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媚娘听多了人惨死的模样,如今见到了真的,视觉冲击实在不是听觉能比的,直接不省人事了。
雨过天晴,天空有大团大团的云聚集起来,慢慢从天上飘过去,大地瞬时成了斑点狗,一块黑一块白。
店门口插着的风车秃噜噜噜转,没人有空理它。
陆允站在门口,看着衙门里的人在现场取证,验尸,半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又突然像是对这血腥的场面不适应,转头下了楼。
商人们有些慌乱,原本就是集个小会,却没想到成了犯罪嫌疑人,像牲畜一般被圈在这里,一个一个被盘问。
真是,操他娘的蛋!
银灯没有乱走,一直站在门口,背靠在门上听着里面人的动作,一眼都不往里面看。
衙门里的人见多了各种各样死因的人,饶是如此,盯着这没舌头没眼睛,身上几个大窟窿的人,也不由得头皮发麻。
白瓜翻着商父的衣服,“大人,这怎么跟鬼故事似的,捅心戳肺,割舌挖眼的。不会是妖怪吧?”
景深探出头往窗外看,“少说废话,都是人害人,哪里有什么妖魔鬼怪。”
“不是,大人,你看,这都是他自己手里攥着的刀开的口子,不管从伤口的哪个方向看,都是自己划得啊!”
白瓜凑过去,“这也太诡异了,一个人怎么能自己把自己的眼珠子掏出来又塞进嘴里,还把自己弄得肠穿肚烂的,最后还自己爬到凳子上,用自己的裤腰带,把自己吊起来?”
说着,他突然吞了一口口水,发出一阵恶寒,咦——,太恶心了!
景深摸着窗台,看着楼层与下面河流的高度,白瓜见状连忙说道,“周围没有攀援物,从这里到河流至少有两丈(六米多),雨那么大,昨天晚上水流定是急促,大人你别看了,站不住船只的。”
“而且,这窗台上没有任何抓挠的痕迹,不仅如此,”他回头看着地上被白布盖起来的尸体,“房间里也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再说了那小厮不是说了,昨天晚上来敲门的时候,是推不动的。如今却是虚掩着的,那就是一定是他杀,那凶手一定还在酒楼里。”
景深看了一眼门,上面还有遗留的血迹,一直从门上蔓延到窗边,倒是窗口上,一滴没沾。
白瓜眨眨眼,凑近了悄眯眯开口,“大人,那小厮说他昨天晚上见过陆老爷,这么一看,陆老爷的嫌疑最大啊,这是他家的酒楼,还不是想干什么干什么?”
“再说了,大晚上的不睡觉,一个人在外边晃荡,太可疑了!”
景深抬刀砸了他一把,“没证据就别说废话,赶紧干正事!”
白瓜被敲得眼冒金星,不敢再多说什么,连忙去抢其他人的活计,不跟景深搭话。
景深怎么不明白?可巧就巧在,商父的房间很巧妙,正对着大堂,有什么动静都能听见。
这人死亡的时间是后半夜接近凌晨的时候,小厮们说闹到丑时,再往后的时间里,他是醒着的。
因为眼皮老是跳,他还特地注意过,从那小厮重新回到大堂里,楼上没有一个人。
陆允的房间是在相对的地方,从他的房间到商父的房间,要走过一整个走廊。
最重要的是,他有着充分的不在场证明,昨天晚上看了一晚的账本,屋里的灯亮了一夜,掌柜和伙计为他添了几次茶,直到凌晨才睡下。
根本就没有作案的时间,嫌疑最大,同时也是最没有可能动手的。
而且,就案发现场的惨烈状况来看,要把商父那样的身形吊起来实在不是一个小工程。
单单这一点,就可以把大多数人排除掉了。
男人皱着眉叹口气,本以为很快就能回,却没想到这事情一出比一出诡异出奇,还都是命案,一个个惨绝人寰,没完了!
抱着刀走出来,银灯正靠在门边摆弄腰间的配饰。
景深多看了几眼,透明的底子,鲜红的点缀,是块好料子。
他凑近了,不冷不热,“陆少爷,若是景某没记错的话,昨天你蹲墙角的,就是你的父亲和商父吧?听说两人不欢而散,过了一夜就出了这档子事,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银灯扯着穗子,手指拨了一下,雕成平安扣的玉石就绕着绳子转起来。
“没什么想说的。”
男人一哽,见过不配合的,第一次碰见这么不配合的,他努力用温和的语气,“陆少爷,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处境很不妙?”
银灯抬头看了他一会儿,又低下头,嘴角勾起来,笑道,“还行吧。”
景深扯扯嘴皮,“那你现在是不是应该说说你听到的内容,好洗清你父亲的嫌疑。”
银灯看了一眼楼下不远处的陆允,蓦地偏过头冲白瓜喊,“白瓜,我是犯人吗?”
突然被点名的白瓜一懵,弯着腰扭头,“不,不是啊。”
银灯又说,“那我不想说的就不用说,对吧?”
白瓜:“额——对……吧?”
那个吧字还没出来,就见银灯朝景深摊手耸肩,“哝,白瓜也说了,我凭本事听来的墙角,没道理就这么告诉你。”
说着人就走了,那潇洒劲儿,实在让人羡慕。
景深露出一口森白的牙,朝白瓜笑得无比灿烂。
白瓜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是不小心坏了事,他哈哈哈,“大人,陆少爷他竟然知道我名字哎,哈……哈哈哈,咳,我错了。”
景深伸手拍白瓜,咬牙切齿,“就你知道他不是犯人,就你聪明,就你话多……”
白瓜伸手抱头,“哎哟,哎哟,大,大人,这不怪我啊,我不是也没反应过来嘛!”
“没反应过来就乱对?啊,乱说。”
白瓜嘿嘿嘿,“大人,我觉得吧,就算我没说,陆少爷也不会告诉你啊,人家不是说了,凭本事听来的墙角。”
景深懒得跟人计较,转了弯儿指挥人把尸体抬上担架。
白瓜挠挠头,“不是,大人,你是不是哪里得罪了陆少爷,我怎么觉得他不是那么喜欢你啊?”
景深呵笑一声,“说的跟谁喜欢他一样,不喜欢拉倒,老子还不待见他呢。”
衙门的人到房间里搜查,连带着到河边淌了一圈儿,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问不出什么来,也不能老把人扣着。
谁都没有作案的可能,什么证据都没有,只能都放了回去,登记了案底,慢慢查。
查到现在,就好像真的是白瓜所说的那样,妖魔鬼怪干的,要么就是那商父自杀,自己捅自己,还用自己的裤腰带把自己当腊肉一样吊起来供人瞻仰。
只有银灯把整个事情想到了那个鬼身上,若是这鬼跟话本里说的一样怪力乱神,有什么特异功能,那就一切皆有可能啊。
可这种事情,又不能大大咧咧地扯出来谈,会被人当脑袋有问题的。
只能一个人悄悄地观察。
若是那花神庙里男人是那书生的话,那三起命案就都跟商家有关,这鬼,是跟商家有什么仇怨吗?
看来,他得查一查商家干了哪些缺德事,毕竟,不是只有惨死的人才会变成鬼来着吗?
而且,陆允好像也知道些什么,昨天听到的谈话内容,总觉得有些诡异。
有一个东西,他有些在意。
“父亲。”
陆允回神,回过头看到是银灯,有一瞬间的松懈,银灯能看见陆允的肩膀明显往下垂了一个度。
“嗯。”
银灯看着陆允浓重的黑眼圈,问道,“父亲,我有一件事想不太明白。”
陆允有些疲惫地揉揉眉角,没有说话。
银灯接着问,仔细地观察陆允的表情,“父亲,我们坐过船吗?”
陆允的手一顿,直直看过来,几乎是立马回答,带着无比肯定的语气,不容置喙,“没有。”
随即缓和了语气,“怎么会想起来问这个?”
银灯在心里打了草稿,“嗯,我总是觉得我跟你一起坐船去过哪里,记不太清,但是总觉得有这么一件事。可是咱们陆家又没有走过水路,就觉得很奇怪。”
陆允看着银灯,眼中带着慈爱,“做梦呢吧,睡过头了,胡思乱想,把梦境当成现实了。”
说着他眉头轻蹙,“你也是,做什么要去看那东西,你从小就胆子不大,别到了晚上又睡不着,还得胡思乱想。”
银灯说,“我就是好奇,而且,一听见声音,脑子里没多想就跑过去了。”
陆允伸手摸摸银灯,顺着头发往下捋,语重心长,“以后别离水边太近,你忘了自己掉进去躺了好一段日子吗?别让家里人担心,尤其是你奶奶,年纪大了,禁不起波折。”
他犹豫了一会儿,又问,“父亲,商家是得罪了什么人吗?连着几次,都是跟他家有关的。”
陆允手一颤,凝重起来,“什么?”
银灯抬头看着陆允,“就……,就出这几次事情,都是商家啊。”
说着又补了一句,“哦,我听人说,那花神庙里的是商家小姐私奔的书生。”
陆允好似反应了一会儿,“你听谁说的?”
银灯说,“好多人都这么说,据说是个小孩认出来的。”
陆允呼吸有一瞬间的急促,他捏着银灯的肩膀,又蓦地回神,慢慢恢复,勉强扯出笑容,“阿离,这都是别人家的事,管那么多做什么,你乖一点,好好读书,好好科举,什么都不用你操心。”
银灯看着眼角都是皱纹的男人,顺从地点点头。
陆允他,不想让他的儿子牵扯到这些事情里来,尽管他可能知道一切,也不愿透露一点。
看来,只能从别的地方找破绽了,当务之急,还是要弄清楚鬼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