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械设备似乎想不明白它为什么会落在一个看不见的东西上,它仅有的脑容量让它无法思考,只有破坏这一个简单实用的解决方法,不管是什么,毁坏掉就好了。
红色的瞄准线直直射过来,艾尔德脑子都要炸开了,这是它发动攻击的前兆。
而银灯被电流击中,身上的寒毛都竖起来,他撞在车门上,手背上插着的针头在身体的颤动下勾上了毛毯线,随着动作错了位,斜插进肉里,倒灌进血来。
疼痛叫嚣着涌进大脑,身体的知觉在那一瞬间通了线,猛地回拢,又散开。
银灯感觉自己像从水底突然抵达水面,从窒息蓦地呼吸到空气,清醒过来。
他贴着车座的皮肤甚至能感受到横亘的纹理,感官刺激被放大,手背传来一阵一阵的疼痛,直击脑门,连带着太阳穴也疼起来,快要炸开。
他颤着手在毛毯下摸索,伸手拔掉那截弯曲的针头,手背上青紫了一大块,肿得老高,伤口处带出一点血来。
银灯倚着车门,快要滑落下去,他抬手扳着一个凸起想要支撑着直起身来,啪嗒一下,车门松动了,倚着的身体重重栽下去,摔在地上。
事情只发生在一瞬间,艾尔德只觉得一声重重的闷响,打破了所有的寂静。
她稍微转了眼睛,就看见银灯倒在地上的身躯。
她下意识地抬头看机械设备,悬浮车或许可以挡住一击,但银灯,绝对不行。
可这时她才发现,机械设备瞄准的那束红色的光消失了,它扭动着身子往下看去,红色的眼睛落在银灯身上,闪过很多数据,随即,是新的红光亮起。
银灯只觉天旋地转,头重脚轻,他的意识极其清楚,身体却疲乏酸软,怎么说,就像嗑了不该嗑的、类似违法犯罪的东西。
他艰难地翻身,仰面呼吸着空气,像干涸的鱼,他的目光与往下看的机械设备交错,心平气和。
机械设备发动攻击的动作却又一次迟疑了,它晃荡了两下,就在艾尔德慌乱地通知丹尼尔的时候,它停下了,嘶嘶拉拉的声音从它两侧蜂窝状的发声器传出来。
“编号z-7803,身份码-宠物码,隶属于-泽荣·罗帕卡因,等级-无,稀缺度-无,联系方式-无,备注-无,处理方法-无,呲…呲啦……呲……”
它在原地震动了一会儿,慢慢又有连成句的声音出来,“建议-不做处理,放弃攻击。”
艾尔德诧异地看着它,宠物码?银不是已经没有宠物环了吗,没有刻录身份id的磁条,这机械为什么还能识别出他的身份?
她透过车窗看向银灯,心中震惊,凭空冒出一个想法——泽荣竟为他做到如此地步吗?
是开始注册的时候就验证了所有的识别方法,还是说,泽荣·罗帕卡因他特地储存了这些信息进来……借助所有的机械设备搜寻他的下落,找到他,保护他?
机械设备转了一个圈,重新把目光对向艾尔德,红光再次亮起。
艾尔德被恍了一下,意识到得救的只有银灯一个人而已,她还是要死吗?
倏地,远处传来砰地一声轻响,机械设备竖在身体上的细长的像脖子一样的东西立马折了,它手掌大小的脑袋咕噜噜滚下去,落在银灯不远处,鲜红的眼睛灭了光芒。
艾尔德越过机械设备铁疙瘩一样的身体望过去,一个年轻人举着枪,探出头来。
他的棱角分明,姣好的面容严肃着,目光沉沉,带出一丝冷意来,是雅各布。
他快步走过来,“你怎么样?”
艾尔德摇摇头,“我没事。”
雅各布松了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他拍了一下车子,确定艾尔德没事之后,才绕过车头去看银灯,艾尔德也推开门下地跟过去。
“我刚才,不小心按到开关了,他有没有事啊?”
雅各布拉起银灯,掰开他的眼皮做了光感测试,把人扶起来,“没死。”
他瞥见艾尔德忐忑不安的样子,笑道,“放心,不会告你状的。”
雅各布把依旧毫无意识的银灯粗鲁地丢在车子后座,这次连毯子都没盖,“你只用等他醒过来,给他道个歉,没人会知道的。”
雅各布和艾尔德都没想到,艾尔德根本没有机会对银灯道歉,丹尼尔回来后,进入基地的事情出乎意料地顺利。
他们刚到达目的地,就被一群人接待了。
丹尼尔与雅各布、艾尔德并排坐着,面前是审讯般口气的上级,旁边站着的是与他们通话的温柔首领,高下立见。
人类之间的等级级别,水深得很。
“他手指怎么断了。”上级的眼前划过光屏,放大了里面人下垂的手部,这句话不知是在问里面的医生还是在问在座的各位。
丹尼尔正要回答,就被首领打断,出口便是问责,“不是要你们把他安全地运载回来吗?”
丹尼尔抬头瞧了一眼首领,看懂了他的警告,话到嘴边,转了意思,“是意外,我们在基地外遇见了一只失控的机械设备。”
他移开眼,“我和雅各布不在,让它钻了空子……是意外。”
“没事,你看看还有没有活性机械,不是难事,接上个活性机械,比原来的指头还好用。”上级神在在地道,言语意思明显不是对着在场的人。
他点了点头,这次明显地看向了丹尼尔,“小伙子,有人要我帮忙问,这个年轻人的意识为何如此薄弱?”
丹尼尔正襟危坐,“回您的话,因为他的身份有点特殊,性子固执,武力值也……”
“我问,他的意识为何如此薄弱。”上级打断他,丹尼尔停下那些接近辩解的说明,说道,“从罗怕卡因到这里,一路上我们都有给他用麻醉剂……”八壹中文網
“什么?”首领露出明显诧异的表情,大声道,“你说什么?麻醉剂?从罗帕卡因驾驶悬浮车到这里怎么不得一个星期?你们有没有点常识,麻醉剂是能频繁给人注射的吗?严重一点,可是会死人的!”
“他可是重要的人质,不管是探寻罗帕卡因的情报还是对宠物的策反都有极其大的作用,你们真是——!”
上级的眉头也皱了起来,他看了一眼首领,似乎是在嫌弃他聒噪,“小伙子,让你们用着构造体的体魄,可不是让你们这样折腾的啊。”
首领并没有接到上级的眼神,“是啊,那麻醉剂是什么?给你们外出人员携带的大多数是神经毒素,直接作用于意识麻痹!”
“怕你们对上机械构造体,还特意做了改变,那东西已经不局限于药物麻醉,甚至包括了微电子攻击,病毒侵入,你把那么多的药物都用在他身上,就不怕他……他的意识死在那构造体里边?”
丹尼尔一怔,雅各布眉头微皱,艾尔德也是一脸震惊,她颤着唇,小声道,“可,可银他……他不是构造体啊……”
所以方才那样醒过来,是回光返照吗?能让构造体瘫痪的复合麻醉剂,对着一个普通人,岂不是堪称毒药?
“嗯?”上级抓住了那点信息,饶有兴趣,“不是构造体?”
他看向首领,眼神意味深长,“什么意思?你不是说那是你麾下的构造体吗?成功潜入罗帕卡银,抓着了泽荣的弱点,感情是骗我的?”
首领有些惶恐,“怎么会,”他看了一眼艾尔德,“麾下的构造体以假乱真混入罗帕卡因是真的,抓着泽荣的弱点,也是真的。”
只不过不是一个人罢了。
上级按着耳朵,那边医生的声音传进来,“没说谎,不是构造体,是个人类,没想到被注射了那么多的麻醉剂还能存活,看来他的意识体很强大。”
那医生顿了一下,“不过,再强大,也是强弩之末了,那麻醉剂是从我的手里出去的,破坏力有多大,没人比我更清楚。”
“哦?”上级语气懒洋洋地,“那你试试,能不能把他提出来。”
医生看着眼前七七八八的仪器数据,“你没开玩笑吧?这个时候提取意识,你是嫌他死得不够快吗?”
上级轻轻笑了,似乎不打算管了,“不是说他身体里残留了很多麻醉剂吗?趁着没有完全挥发把意识提出来不行吗?”
“哼,是个有趣的提议呢,我试试吧。”医生道,“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实验材料。”
上级翘着二郎腿的脚落下来,站起来往外走去,“那行,你自己处理吧。”
首领见上级要走,急忙叫住他,“总长?”
上级顿住脚步,转头看他,眉角微挑。
首领问道,“他们如何处置?”
上级扫过坐在那边的三人,并不放在心上,转头向外走去,“随便。”
特殊金属材质的门毫无声息地合上,首领这才将目光放在三个人身上,“按照规定,各自忙去吧。”
丹尼尔和雅各布被人领走,关在基地里的监护室内,回忆记录了所有关于罗帕卡因的细节。
艾尔德的时间更长,她的宠物环被多位科学家研究,编写着侵入和取下的程序。
等所有事情尘埃落定,丹尼尔和雅各布被允许和意识主体联系时,已经是一个月之后了。
所有参与意识提取人类的肉身被统一储存在一栋巨大的实验大楼内,像停尸房一般一个格子一个格子码过去,整整齐齐。
丹尼尔拿着通行证推开实验室的大门,进入自己的意识体房间,扫过瞳膜之后,虚拟的画面渐渐建立起来,他的面前出现了一个两人大的透明培养舱。
绿色的营养液淹没了整个身体,没有任何运动的肌肉萎缩成一团,骨头都要露出来,仿佛只剩下一张皮,与这副各项指标完美的构造体根本不能比。
以往每次看到这样的他,丹尼尔都觉得,能身为一个构造体是多么幸运的事情,可如今,他的心绪却有一丝动摇了。
人类曾说,他们要反抗,他们曾出生在和平的自由的社会,被家里拥护着长大,得到满满的甜蜜和爱,他们要回到以往,重新复兴。
但其实,丹尼尔不止一次想过这个问题,并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们并没有像上级宣扬的那般出生,而是在实验台里,在科学家的注视下出生。
他并不明白人类为什么要寻求突破,为什么要与机械人为敌,只觉得是两个种族之间的斗争,离他很近,又好像离他很远。
他不明白人类的初衷,不明白尊严和自由,不明白那种冲动和热血,也难以理解那种沸腾的不愿屈服。
他手里做着反抗的事情,心里却迷茫,感情却平静,只会顺服。
可如今,经历了和罗帕卡因里与杂种们一起生活的时间,他好像察觉到了一丝不同。
那里的杂种奔放、不羁,像旷野地里燃起的野火,带着原始的血性,让人的心跳加快,那个时候他才知晓,原来人类不只有花园里的冷漠安定,还有人如此鲜活。
他渐渐明白,他们未曾作为一个真正的人类出生、生长、受教育、完善思想,他们不懂,也不会懂。
妮娜作为实验里第一批被召回的意识体之一,至今没有清醒过来,再过几天,就是意识回归最佳时间的截止线,到那时,没有醒过来的人将会被放弃,他们的位置会被新的、更有活力的人代替。
想到这里,他低头翻了翻口袋,从里面拿出另外一枚圆环来,他站在那里许久,抬脚向后,一个一个挨着数过去,停在编号4444的方格前,把圆环推了进去。
相同的培养舱渐渐成型,丹尼尔看着与乌索面容一般无二的人,愣在了原地。
怎么可能?
身为构造体,身体机能指标完美是基本的,可是一个泡在培养舱里的生物,在没有经过运动和锻炼的情况下,肌肉怎么会保持着健康的样子?
为什么?
丹尼尔的脑子仿佛被人敲了一下,茅厕顿开,这个人,培养舱里这个人,不是人,这才是应该在外面的乌索的构造体,而那个泯灭在火光中的,才是真正的乌索。
难怪,难怪,乌索能和那些杂种走得那么近,原来他们之间原本就没有那层金属的隔阂,一直都是真正的精神交流,怪不得,乌索那般的不冷静。
是了,只有人,在这个构造体和机械人到处存在的世界里,能以感性做事的,唯有真正的人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