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衡贯彻着他之前说要找安再生的话,直接去找了安再生。
银灯一进屋,杜兰英就从厨房里跑出来。
她穿着围裙,用衣摆擦着手,“小夏,你在你舅舅家有没有听话?有没有惹事儿?睡得好不好?”
“行了,多久没见似的,舅又不会虐待他。”安北从两个人中间穿过去,到洗手间洗手,对外面的情况不感一点兴趣。
银灯低头看杜兰英的手,那里裂了几道口子,“妈,我很乖,没有惹事。”
“那就好,那就好。”杜兰英拉着银灯,温热又粗糙的手不停地磨搓银灯的手,“手怎么这么凉?小夏,你这穿的谁的衣服啊,你是不是穿得太少了?”
安南把汤盆放在桌子上,“刚从外边回来能不凉嘛?哥也凉,你怎么不捏捏哥?”
“不需要。”安北的声音传出来,随后推开门走过来“多大点事儿,又不是小孩儿。”
杜衡坐在客厅里,安再生就坐在他对面,也朝着那边的银灯看,面上露出欣慰的笑。
一道魔法符文从眼前飘过去,安再生看着它落在杜衡身上,又变了形状消失。
安再生收回目光,盯着桌子上翻开的报纸,“教授,你说,距离上次有灯石陨落过了多久?”
杜衡停下处理文件的动作,那些翻腾的符文一下子消失在黑袍上,他睁开眼,“不记得了。”
安再生不置可否,仿佛沉浸在回忆里,感叹道,“要有二十多年了吧。”
杜衡垂着眼,沉默不语。
安再生的表情很奇怪,语气莫名,冗冗长长,“才二十多年。”
“才过了二十年,怎么会有这么大范围的灯石陨落,那次之后,才过了多久……”安再生目光沉沉,看向杜衡。
“不清楚。”杜衡说,他又说,“高层还在调查,没什么头绪。”
安再生早知道是这么个答案,并没有露出什么失落之感,他仰在沙发上,瞬间放弃了什么般,有些颓废,在忧愁着什么。
杜兰英拉着银灯坐下来,这才想起来招呼杜衡他们,对着安南道,“快,叫你爸他们来吃饭。”
安南哦了一声,起身到客厅去叫人,见两个人都沉默地坐在那里,脸色也不好,跟吵架了一样。
她放柔了语气,“爸,舅舅,吃饭吧。”
“哎,过去了。”安再生又恢复了往日的笑容,他站起来,“阿衡,走,吃饭去。”
杜衡站起来,拒绝了安再生,“不用了,我还有事,晚上我来接小夏。”
安再生一怔,有些惊讶,没想到自己小儿子如今会入他的法眼,让他说出来接人这种话。
想来杜衡对安夏是的确上了心,他连忙表示自己的不好意思,“小夏不懂事,住在你那里也麻烦你,等这段时间过了,就让他回来,”
安再生停住,想起了什么事,带了些意味深长,“也大了,该收收心了。”
“晚上留这儿吃饭吧,兰英念叨你好一阵儿了。”安再生把他送到门口,看着车靠过来。
男人没有否定,安再生就默认杜衡应下了,“你的事重要,先去忙吧。”
杜衡坐进车里,窗帘飞扬起来,他把窗户开了一点,看见安再生在跟别人说话,是个妇人,带着个姑娘,看着眼生,没见过。
杜兰英炖了鱼汤,白乎乎的,因着杜衡爱喝,她这一道菜做得炉火纯青,很是美味,每次有客人来都会特意端上来。
杜衡是学院的教授,安南安北少不了要让他帮衬,更何况,杜衡实力强盛,跟他关系好,比什么都强。
因此,杜兰英很在意着跟杜衡的相处,不管在什么样的社会,关系户都存在。
“南南,你爸呢?怎么还不过来?”杜兰英摆着筷子,看人没影子,又催促起来。
安南拉着凳子,把菜调换了位置,将爱吃的摆在面前,“不知道,反正我叫了。”
看见安再生,杜兰英哎了一下,“怎么从外边回来?”
她朝后边看看,“阿衡呢?”
“忙,走了。”安再生走过来把杜兰英拉到一边,压低了声音,“人来了。”
“现在?”杜兰英转头看了一眼桌子,“我再去加两个菜,你让人坐吧。”
“哎——”安再生拉住杜兰英,“你跟孩子们说了吗?”
“哪儿来得及!”杜兰英呛道,“你在外边怎么不说?”
安再生懒得跟她辩,“先让人见个面熟悉熟悉,这事儿啊,不能着急。”
“是是是,你说得都对,我炒菜去,不管了。”杜兰英甩甩手,直接进了厨房。
安南出去溜达一圈,看见那妇人和姑娘坐在客厅里,一下就猜到这是杜兰英说的客人,直接跟杜兰英打了招呼,出门去了。
杜兰英提着铲子追出门,“不吃饭了!”
“不吃了,我去学校吃!”安南说。
“不吃算了!真是,伺候不了你们!”杜兰英嘟囔着重新进了厨房。
安再生端出来一个果盘递给银灯,“小夏,家里来客人了,你把果盘端过去。”
“好。”银灯说。
安北掀起眼皮瞅了一眼,“爸,你朋友?”
“嗯?”安再生没反应过来“啊,啊啊,是,是。”
安北狐疑地看着安再生,“我怎么没见过?”还是个女人,太可疑了。
“爸爸朋友多了,你没见过的也多了。”安再生瞪眼。
“哦。”安北兴趣缺缺,“我回房间了。”
“哎——,你也不吃了?”
安北把书夹在腋下上楼梯,“我怕生。”
他往下看一眼,什么朋友,看着就不正常,平常舅舅来也不见你们这么大阵仗。
就这么一会儿,老大老二就都没了影子,杜兰英没好气,“不管他们,正好不用他们给我捣乱!”
那边,银灯把烟灰缸推开,放上果盘,带上礼貌的笑,“吃水果。”
那姑娘瞪了银灯一眼,态度不怎么好,带了些敌意。
银灯被瞪得莫名其妙,那眼神仿佛银灯是个坏人一样,让她不待见。
妇人见状轻轻扯了扯那姑娘,姑娘愤愤别开眼,不情不愿地扭头。
“不好意思,她在家里没礼貌惯了,不要介意。”妇人的声音有气无力,整个人病恹恹的。
“啊,没关系。”银灯说。
出门的时候又回头看了一眼,这对母女很奇怪,像那种上门求人办事的,把自己放置在一种低姿态。
可是安再生又不是杜衡,会让人来求吗?
姑娘见银灯走了,皱着眉向妇人哀求,“妈,咱们回去吧。”
妇人握紧了姑娘,哀伤又无奈,“布林,不行,不行……”
布林紧紧抿着唇,深深呼吸着,“妈,我,我,”她闭闭眼,还是说出那句话,“我不想。”
妇人去摸布林的头,“人到了什么年龄就要做什么事情,你长大了。”
布林丧气地叹口气,没再说话。
结果到了最后,整个饭桌上只有父母辈说着话,剩下银灯和布林沉默地坐在一边。
银灯吃了顿莫名其妙的饭,从头至尾也不知道杜兰英特地把自己叫回来是干什么。
布林坐在妇人身边一副保护的姿态,虽然有很多话她听得不顺心,也没有掀桌离开,耐着性子坐到了最后。
时间很快,安南回来的时候刚好赶上杜兰英拉着银灯一起送人出门,两拨人相遇,杜兰英指指安南,“这是我家姑娘,南南。”
安南规矩地把书本抱在胸前,笑出两个酒窝,“阿姨。”
“哎。”妇人笑着应了。
布林被妇人拉了一下,只好跟着打招呼,有些敷衍,“姐姐好。”
安南以笑回应,侧过身进了屋。
杜兰英把人送到外边,妇人就坚决不让送了,两个人推来推去,最后杜兰英退了一步,让银灯把人送到巷子口。
杜兰英说什么就是什么,银灯只管做,看着人坐上车才慢慢往回走。
一进院,就被一个东西蹭了一下,银灯偏过头才看见那东西的全貌,是杜衡的夜骐,收翅膀的时候碰着他了。
夜骐往后退了几步,腾出空间来,脑袋在翅膀下拱来拱去。
任谁都想不到,外表凶恶丑陋的夜骐,实际上的性子却如此的温和,甚至有些害羞。
安南追着杜兰英,“妈,刚才那是谁啊?”
杜兰英说没谁,“就一个朋友。”看见院子里的车,一愣,“哟,你舅舅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
杜兰英抬头看一眼天,又看看表,“这么早?”刚送走人,还没来得及收拾。
她烦心地叹口气,纵然如此,还是要好好招待杜衡,转身又进了厨房。
“今天怎么这么早?”安再生沏了一杯茶,手指抵着杯沿推过去,“听说这几天你的工作量多出来不少,我以为你要好一阵儿处理呢。”
杜衡端起茶,竖立的茶叶随着茶水浮浮沉沉往杯壁上贴。
“不碍事。”浑浊的暗红液体映出头顶的光源,一晃,便在表层破碎开,“文件大多是通知函,不用我决定什么。”
不过是知会他一声罢了。
“唉——”安再生长长叹口气,“这种时候,那些人做什么决定还能想起来知会一声,也算是不错了。”
杜衡不置可否,他轻啄一口茶,苦涩在味蕾中散开,惹得他微微皱眉,几不可查。
“我觉得还是得告诉你一声。”安再生突然又开口,“我跟兰英商量了一下,小夏不小了,到了可以成家的年龄,他这段时间安分不少,况且他还是……,唉,结婚这件事还是要提早打算,考虑着给他找一个好姑娘。”
杜衡一顿,似是不小心,手中的茶水洒出一点落在指尖,他把杯子放在桌子上,拿了桌子上的餐巾擦手指。
眼睑半阖,不知在想什么。
杜兰英捶着腰,“真是,中午忙完晚上忙,累死我了。”她转头又叫安南,“南,叫你爸他们吃饭。”
“哦。”
一进门,又是相同的场景,两个人坐在那里一句话不说,安南觉得她下次打死也不来叫人吃饭了,这哪是硬着头皮上,这得武装到头盖骨。
“阿衡?阿衡!”
杜衡眉梢一抬,看过去。
杜兰英给杜衡盛了一碗汤递过去,“阿衡,这是你最喜欢的汤,多喝点。”
杜衡接过来,淡淡嗯了一声。
大家都看出男人方才在发呆,明显心不在焉,银灯挪了挪凳子,微微凑近了,“舅舅刚才在想什么?”
男人目光垂下来,落在小外甥脸上,好半晌,才转过眼,淡淡道,“想你的衣服放哪儿了。”顿了一下,想起什么,像是解释般又说,“办公室里没见着。”
银灯已经打定了杜衡不会理他,却没想到杜衡会回答他,还回答得一本正经。
安北诧异地瞧过去,目光在两人之间来来回回,他说,“衣服不是被薇薇拿回家了吗?中午的时候。”
银灯坐在杜衡旁边,脸前也被放了一碗汤,不仅如此,杜兰英还一个劲儿地给他夹菜,看得安南安北脸色都不好。
银灯的注意力立马被杜兰英拉走,他把碗挪过去,护住碗口,“妈,你别给我夹了,我不吃。”
杜兰英不依,“你中午就没怎么吃,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多吃点。”
银灯无奈,“妈,我吃什么自己会夹的,您自己吃吧。”
杜兰英筷子一顿,慢慢收了回去,妥协了,“那你想吃什么,自己夹,啊。”
安南放下筷子,瞬间没了胃口,从中午到现在她真是受够了,抱怨道,“他又不是没长手,不就是出去几天,妈你至于嘛!我中午也还没吃呢!”
安北在桌子下撞一下她,她不耐烦地压着气,重新端起碗。
银灯也被这样的热情给吓到了,总感觉是要送他上刑场,这饭是断头饭一样。
他想起来安北说是因为家里有事才叫他回来,但是到现在也没人说,他只能开口问,“妈,你让我回来,到底什么事啊?”
提到这儿,空气中有一瞬间的凝滞,杜兰英的脸上出现矛盾的表情,叹口气,欲言又止,“就是,就是……”
安北也皱眉,没了耐心,“对啊妈,到底什么事啊?非要他回来?”有什么事不能找他安北做?现在外边这么冷,让人来来回回跑。
安再生放下筷子,看了一眼杜衡,“是这样的,的确是有事儿要跟你们说。”
这阵仗,的确像是有什么大事要宣布。
银灯本能转头看杜衡,只见男人端起汤碗喝一口,看起来对安再生的下文丝毫不感兴趣。
“爸爸跟妈妈商量了商量。”他环视一周,最后落在银灯身上,“我们打算,让小夏成家。”
“啊?”安南第一个叫出来,银灯也诧异的瞧过去。
杜衡喝汤的动作一顿,他的眉拧起来,似乎在纠结什么,好半晌,才压抑着舒口气,把碗轻轻放在桌子上,捏着碗的指尖紧得发白。
明明早就知道了,可再听一次,还是觉得不舒服,胸口有压不住的暴躁涌上来,一层一层翻腾着。
他放在桌子下的双手紧紧扣着,太阳穴鼓起来,面无表情地目视前方,十分想不通。
“不是,爸,你儿子他才多大点儿?”安南的声音很尖,满满的都是反对,“他连二十岁都不到,怎么跟人结婚!”
安再生的手指敲敲桌子,试图说服两个儿女,“他已经快要二十岁了,该成家了。”
“爸,太草率了。”安北也不赞同,“你们不老说,安夏还小,什么都不懂吗?怎么突然就要让他结婚了?”
“就是啊,哥都没结婚呢,怎么就挨着他了?”安南反应激烈,又把安北搬出来挡箭,实在不明白安再生他们的想法是怎么来的,就算要结婚,也应该再过几年啊。
“安夏不一样。”安再生说。
“有什么不一样!”
安再生瞪着眼,有些气恼了,“你说哪里不一样!”
不一样,他跟你们不一样,他若是结婚的晚了,或许连父亲都当不上……
银灯也懵了,听到安再生说要他结婚的时候,脑子都是白的。
怎么回事儿?他这个年纪不是应该挺安全的嘛?怎么忽然就谈婚论嫁拍板板儿了?
“你们还有学要上,小夏没有!”安再生说,“现在考虑让他成家也是正常的。”
“觉得小夏年纪小是因为你们把自己代入了,如果你们不上学,没有其他的事情要做,你们也是要成家的,只不过是时间前后罢了。现在有了对比,你们才觉得小夏小,可实际上,二十岁结婚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安再生语重心长,“他不小了。”
反对是没有用的,安南安北心里明白,在父母的决定下,他们的想法没什么大用。
银灯看一眼杜衡,男人并没有什么特殊表达。
他只能自己上,“为什么突然要我结婚啊?”
“不突然,爸爸妈妈想了很久了。”
“小夏,”杜兰英开口了,这个泼辣的女人以极少有的柔和语气回应了银灯,“你不小了,到年纪成家了。”
银灯不接受这样的说法,还把杜衡拖下了水,“妈你说的不对,舅舅比我还大,现在也没有成家啊。”
“这……”杜兰英一哽,看一眼杜衡,“你这孩子,跟你舅舅比什么比!”
的确,银灯跟杜衡的确是没有可比性,但若只论年纪,却是可以拿来辩驳一下的。
虽然杜兰英她们时常在私底下说杜衡为什么还不成家,但也不想把这个话题抬到明面上,她自认是管不了杜衡的事情的。
“你爸你妈还会害你?为了你的事,我们都快跑断腿了。”杜兰英柔和的语气也不见了,要跟银灯吵起来。
银灯想起来下午的那个姑娘,所以他是变相地被安排相亲了?
他皱起眉,强烈地表达了自己的不情愿,“妈,我不想。”
“哪有你想不想的事儿,只有该不该,没有想不想。”杜兰英差点拍了桌子,眼看着制不住,看见杜衡巍然不动坐在那里,瞬间拿过来用,“别拿你舅舅当挡箭牌,这事儿你舅舅也知道!”
“那也……”
“是该成家了。”
银灯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杜衡。
男人还是那副沉稳的样子,好像没什么能触动他,他的目光转过来,对上小外甥的眼睛,带了些不易察觉的痛苦,“小夏不小了。”
银灯睁大了眼,狼狈不堪地别过头,瞬间沉默了下来,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这个人。
他的耳朵嗡嗡的,低头看着桌面,他意识到周围在谈论着什么,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不管他们说了什么,都只说着一句话,“我只跟我喜欢的人在一起。”
杜兰英听到儿子这句话,喜上眉头,本来就是给人做个心理准备,并没有立刻马上让人就结婚。
如今银灯这话一出,就让人觉得他接受了要成家这件事,只不过是要自由恋爱罢了。
杜衡看着低着头的小外甥,喃喃道,“那是自然,你喜欢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