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伟就坐在院子里抽烟,脚边都是烟蒂。
他吐出一口白色,“上哪儿去?”
陈英关门的手顿了一下,“去看婷婷。”
啪!
木伟把手边上的花盆摔出去,玻璃质地的缸子落在地上,迸溅出细碎的尖锐。
黑色的土撒了一地,里面的植物也掉出来。
耳边是男人的嘶吼,“看她做什么!一个杀人犯!都是你生的好闺女!你们没一个好东西!”
木伟红了眼,越说越气,竟然快步走过去,狠狠打在陈英身上。
陈英撞在铁门上,她想起来木婷婷额头上的那道疤痕。
是婷婷13岁的时候,被6岁的木琼琼拿着铁棒捣伤的,缝了6针。
从那之后,那么漂亮的一个小女孩,一直留着刘海。
她的女儿,跟她一样,忍耐了那么多年,受了那么多的伤害。
她对不起她……
陈英一把推开木伟,尖利的声音划破木伟的耳膜,“你就知道跟我发脾气!你还会什么?”
她的头发散下来,抬起下巴,轻蔑地瞧着眼前的男人,“懦夫。”
木伟发疯了一般走过来,伸手要去扯女人的头发,“妈的你说什么!你这个臭女人!”
女人却像是换了一个人,冷眼看着男人,伸手摸到门后的农具,眼睛不眨地砸在男人身上。
男人被打得一个踉跄,她举起锄头横向向后蓄力,准确无误地挥在男人的脑袋上。
冲破空气的声音就像是蜂鸟拍翅膀一样。
男人的脑袋被砸得凹下去一块,脸上的表情凝固,眼球凸起,重重摔在地上。
红色和白色混合着沾在地上。
陈英微微睁眼,散下来的头发往下滴着什么,手里也是黏黏腻腻。
她像看蛆虫一般瞧了一眼地上的男人,不多看一眼,丢下锄头,进了屋。
锄头柄发出清脆的声音,在这样的场景下,是一首美好的音乐提示音。
它昭示了一方的无力反抗或者是……死亡。
沾了血迹的衣服丢在地上,针线筐摆在床上,里面还有一堆裁好的布料。
白纸上画着设计图,是一条夏日里穿的裙子。
这家女主人似乎在赶着什么,要把女儿的所有都准备好。
巨大的铁门被关上,女人顶着一头湿发熟练地锁上了门。
就在几个小时之后,隔壁听了全程的邻居登上房顶。
他要把网线扯一扯,长度有点不够。
没想到,一抬眼,就看到隔了几米的院子里,一个男人倒在地上。
血泊都干涸起来。
他万分庆幸,没有让他的孩子上来,而是他目睹了这一幕。
面容姣好的女孩坐在妇人的对面,两个人之间隔了一道栅栏。
女孩儿的刘海还是齐齐地搭在眉间,黑色的长发垂下来,浓密又明亮。
一双杏眼光彩熠熠。
没有人会相信,这个人是个杀人犯,犯下了最大的罪行。
检查出木婷婷有抑郁症时,警察甚至一度认为是出了错。
毕竟,活成那样明亮的,实在很难让人相信。
陈英坐在那里,她的女儿她知道,决定做的事情,谁也阻止不了。
她颤抖着,“你怎么这么傻,啊?”
你怎么就,怎么就承认了呢?
女孩弯着眼睛,“妈,我很快就会出去了,你就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就回去了。”
那么一点的探望时间,什么都来不及说。
她甚至不能好好看看她的女儿,不能摸到她,不能抱住她。
她什么也做不了。
陈英站在路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们,她觉得什么都不值得。
人到底是为了什么,要遭受如此的苦难,承受着所有,一点都不顺心地活下去?
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上,经历生离死别,用尽全身力气,也活不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世间的规则,太不讲道理了。
她陈英,没做过什么罪恶的事情,她良善,温柔,懂事,孝顺,勤快,识大体。
换来了什么?
她会是被人提出来欺负打压的那个,她是所有人之中,公认的不会生气的人。
所以,那些人什么指责的话都可以说出口,什么样的事情都会来拜托她做。
因为她不懂拒绝,怕得罪人。
可是,那些人,从未想过,他们那样做会让她心里不好受。
她陈英,自卑了半辈子,随心所欲了一次,最后把她的女儿送进了监狱。
她的女儿,还有大好的时光,还没有谈恋爱,还没有上大学。
没有见识过她的故乡之外是一幅怎样的场景,世间的一切都还没有经历过。
就已经,有了前科了。
到底……是谁做错了?
是她吗?
不,不是她,是这个世界,是世间的规则不对!
她只不过是按照自己的方法报复了过去。
一个品行不好的人,活在世界上,本来就是一种错误,不是吗?
大恶人被人抓起来,那么身边的小恶人呢?
他们不杀人,不放火,可他们做的事情,却足以改变一个人,毁了一个人。
陈英想,这些人,应该付出代价。
就像是点了二倍速的狗血电影,所有的都聚集在一起,想到的,想不到的,都浮现出来。
陈英站在银灯面前,挡住那些人看过来的视线。
在这个死角里,黑暗时很好的遮挡物。
她颤抖着退开,摸着那个包,“我的女儿,是最好的孩子。”
银灯说,“我知道。”
陈英愣了一下,头发下的眼神晦暗不明,“你可真是个好人啊,梓童。”
“不算是个好人。”银灯说,“也不算是个坏人。”
“婶婶,我不过是个普通人。”
陈英被逗笑了,“说得真好。”
她居高临下看过来,瞧着坐在椅子上的银灯,就像在看她刀下的芹菜,轻轻一折,就断了。
“你为什么……我们到底是哪里对不起你?”
“……没有。”
“那,是你欠木轻家什么吗?”
“不欠的,婶婶。”
“那你为什么要多管闲事呢?!”女人咬牙切齿的说出这句话,眼睛通红,像是气狠了的兽。
“木琼琼是谁杀的关你什么事!他死了就死了,是他活该!你为什么要揪住不放呢?!”
女人的情绪略有失控,言语激烈起来,吼出来的声音带着沙哑。
周围人的注意力转过来一点,一些人停下来看,还有一些人秉着事不关己,快步离去。
银灯定定看着陈英,垂了眼,“婶婶,人做错了事情,就要付出代价。错了,就是错了,没有那么多的理由可讲的。”
陈英嗤笑一声,带着嘲讽,“人做错了事情就要付出代价?呵呵……”
“那为什么,有些人的代价迟迟不来?”
“我忍受了这么多年,我哪一点做的不好?啊?”
她伸手指着一个方向,“他们,做了那么多缺德事,活得比我好!”
“我。”她拍拍胸口,“我!为什么我的代价就来这这么快?”
她说,“什么天道轮回,天是没有眼睛的!它什么也看不见!你受了欺负,只能自己还回去!”
“你不动手,那就是放任他们逍遥自在,没有报应会来的!好心好意没有用,你得厉害,你得让人不敢招惹!”
银灯听着陈英的控诉,心中震动,原来,天……看不见吗?
她的笑容让人发寒,“我没什么好怕的,我已经没几天好活了。”
“所以啊,我得拉着几个人垫背,才好啊。”
银灯微微睁大眼,“你,生病了吗?”
陈英说,“是啊,生病了。早在我嫁给木伟的时候,就病了,这一病,就是十几年。现在,终于要熬到头了。”
银灯看着疯魔的女人,觉得又心酸又可笑。
世间之事,有多少是这样的?
生活一天又一天地欺骗你,你却只能忍受这种欺骗和玩弄,毫无反抗之力。
说起来,这世界上的规则,到底是谁定的,人们为什么一定要遵守?
天道,你到底是要我看什么?
看这个世间的绝望和心酸,无奈和戏剧化吗?
警笛声越来越紧,越来越近。
陈英面无表情地看着银灯,她的阴影都打在银灯身上。
刹车声响起来,高大的身影冲出来。
举起了□□对着那个女人,“陈英!”
人们慌乱起来,随即,又有几辆警车停下来,身穿警服的人迅速把角落的椅子围起来。
陈英又退了两步,“看,代价来了。”
阴影往下挪了一点,这个时候,人们才发现坐在椅子上的人脸色苍白地不像话。
“陈英!你已经被包围了!举起双手!”
她疯狂地大笑,不知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别人。
警察迅速把她按在地上,拷上了手铐。
“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所说的一切都将成为呈堂证供。”
男人看着坐在椅子上的人,身体颤抖起来,几乎站立不住。
银灯抬起头,看着男人,吃力地露出一个笑容。
“救护车!”
“天哪,医生!”
就在青年的胸口,插着一把剪刀。
是那种沉重的,用于裁剪的剪刀。
若不是青年微微躺平了身子,那剪刀估计就要掉下来,血流如水。
男人踉跄着扑过去,眼睛通红。
“没,没事儿,哈,没事儿的。没事儿……”
银灯眼睛不眨地看着失魂落魄的男人,想要努力地睁大眼睛。
楼明似乎意识到什么,他颤着手去摸银灯的脸,“别睡,童童,别睡……”
这种巨大的恐慌仿佛经历了好多次,一次比一次刺骨。
他靠近心口的地方火辣辣地疼痛,心脏更是被人捏起来,扭曲着。
他去握银灯的手,“我给你……给你暖暖……”
他把银灯的手放在嘴边呼着气,摩搓着,想要让它升起一点温度。
身边的一切嘈杂都被屏蔽在耳后,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了眼前的人。
喵呜——
楼明的动作一顿,像被人定住一样僵起来。
他机械地抬头,一切都黑下来,只剩下一盏银色的灯亮着。
世界消失了,之前的一切如同海市蜃楼一般消散。
复古式的灯盏上,一只黑猫静静站在那里,微微垂眼,看着黑暗笼罩下的两个人。
它的眼睛有光芒流闪,像是闪烁的星空,明明是鎏金的明亮,楼明却没来由地觉得,那令人厌恶。
黑猫低下头抖抖耳朵,猛地抖了一下身子,皮毛上有光光点点闪烁起来。
楼明下意识地去看椅子上的人,浑身冰凉。
青年歪着头,眼睛早已经闭起来。
喵呜——
黑猫仰天长叫,划破长夜。
楼明瞪大了眼睛,青年身上有银色的碎屑飘起来,其中还夹杂了一丝漂亮的紫色,像是烟雾一般向上缭绕。
凝结成一颗散着光芒的珠子。
楼明脑子一闪,快速伸手去握。
一道黑影迅速闪过,黑猫噙着珠子飞扑而下,又灵巧地跳上花坛的边缘。
回头看着男人,忽然仰头,把珠子吞了下去。
楼明奇异地并没有觉得眼前的场景超出他的认知,只是从心底涌起深沉的,浓烈的愤怒。
黑猫居高临下,如看一只蝼蚁。
楼明觉得脑子里闯入一个声音,浑厚遥远。
“别再跟过来了,之前是看在银灯的面子上饶你一命。若是你不识抬举,也别怪吾身不留情面。”
说着转身跳起来,旋转着的星河拉近了,像是一面镜子。
黑猫纵身一跃,闯入无边的黑暗。
银色的灯光映照着男人,他低头,手里还握着梓童的手。
男人的影子动起来,像是一个人,又有一道声音出现,带着嘲讽,“看吧,这么好的苗子,天道才不舍得放手。不做继承人,实在太可惜了。”
男人抬眼,眸色低沉,像是能够吞下所有的黑洞。
深不见底,无边无际,只有黑暗。
那个声音诱惑道,“不如,你把你的身体和本源之力给我,我们合作,我帮你对付天道怎么样?”
“等我成为了天地间唯一的天道规则,你想跟谁在一起,还不是我一个念头的事情吗?你觉得呢?”
“你可要想清楚,等你那心上人真的成了天道接班人,你再想做什么,可就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了。”
“你想想,这一次你用了那么大的力气攻击天道,也不过是让它短暂无法影响你那心肝儿。”
“可实际上呢?人家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恢复了,这不,还将了你一军。”
“你可要注意着点儿,下一次,可没有这个世界这么好了,不仅能在最后恢复本我,还能亲眼看见那人凝结成魂珠。”
“你只有跟我合作,才能有下一次的机会,把我释放出来,我帮你对付天道,你就……”
“闭嘴。”
男人这样说。
影子仿佛被压制了一般,尖锐地嚎叫一声,扭曲着安静下来。
男人的脸色白了点,他站起来,目光移到黑猫消失的地方,缓缓笑起来,带着温柔。
“我会找到你的,再多给我一点时间,我们很快,就能在一起了……”
说着,他的身体慢慢变淡,裹着黑色,消失在灯光下。
那盏灯光亮了一会儿,啪地熄灭了,世间,重归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