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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2 章 皆空14(1 / 1)

“在哪儿?”楼罗伽捏着银灯的鞋子,皱眉环肘。

“在这儿。”萤虫举着秃手臂,跟楼罗伽并排站。

“哪儿?”楼罗伽眉头要皱成蝴蝶结。

萤虫看一眼楼罗伽,往前飘了一飘,脸贴着墙,用手肘敲着墙上的壁画,回头看楼罗伽,“这儿。”

人在画里?这……有点离谱吧?

楼罗伽的目光扫过整幅壁画,上面的人没一个眼熟的,“我怎么没看见?”

萤虫闻言也去看画上的人,一愣,的确,没一个跟那和尚长得一样,可是,她明明就感觉到了。

“或许……”她抬手抠着上面的人,“是被别人挡住了呢?”

楼罗伽看一眼萤虫,满脸都是,你认真的吗?

怎么着,感情这画里的石头翻开,地下还藏着西瓜虫呗?

“是呢,大人。”

楼罗伽抬手扶额,好的,我知道了,你不用回答我心里的问题。

萤虫站直了,乖巧道,“……是,大人。”

嘭——

楼上凳子倒地,楼罗伽与萤虫同时抬头,似乎早就习惯了这声响,果然,楼道里依旧空无一人。

“大人,”萤虫看着楼上,“要不……抓一个过来问问?”

楼罗伽看向萤虫,眉角一挑,萤虫与楼罗伽对视良久,默默举起手肘,随即想起什么,弯腰脱了鞋子,把脚抬起来,大脚拇指一翘,“我行,我上。”

而另一边,银灯被那铺天盖地的眼睛淹没,只觉得身前身后像水一般有了阻力,他的眼睛被粘连着,周围光线泯灭,重新陷入黑暗。

他用尽全力挥舞手臂,意料中的压力并没有出现,像穿过一阵风般轻飘,身上的触觉也不再似肌肤黏膜,反而空荡了起来。

那些东西……消失了?

银灯翻身,手掌竟能触摸到平整的地面,他本能地抓了抓,挖下满手颗粒。

他的眼睛还是睁不开,银灯本能地想要擦一擦眼睛,手却顿住了,浑身上下都粘过哪些眼珠,实在不想去碰。

可……

算了,也不会再恶心到哪里去了。

最后,他把手放在衣摆上擦了又擦,隔着衣领,拈起贴在胸膛的衣服,低着头擦了擦,这才能睁开眼。

右眼火辣辣地疼,睁眼时,甚至出现了重影,眼前走马灯般闪过许多画像,银灯一愣,这是什么?

银灯的眼珠不停地颤动,眼前的走马灯也不断变化,最后,停留在一幅画面上,他仿佛,成了另外一个人,入了画。

走马灯的主人年纪不大,她的视线还没有木匠的柜台高。

之所以说是她,是因为余光里,银灯瞥见了粉色的裙边。

像是一场默片,银灯穿过满是雕刻物的屋子,一路拐进后院。

院子里摆着一架尚未完工的轿子,技艺高超的漆匠正在涂漆,银灯扑上漆匠的后背,漆匠的手很稳,饶是这突然一下,也没画歪。

漆匠的下巴动了动,似乎说了些什么,银灯站好了,绕到了漆匠面前,指着轿子上面的画,漆匠的嘴唇动动,银灯认出来了。

*花落流水红,闲愁万种,无语怨东风*

西厢记。

这顶轿子,是座万工轿。

未等银灯完全看清楚这万工轿的全貌,视线一转,后面门口处站了个胖妈妈,手里端着簸箕,*吃饭了。*

银灯冲着跑过去,眼前被门帘遮挡,一暗,再明亮时,已经是另外的地方。

面前一双柔荑递过来一纸书信,银灯抬头,是位明眉亮目的女子,淡绿的衣衫衬得她素雅温柔。

她握着银灯的手,有犹豫,但最终还是道,*蓁儿,一定要好好送到他手上。*

视线上下摆动,是蓁儿点了头。

从这位小姐的闺房往外走,要穿过条条门廊,银灯思忖,这是个大户人家。

看蓁儿越拐越偏僻,银灯挑眉,不会真是西厢记吧?富家小姐和穷小子的爱情故事?

正想着,蓁儿却转头冲向了集市,最后停在一处客栈前,抬眼看了一下牌匾,就往里面冲。

银灯却意识到了不对,方才那一眼,这客栈,分明就是他方才所在的客栈。

正想着,蓁儿已经到了房门前。

开门的是个相貌端正的男子,并没有银灯想象中的穷酸样,反而透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平和感,让银灯觉得分外熟悉。

蓁儿坐在这男人的屋子里吃掉几块糕点,就接到了回信。

她把手放在衣服上擦了擦,才接过书信,顺着原路回到小姐身边。

把书信交给小姐,小姐的惊喜与开心溢于言表,银灯想起方才那书生淡定的表情,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这之后,银灯又看蓁儿做了几次传信鸽,对比了几次两人的表现,银灯得出一个结论,那个男的不喜欢这女的,或者说,没那么喜欢。

银灯看着女的眉间忧愁越来越深,有时接到回信,甚至会看着院子里凋零的花树发呆一整天。

终于有一天,女子看完回信,失魂落魄地掉落了纸张,默默流起眼泪。

蓁儿捡起地上的纸张,却看不懂,连正反都搞不对。

银灯却看着内容挑起眉头,这男的……要出家?放着好好的姑娘不泡,竟然要出家?而且这语气……怎么?出家是他毕生追求吗?

蓁儿……

银灯似乎感觉到女人在叫她,果然,蓁儿抬起了头。

*蓁儿,他不愿意留在这儿。*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以为,他和我心意相通,我原以为,就算无法在一起,哪怕是做知己,我也足够,可他为什么……*

*原来,唯我一人,大梦不醒。*

知己?对着喜欢的人,如何做知己?你连自己都做不了。

蓁儿捏着书信,愤愤不平,跑了出去,银灯看得出,这是要再去找那男的。

这一找不要紧,好家伙,跟话本里丝毫不差,正好碰见小姐的家人与男人告别,蓁儿趴在墙角,银灯也瞧见那些人的唇语,话里话外,都有提到,男人和女人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你养不起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做父母的也不会愿意女儿跟着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男人吃苦。

看来,男人若即若离的态度不只是不够喜欢那个小姐,还因为,世俗,门第,差异。

蓁儿被揪了出来,当家的警告她,不允许告诉小姐一个字,因为这小姐,就要嫁人了。

蓁儿留在府邸里长了两年,这小姐却经历了巨变。

男人出家离开不到一年,这小姐家便衰落了,满门人众走的走,死的死,小姐一瞬从枝头跌落泥土。

万工轿早已完工,蓁儿被漆匠拉着,最后看了一眼小姐,离开了这座曾经辉煌的地方。

蓁儿跟着漆匠继续生活,银灯觉得时间应该不长,因为蓁儿的视线只高了一点。

小丫头又见过几次小姐,形容憔悴,越发消瘦,白色的衣衫飘扬,孱弱不已。

银灯一愣,这个人,似乎有点眼熟?

后来,她随漆匠拜佛时,也见过一次男人,有了佛号,称为修缘,温容平和的样子让人内心平静。

银灯又是一愣,意识到一点不对劲,这个人……怎么与渡缘如此之像?

好景不长,一年大旱,土地颗粒无收。

蓁儿饿得瘦骨嶙峋,跟着父亲和灾民到一户员外家喝粥,据说,那家员外儿子大婚,特地施粥棚,要积德。

积德?蓁儿看见周围的人说,这员外家的儿子病入膏肓,这新娘子,是用来冲喜的。

大婚那天,蓁儿从残破的粥碗里抬头,愣了一下,那顶万工轿,她见过的,是那位小姐的。

但也只是愣了一下罢了,她扳着粥桶,从映出人影的汤水里又舀了一碗。

银灯第一次看清楚小丫头的样子,瘦得脸颊凹陷,眼睛就显得格外大,占据了半张脸。

原本晚上还有一顿,可那粥棚突然就撤了,众人议论纷纷,盯着员外家的眼睛泛着绿光。

那位员外的儿子死了,连婚礼都没完成,就咽了气,员外夫人认定是小姐克死了她儿子,把小姐,连同她的万工轿一起,埋葬入土。

蓁儿、包括银灯,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都是一愣,那位小姐,竟这样,被埋在了泥土之下?

蓁儿并没有太多心思去想这些,因为这一天,下雨了。

原以为大旱结束了,却没想到,这场雨旷日持久,镇子外的河水很快决了堤,旱灾过后,一场洪水冲破了万千人家。

先前埋葬员外儿子的地方被冲出一个大坑,像是有人盗了墓,蓁儿捞死鱼的时候看见过,里面红彤彤的一片,映着阳光,像是着了火。

浮尸遍野,夏季里,瘟疫便到来了。

没吃、没喝、没药、没衣,伤口腐烂发脓,蝇虫蠕动。

饿殍满地,易子而食,像地狱一般。

这一天,清净法寺来了一个和尚,蓁儿见过他,是那个修缘。

整个世界里,好像只有他一个正常的、干净的人。

和尚看人们彼此易子互食,看见把尸块扔进煮沸大锅的人。

什么时候,人竟与妖鬼抢食,同类互食?他参不透这人间疾苦,不知该如何渡众生。

看着那些人吃了腐烂的肉发病,他双手合十,叹了一句阿弥陀佛。

*尼佛割肉喂鹰,舍身饲虎。*

银灯的眉头狠狠一跳,“歪理!”

那修缘,竟把自己煮了,饲喂这遍地饿殍。

人们端着肉汤离开,一锅汤煮了又煮,喝的人岂止有上百?

而蓁儿,看着碗中那半截手指,等热气慢慢散去,视线里,碗离着眼睛越来越近……

银灯感到极大的抵触,别过眼去。

蓁儿放下碗,目光放空,盯着一个地方出了神,银灯瞧见了,蓁儿在看什么东西。

人群游走中,银灯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按照道理来说,她早就该死去了,可如今,那小姐茫然地看着蹲了一片的瘦骨嶙峋。

驾着的火堆上,一串未燃尽的佛珠刺痛了她的眼睛,她突然发疯般扑上去,在煮沸了的锅边,徒手去捞那一锅炖得稀烂的肉汤。

她的手上沾着血沫,抱着一颗退了皮的脑袋被推搡在地上,承受着众人无力却狠毒的击打。

她蜷缩着身体,把那颗头颅护在身下,红色的嫁衣沾上泥土与血渍,破了一大片。

众人推去,她小心地捧起修缘已经煮化、滚落在地的眼球,想要重新安进去,未果。

她哀嚎着,哭泣着,声带似乎要撕裂,紧紧抱着那颗头颅,肉沫蹭在她的胸前、胳膊上,露出森森白骨。

小姐的指甲变得殷红,眼睛被黑色占据,头发不断生长蠕动着,仰着的脖颈上,青紫的麻绳痕迹越发深刻。

小姐确实死了,只不过……成了妖鬼。

小姐停下哭泣,头僵硬地歪了一下,蓁儿的视线蓦地一转,像被人扭了脖子,直直跌落土地,晃荡几下,冲着漫天星空,余光里,是捧着破碗的、只剩半截的众人,包括她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一双尖锐的指甲伸了过来,最后的最后,银灯看见妖鬼长满了尖牙的血盆大口,视野顺着食道完全堕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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