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会变成钥匙,书本中包含答案,凝结着全部力量。
银灯的身体开始发光,黑色的咒文从他的胸口爬出来,顺着脖子爬上脸颊,爬上他的手臂。
落地时,那些字符便变得金光闪闪,如同燃起的火焰,它们顺着银灯的脚尖落入白石之中,如水流溢出来般,裹着巨人的表皮流下去。
符文轻柔地荡漾,如飞扬的锁链、齐发的利箭、金色的丝带,只一瞬便包裹上巨人整个身躯,然后如女神的裙摆,在云海之上铺散开来。
呲啦一声,如同油锅落入了水,那些白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亡剥落,银灯如同踩在不断融化的积雪上,巨人被生生按了下去。
白石的尖叫更甚,石海中顿时露出一个巨坑,随着银灯符文的铺散,白石立马做出反应,它们环着符文举起巨墙,一双大手遮天蔽日,要将符文捏在手心。
符文顺着墙壁往上爬,所过之处,不断有白石破碎,但后面,是千层、万层、乃至更多的白石。
符文爬至顶端,本应冲出阻碍,但速度却慢了一拍,白石迅速封了口,交叉着环绕成了一个球状体。
符文顺着白石的轮廓不断环绕,于是,在厚厚的白石球中,凝结成了金色球体,将银灯护在中间,像蜡烛的外焰护住灯芯。
银灯尝试着扩大符文覆盖的体积,可白石组成的巨手却越合越紧,把它不断挤压。
如山巅雪崩之势,不可阻挡。
那双巨手彻底地合起来,狠狠往下一拉,就像一个网兜把蝴蝶拖拽着拍进尘埃中,把银灯直直拉入云海。
周围霎时寂静下来,一片白茫茫,远得没有任何声音,与方才激烈的打斗相比,仿佛突然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而在巨石的另一端,竖起了一面庞大的水镜,站着两个身穿墨绿色衣袍的人,他们仿佛隐身一般,把方才发生的一切都收归了眼底。
“看来,他并没有大人说的那样厉害。”
楼罗伽饶有兴趣地挑起嘴角,他的手指轻轻在空中画着,像是一个法阵,“能撑到这一步,已经比以前那些自视甚高的领主强了。”
“不对,”楼罗伽改口,“只强一点点吧。”
萤虫却眨眨眼,“大人很喜欢他?”
她的目光看向逐渐平静的云海,“萤虫一直以为,这个世界上没有大人看得上的。”
“看得上?”楼罗伽似乎心情很好,他有那么一瞬被拉入回忆,“能被我看得起的人只有一个,他早就不在这里了。”
“不过……”楼罗伽道,“能在被压制意识与力量的往归梦中做到这一步,还能清醒地召唤出阵法,这位……”
“银灯殿下。”萤虫提醒他。
“嗯,也不算是亏待他最强领主的称号。”楼罗伽的眸光晕出阴沉的红来,好像炭火燃尽之时的余烬,“但,似乎也止步如此了。”
话音未落,云海顿时变了颜色,遥远的地方阴阴郁郁起来,逐渐逼近中央,情况反转得太快,让人目不暇接。
“呀。”萤虫轻声惊呼,叫住楼罗伽,“大人,您看。”
楼罗伽随意地抬眼望去,只见随着那阴郁的逼近,云海的中央竟然咕嘟咕嘟翻滚起来!
犹如下面有一头巨兽在深深地呼吸,又如烈火熬油,一个又一个巨大的气泡飘到表面,胀大破碎时发出强烈的音爆声。
那气泡越来越多,越来越快,整个云海沸腾起来,蓦地,像按下了暂停键。
萤虫紧紧盯着云海,简直要屏住呼吸。
突然,千万声锐利的刺耳尖叫响起,随着最后一个气泡的玻碎,翻腾的中心跃出来一抹身影。
那身影以极快的速度飞跃升空,身后一团墨色紧跟其上,一下子就拖拽住那道身影,绳子拉住一般停在半空。
楼罗伽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他往前走了两步,微微眯起了双眼。
都到了这个地步,一枚火种落入雪原,能燃多久?不会久的。
楼罗伽见得多了,他的心中深深地明白,灯会燃尽,但黑暗永远也散不去。
一切不过是徒劳的挣扎罢了,无用之功。
雾气散去,萤虫这才看清方才徒然的变故,水镜里,云海中长出细长的黑色藤蔓,像怒放的线菊般炸开,在那中间,还有丝丝缕缕的金色交杂。
如果说那墨色是铺开的染布,那么夹杂的金色就只是点缀的丝线罢了,最后毫无意外地,黑色以绝对的优势吞噬掉明光,重新合苞,紧紧缠绕着银灯,禁锢着银灯。
银灯的身上、脸上缠绕着无数的黑色,仿佛从地狱伸出的恶魔之手,要拉着他重新坠落下来。
那东西有生命一般攀扯着,影子一样不断蔓延爬上来,从缠绕脚踝到蔓延脸颊,不过花了几秒而已。
银灯的一只眼睛被遮住,只能从缝隙中得到一丝视野,那一瞬,他的心中有种强烈的感觉,他被算计了。
双方的拉锯战开始了。
那黑暗裹着银灯的身体,越来越紧,在最后被拖入云海的那一刻,银灯的声音在整个硕大的空间里回响,“弦月!”
银灯不断地下沉,他没有想到这层层云海之下还有比白石更难缠的东西,是无尽的黑暗。
楼罗伽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似乎这样的结果是必然的。
萤虫却迟迟回不过神来,她总觉得,这样的景象她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到底在哪里?想不起来。
刚开始要占据银灯皮囊的计划在她脑中抹去,强者是值得尊敬的,“大人,这次呢?是不是比那些领主强一点了?”
不是一点点,是一点。
强者应该被尊重,像大人这样的强者,必定要得到敬仰,无论是光明的国度,还是黑暗的国度。
楼罗伽没有正面回答萤虫,他的心很乱,只是轻声道,“或许吧。”
云海完全昏暗下来,不再有任何的生命迹象,战斗似乎结束了。
萤虫在沉默中难以淡定自若,开了另外一个话头,“大人,那巨鲸被放跑了。”
“无妨。”
无妨?萤虫一听这话就知道,那头巨鲸恐怕早就被食骨蠕虫蛀干了,飞不了多远。
既然这样,大人为什么还是不高兴?
“大人,通行道已经放置在第二领域神殿前的圣泉中,先锋急将均已待命。”
萤虫道,“只要大人一声令下,这光明之国就会被我们重新踩在脚下。”
楼罗伽面无表情,他的心思明显不在于此。
看着银灯堙灭于黑暗之海,心中一时竟有些怅然,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楼罗伽忽地一笑。
怅然什么?
这世界原本就是这样的规则,强者吞噬弱者,不是早就已经看清楚了吗?
如今在这里,好像他自己是个什么好人一样,可笑死了。
“不急,”他笑着,抬手搭在萤虫身上,道,“老头子没来,其他领主的剩余力量尚不明确,就算折了这位最强领主,不是还有与他同生的另一个小子吗?还要谨慎行事。”
“大人?”萤虫微讶,大人他,竟然笑得这样激烈。
“梦终究是梦,”楼罗伽看着至今没有起任何变化的云海和梦境,“哪怕在梦中消耗了大半体力,但也难保他们不会有后手,双生领主在整个云之国历史中都过于特殊,不得不防。”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两人依旧停留在这里,萤虫不解,转头看向楼罗伽,“大人?”
您在等什么?
萤虫从来不曾读懂楼罗伽的情绪,她读出来的,都只是主人给她看的。
后来过了很久,世界变幻,她也完整起来,有一天想到这里才蓦地明白过来,楼罗伽其实……是在等银灯再次反转。
但可惜,现在她并不能深入到楼罗伽的内心深处,只能像个孩子一样等着大人发号施令。
往归梦,这样的梦由强大之人发起,梦里的人一旦沉入云海,就会不断地被啃食力量,梦境持续地越久,力量流失得就越多。
银灯能把这个梦做得这么长,还能有反抗之力,就已经说明他是个强大之人。
那……你到底强到哪种程度?楼罗伽突然好奇起来,他也想知道,这位尚未归来就被语冰和雷长□□同考虑为牺牲品的人,到底强在哪里,能被看上哪里。
光源突然闪烁起来,萤虫抬头,这是力量被蚕食到极点,身体出现不适才会造成的意识清醒,梦境开始晃动。
看来,他要醒来了。
“走吧,没什么可看的了。”楼罗伽挑眉,不禁有些失望,原以为这梦境如此之久,会有反转,没想到,也不过如此。
到底,是黑暗更容易蚕食鲸吞,光明无法长久存在,云之上一代不如一代了。
而云海中,银灯的意识越来越薄弱,无尽的黑夜中,他的指尖还有一点明光一直在闪闪烁烁。
银灯的力量越发微弱,那光却越发明亮,从银灯左手无名指开始,如同一把枯枝慢慢舒展花蕊,轻巧地冲破那些黑色的藤蔓,温柔地把银灯包裹起来。
在云海的最底部,一颗普普通通的白石乍然变了颜色,幽幽地闪着蓝光,与银灯的明光相呼应。
楼罗伽脚下阵法蓦地停顿消散,若有所觉地猛然抬头。
“大人?”与楼罗伽一同站在高处的萤虫疑惑地看向面色突然严肃起来的男人,“您怎——”
话音未落,她就被楼罗伽揽着肩膀狠狠推开,与此同时,一团尖薄的明光雷电一般撕裂空气,擦着楼罗伽的身躯飞过,伴着颤动的嗡嗡声直直坠入云海。
萤虫根本就来不及反应,她重重撞在水镜上,再次抬起头时,只来得及看见那东西的残影。
若不是楼罗伽推了她一把,方才或许一下就被切割为两半了,她冷汗涔涔,心中后怕,“大人,方才那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