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这执念，你背弃神灵，潜入幽暗的河底。
可是，我就是神明啊……
芒刺直直闯入翊王府，没什么下人的府邸中有些荒凉，比不得那些亲王。
瘸了一条腿的老人突然出现，长了老年斑的下垂脸皮，面无表情看过来的时候有些渗人。
他扯开脸皮，像是裂了一道口子，眼球有些发白，看过来有些吃力的样子，“这位小公子，来我们王府有何事啊？”
芒刺头皮有些发麻，心里一惊，这是个强者！
瞬间郑重起来。
行了江湖之礼，他挎着刀微微瞄过去，对陈季良府中这人有了一丝好奇，却还是没忘了正事。
“我找陈……翊王。”
看着那老人眼中闪过的不悦，芒刺瞬时改了口。
老人背过手，一瘸一拐地往门那边走，“不在，小公子午后再来找吧。”
说着，拉开了大门，回头看向芒刺，明显是逐客。
芒刺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最后抵不住老人的压迫，汗流进脖子里，硬着头皮勉强开了口。
“我是风满楼的，我们主子要见翊王。”
老人眯眯眼，眉头也微微皱了，似是惊讶又是疑惑，“风满楼？那个花楼？我们王爷不是流连花丛之人，小公子莫不是找错人了？”
芒刺抿抿唇，有些不悦，脾气一上来，就管不住自己的行为，他本来就看不惯翊王，不明白银灯怎么会对陈季良另眼相看，明明没有什么特别的。
那么多的人想要见一面花云月都不能得偿所愿，如今一个瘸了腿的下人都如此折辱，虽说这人比他能力强，但如此还是让他很是不爽。
直到跑出翊王府老远，想起银灯才渐渐冷静下来，又回到翊王府看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什么，朝着另一个方向抄起轻功掠过去。
陈季良出了宫门，远远地就看见芒刺抱着刀站在那里，像个柱子。
他满腔的憋闷和怒意，看见这人时，猛地想起银灯，心头瞬间软成了一滩，这种感觉很奇妙。只要对着银灯的事情，他就怎么也气不起来。
芒刺死鱼眼看过去，比起陈季良矮了一点的身高，他昂着下巴微微抬头，方才的气愤还未消逝，如今那有些看不惯的样子分外明显。
“找你。”
陈季良心中有暖流经过，找你。找的是你，真好，他挂念的人也在挂念着他……
芒刺看着陈季良挂在脸上的暖意和温柔，微微愣了一下，接着说，“楼主今天很不对。”
陈季良心中一咯噔，皱起的眉完美地诠释了他的疑惑和担忧。没等芒刺说完就骑上了马绝尘而去。
仿佛一切都在跟他作对。
他看出了风满楼的不对头，从外面看过去就觉得有些压抑严肃。陈季良不自觉揪起了心，三步并一步往楼上跨。
到了顶楼的时候，一近楼道，芒秀就出现了。
看着陈季良气喘吁吁的样子，有些惊讶，“你……”跑上来的？就如此急躁，连武功都忘了吗？
陈季良越过芒秀往里走，“怎么回事儿？”
芒秀不再废话，跟在陈季良身后，“他生气了，这是……我跟了他这么久从未有过的事情，暴躁，迁怒，气到了极点。”
陈季良蓦地停下转身，芒秀身形灵巧地刹步，又低着头后退了两步。
陈季良半眯着眼，眼中有危险的东西在浮动，语气也有种兴师问罪的意味，“谁惹他了？”
芒秀有瞬间的失神，几不可查，“没有。……应该没有。”
陈季良明显有些控制不住自己，说话的时候连嘴唇都不怎么动了，“应该是什么意思？”
芒秀额头上浸出细汗，“楼主……一直有些不稳定。他有时睡起来也会不高兴，但是……但是像今天如此激烈的，还是第一次。”
陈季良冷哼一声，转身大步跨过去，带着急切和担忧。
朝堂官服袖子很长，甩起来的时候袭起一阵风，擦着芒秀的脸颊而过，芒秀留下来的碎发被吹起来，瞳孔有一瞬间的缩小。
芒秀抚了抚吹乱的发丝，又是那个出色美丽的芒秀，她掀掀眼皮，轻启朱唇，“怎么？你跑到皇宫里去请了？”
芒刺从后面走出来，挎着的刀往上提一下又抱在怀里。
踱步到栏杆那里，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我知道你不是风满楼的人，却没想到，你会是翊王的人。”
芒秀垂着眼睑，咬咬唇，又怅然地笑起来，站到芒刺身边，“怎么？很惊讶？”
芒刺斜着眼看一眼芒秀，嗤笑一声，“不惊讶。这楼里到处都是卧底，没一个是没心机的。”
芒秀深吸一口气，不自觉地快速眨眼，“你……楼主知道了？”
芒刺闭上眼，也深吸一口气，慢慢从鼻腔里呼出来，“楼主？楼主谁都不信。”
芒秀震了一下，猛地看向芒刺，喉部吞咽律动，“谁都……不信？连你也？”
“是，连我也不信。若硬要说的话，他只信他的猫。哦，现在还多了个陈季良，就是不知道……”芒刺转身看着芒秀，“若是楼主知道，你是陈季良的人的话，还会不会特别对待陈季良。”
芒秀愣怔地看着芒刺，突然有些释然地笑出来，看着天边呆了一会儿，蓦然开口，“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你去请翊王吗？”
芒秀微微挑眉，对芒秀提起的话题很不解。
芒秀也不管芒刺懂不懂，自顾自开口，“因为有光。”
芒刺跟着重复，“光？”
“对。楼主看着翊王的时候，眼睛里有光，就像是揉碎了的星子入眼，整个人都不一样了。楼主……是真的喜欢翊王。”
芒刺皱眉，对芒秀的话不置可否。
芒秀说翊王也一样，“他看见楼主的时候，满身的戾气血腥都卸下来，就像是临街的大男孩，毛头毛脑。尤其是楼主笑的时候，翊王整个人都变了，那样的气场，丝毫看不出是从血山尸海中长起来的，温柔到花都要开了。”
芒刺哼一声，“若真是这样，那他怎么没人要？”
芒秀笑了，带着苦涩，“那是因为这种东西，不是自己可以控制的。有种喜欢就算不说，他也会自己跑出来。要一个人温柔很容易，但要一个人温柔到这种地步却很难。芒刺，就像你对着柳柳，总归是不一样的。”
芒刺一愣，“你说什么呢？！”
芒秀带着看透一切的笑容，“你的刀宝贵成那个样子，旁人看一眼都要被你膈应上半天，可是柳柳却能拿着你的刀当柴刀随便砍。芒刺，你对柳柳真的不一样。”
她又说，“可是柳柳……你是风满楼里唯一算得上是真正属于楼主的人。我……很喜欢楼主，他很好，就算你说他从未相信过我，我也觉得他好，甚至有些欣慰，他不信我。
却又心疼他，连你也不信。一个人，那要多孤独啊。如果可以的话，芒刺……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不要背叛楼主，就算他不信你，你也不要背叛他。”
芒刺盯着芒秀看了许久，抱着刀的手放在刀鞘上微微握紧，“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吗？”
芒秀欣慰地笑出来，像是放下了一件大事，“那就好，那就好……”
陈季良把手放在门上，“云月。”
银灯一颤，扭头从散落的发丝里看过去，门上的影子是熟悉的，他甚至可以勾勒出那人的样子，细微的表情。
门是栓着的，陈季良不敢用暴力，他早就知道，银灯情绪不太稳定，从早期芒秀传回来的情报里，他就勾勒出这个人的样子。
花云月，听名字就是仙风道骨一样的人。
挑食挑得不成样子，挑剔慵懒又无趣，对什么都提不起来兴趣，阴晴不定。
真是应了他的名字，花开花谢，一念之中，云起云散，无所定型，月圆月缺，晦暗不明。
他其实早早地就看过这个人的画像，美则美矣，却不会让人误认为是女孩。但他对这人本是没什么兴趣的，哪一方面都没有。
后来他打马从楼下过，经过闹市放慢了速度的时候，正巧看见了这人站在小摊贩前撑起雨伞，随意又认真。
那时他想，原来这世界上真的有夹杂着各种特色的人。
他不想承认，那一眼，是入了心的。有些人，你第一眼看见的时候就觉得特别，那就是不一样的。
再后来……再后来，他知道这人的每一点行踪，每一次出门的地点，磨搓着手指总是不自觉地跟过来。
哪有什么偶然巧合，每一次相遇，都是煞费苦心下，精心设的局。
只不过，设局的人不知道，入局的人也未察觉。
银灯赤着脚踩在地上，看着门上的黑影一步步靠近。
他轻轻抚上黑影的脸颊，又怅然地落下来，额头抵在门上，“陈季良……”
陈季良放在门上的手一颤，心头涌上一阵心疼，“我在。”
光透过薄薄的窗户纸射进来，侧着的角度里，银灯长长的睫毛打在眼下，晕出阴影，看起来很脆弱。
他动了动嘴唇，带了些惆怅，事到如今，终于想起自己的正事，他甚至都怀疑，这一切，都是天道刻意引导的。
但是，不管是刻意还是无意，有些事情还是要做的。
果然，世人多不可信……
“芒秀……还是芒刺？”
陈季良心头一个咯噔，放了许久的□□，被牵到了引线，要爆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