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灯的耳朵被吹得痒痒,他微微缩了脖子,后退了一步。
雪媚娘笑得前仰后合,“少东家真是变了不少,不过,变得好,这个样子多讨人喜欢。”
她渐渐止住笑,“要是每个人都像少东家这样温柔可爱,这个世界上,说不定就不会有那么多腌臜事了,厉鬼什么的,也就少了不少。”
“丫儿?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银灯抬头,之前见到的彪头大汉就站在这里,满脸络腮胡,景深就绷着脸站在他身后不远处,恶狠狠的目光扫过来,一副不耐烦的表情。
雪媚娘一站在这里就感到那如刀般的目光,根本没有时间应付大汉,而是朝着景深打招呼,“哎呀,景大人怎么也在这儿?”
她转头看了一眼银灯,“是跟我们少东家一起来的?”
景深冷哼一声,挎着刀走过来,居高临下,“雪姑娘怎么也到这里来了?犄角旮旯的,也不怕脏了鞋子。”
大汉搓搓手,白色的泥土就往下掉,“这,这。那什么,大人,丫儿她,她就是回来的。”
景深收收眉头,“怎么个意思?”
“这里是媚娘的家。”银灯见大汉说不清楚,开口道。
大汉结巴了好一会儿,听见银灯的话连忙点头,深表赞同。
“丫,丫儿她……”
雪媚娘推了大汉一把,嗔道,“丫儿什么丫儿,叫姐。”
大汉挠挠了头,“哦,姐,姐她就是回来看看。”
景深自从银灯开了口就一直盯着他看,银灯却盯着大汉瞧。
男人眉头一缩,脸绷得更紧了。
大汉脸上毛多,胳膊和腿上也多,厚厚地覆盖着一层,露出的胳膊和小腿像是穿了毛衣毛裤。
银灯还是第一次见到体毛这么旺盛的人,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雪媚娘瞧瞧这个又瞧瞧那个,“不是我说,景大人,你怎么能半道儿丢下我们少东家?他可是认不得路的。你看,这要不是遇上我,还不知道会摸到哪里去呢。”
景深没有反驳,只是笑了一声,“怕什么,陆少爷人缘这么好,走个小巷子都有雪姑娘这样的美人陪着,不像我们,糙老爷们儿一对儿,没人腻歪。”
银灯扭头,“你怎么阴阳怪气的?”
景深斜睨过来,“说什么?”
银灯无奈地叹口气,没有理会男人。
雪媚娘打眼一瞧,就觉得有点儿意思,她抿着唇微微笑,挑起另外一个话题。
“这么个小地方,打眼一望就到头了,景大人日理万机,这里是有什么案件发生吗?”
景深无精打采地半阖着眼,“不该问的,别问。”
大汉拉拉雪媚娘,“姐,他们是来打听小虎头教书先生的,他犯了什么事儿啊。”
银灯看着不远处的工人抬着瓷器慢慢往地上放,一方面听着雪媚娘跟大汉说了些什么。
工人抬出来一个巨大的花瓶放下来,银灯看着那堪比人高的瓶子,脑子一闪,微微睁大了眼,“景深。”
景深挑起眼瞧过来,“干嘛?”
见青年直直盯着那大花瓶,他嗤笑一声,“陆少爷家大业大,不会连这……”
他猛地顿住,神情顿时凝重起来。
银灯的目光顿在那瓶子上,“你说,有没有可能?”
男人点点头,“不无可能。”
雪媚娘与大汉对视一眼,虽然不知道看个什么劲儿,也朝着那花瓶看。
“这花瓶怎么了?窑厂里这种的多了去,比这大的还有呢,每个月都有生产。”说着捅了一下大汉,“是吧,大鹏?”
大汉慢了半拍,点点头,“嗯,是,是每个月都,都有,说是外边的人就喜欢这个。”
当官的?
“那,都运到哪里去?”
大鹏听着银灯的问题,思考了一会儿,“就,一个叫什么京的。”他的脸上露出不好意思,“嘿嘿,我也不知道。”
“那都是怎么运出去的?这么大的件儿,碰了应该很麻烦吧?”银灯转过身子,又提出问题。
景深有些惊讶,面上却不显。
一个商人,连自己家的东西要卖到哪里都不知道,简直是对商人子弟的讽刺。
据他所知,就连张为泽那样的,也是把自家的产业数得明明白白,就算不去注意,从小长大的环境是做不了假的,耳濡目染,是不知不觉地影响。
可在银灯身上,这些东西没有体现一点。
若不是这人的确是陆家的独苗苗,就凭现在的问题,景深都怀疑这是一个外人在问着陆家的东西。
“用船啊少东家。”雪媚娘娇笑着回答,“瓷器在咱们这儿不是什么好东西,放在海那边的人,可是稀罕得很,特别是白瓷,价比黄金呢。”
价比黄金?
而这个答案却在银灯头顶打了一个响,陆允明明说,陆家的产业都是陆路,没有水路了。
“不过这是最后一批了,东家要关了窑厂呢。”大鹏的语气毫无波澜,就是在陈述一件事情。
“关了?!”雪媚娘一声尖叫,很不理解,“为什么?这一窑窑出的都是黄金啊,用大船运出去,可都是钱啊,东家脑子瓦特了?”
“这……”大鹏瞄了一眼银灯,有些怕银灯对雪媚娘的话生气,“这,我也不知道啊,东家说关,那就是要关啊。”
大鹏是无奈,雪媚娘是惋惜,还有对窑厂工人的担忧。
“这样一来,村子里的人,要怎么生活啊,难道让你们到商家的瓷窑吗?那哪里是人去的地方!”
大鹏沉默了,他看了一眼银灯,闷了好一会儿,才垂着头开口,“东家应该有盘算的。”
雪媚娘被他气死了,环起手臂不说话。
“大人!”白瓜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撑着膝盖喘气,“我转了一圈——哎?陆少爷,你也来了?”
银灯说,“是啊,你看我们多有缘。”
景深的目光扫过眉眼弯弯的青年,几不可查。
“问出来了吗?”
“啊?哦,大人,问出来了。铁定是!那腊肉就是这里学堂的教书先生,听孩子们说,那人之前就失踪了一段时间,之后回来,教书都不怎么专心,再后来,就出事了。”白瓜把打听到的总结给景深听,一脸你快夸我吧。
银灯趁着景深与白瓜谈话,慢慢走近了大汉。
“我之前,在茶楼见过你。”
大汉一愣,似是在仔细思考什么时候,银灯接着说,“就在商家小姐出了事情不久,大家都讨论,那小姐是怎么没的。”
雪媚娘看看银灯又看看大汉,讪笑道,“少东家,他脑子不灵光,说了什么你也不要放在心上,都是他瞎说的。”
银灯接着说,“我听见你的猜测了,你说,商家小姐,是鬼害死的。”
大汉猛地抬头看向银灯,嘴唇蠕动了几下。
“我对你嘴里的鬼很感兴趣,你可以跟我多讲讲关于鬼的事情吗?就当做,是讲故事了。”
银灯顿了一下,突然笑了一下,“如果你可以告诉我的话,我就让父亲撤回关掉窑厂的决定,不管怎样,都会阻止他的。”
雪媚娘嘴角的笑蓦地停住了,她没想到银灯竟然认真到这个地步。
大汉的手攥起来,对这个条件很心动。
任傻瓜都看得出来,这些人,知道些什么,就这么让银灯放弃,他做不到。
所以,他做了一件不好的事情,和这些人做了个交易,虽然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是工人沾了大光,但他还是威胁了这些人。
“我给你讲。”大汉说。
按照大汉的话来说,这个世界上很多鬼。
一些你日常接触的人可能都不是人,而是鬼。
人死了之后意识不到自己已经死亡的事实,就会接着自己的生活过。
鬼没有什么特别的,他跟人长得一样,混迹在人群里,过着和人一样的生活,也会有感觉,会疼,会饿,就跟人一样,辨认不出来。
但是鬼分很多种,有能看见跟人一般无二的实体,也有存在却不被人意识到的,就像是灵魂一样。
鬼虽然像人,但还不是人,了了心愿,或是到了一定时候,就会自然消失。
不过吧,虽说世界上可能鬼比人多,但是鬼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看见的。
“那你说的那些,商家小姐可能是接触了鬼,才成了那个样子的话,是什么意思?”
银灯不经意瞥到雪媚娘,她好像很紧张,垂着眼,手也攥了起来。
大汉怔了一下,随即又伸手挠耳朵,“这个,这是我师父说的,他说有些鬼心思不正,想要停留得久却没有能力,就会找一些人接近,勾着人离开人群,日子长了,人的精气就会缺少,就不行了。”
“那个时候那么说,也是因为大家都害怕鬼,我就没敢说,我们周围几乎都是鬼,怕吓着他们。”
“你师父?”银灯眨眨眼,看向雪媚娘,“那个商爷爷?”
大汉点点头,雪媚娘别过脸去,“少东家,您也别见怪,这种话,说出去,别人只会觉得他们是脑子有问题。我也是……没有办法,鬼什么的,没人信的。”
她的眼角有些红,“一个两个的,都是性子轴的,明明知道没人信,还要跟人争,都是傻瓜。”
大汉却直直盯着银灯,“你说,窑厂不会关的事情,说了算不算?”
银灯说,“算的,这么大一群人,陆家不会丢下不管的。”
白瓜想不到,最后怎么还是三人行。
景深打着头,迈着大步走在最前面,白瓜跟在中面,银灯就落在最后面,不急也不忙。
白瓜回头看了一眼落后一大截儿的银灯,小跑两步赶上景深,“大人,你说陆少爷跑这么远到这儿来干嘛的?”
男人哼一声,“老子管他干嘛?人爱干嘛干嘛,别多管闲事儿。”
“哦。”
隔了一会儿,白瓜又悄悄回头看一眼,“大人,陆少爷比咱们落后好多啊,咱们要不要等等他?”
景深闻言扭了一下脖子,就见青年低着头一步一步走得认真,那悠闲劲儿跟出来郊游的一样。
他停下来,“喂。”
银灯抬头,就见男人抬着下巴一脸欠揍,“照陆大少爷这么走,天黑了都回不了镇子。”
银灯扭头看向天边慢慢往下落的太阳,是不早了,但也没到男人说的那样。
他有些不开心,“你这是嫌我走得慢?我们是一块的吗?”
“呵,要不是看那么多人都看见老子跟你一起,你要是出了什么破事都赖到老子头上,老子才不管你!”
“那就不要管了。”
男人一哽,火气蹭蹭蹭就上来了。
好家伙,敢情他是瞎操心,人家压根儿就没把你当回事儿!
“白瓜!”
白瓜连忙回,“哎。”
男人说得咬牙切齿,“走!”
说着大步迈开比刚才还快了一个度,
白瓜看看这个瞧瞧那个,叹口气跟上去,这都是什么事儿啊,“大人,你等等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