够把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亲如子弟的经理们一个个地除掉吗?他们是那样卖力地帮着自己;自己也是那样无比地珍视他们。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古往今来,谁人又能做到干干净净完美无缺呢?包括自己,不是也一样做过一些龌龊事?天下恐怕没有只捉老鼠不想偷食的猫。人之所以可以能不同于猫,只不过是多了大局观和事业观;多了责任感和使命感;不敢松懈和怠慢;不敢逾越制度和法律罢了。李非决定这次放过马科,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他想假如当初贺文锐不犯错;或是犯了错而不非要坐到二号的位子上;他原本是可以不离开的。马科把出纳写的五千元的收据拿给李非看。这时候他已经轻松了许多。大病初愈的样子。李非接在手上一看,傻了眼。收据上写的是:交来鹏程科技礼金。与举报者根本不是同一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