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周围的一切都平静下来,一种奇怪的皲裂声突然凭空冒出来,响在楼罗伽耳侧,什么东西,碎掉了?
岸上一片混乱的浓烟还未完全消散,低阶的妖鬼趴在地上,看着因为太多妖鬼聚集、而堆成小山的水边,刚伸出手想要接近就被一脚踏破了头骨。
它的眼珠骨碌碌滚在角落,瞬间被眼前的红光映亮!
只见那座小山突然被什么东西撑了起来,暗红色的尖刺一下戳穿簇拥而上的妖鬼,像是一颗莫名长起来的巨大荆棘,将他们直接顶出几米远。
妖鬼被高高举在空中,噗呲一声化成碎屑散落水面,灰飞烟灭。
就像是用荆棘窝成了一只鸟笼,尖刺在外,延伸出数米之长,笼内却圈出一方空地,支撑穹顶的枝丫光滑粗壮,穿插在一起,像交握的手掌。
再往里追溯,所有枝丫汇聚的穹顶中心,一根毫米粗细延长的分支直垂而下,且越来越细,最后,它们如蛛丝般分叉,呈放射状,柔柔地包裹在一根手指上。
“什么东西?”曼姬皱眉看向岸边撑起的庞然巨物,心中一跳,有感应地立马转头看向手边的画,那里出现了一个血红色的乱团,因为颜色过盛,遮盖了周围的黑白,格外显眼。
她伸手去擦,却怎么也擦不掉,毁了,全毁了。
“我的画……”曼姬喃喃道,她看了一会儿,猛地反应过来,转头去看渡缘。
“缘郎?”她轻声呼唤,躺在那里的人仍旧没有丝毫反应。
她用手指轻轻去探渡缘的鼻息,隔了一会儿,突然颤抖一下颓坐在地,怀里的头骨骨碌碌滚出去,与画落在一起。
“是你们。”曼姬抓着衣袍,耷拉着肩膀,背影萧瑟极了。
“是你们——”
“是你们!”她受了刺激般尖叫出声,恨恨转头,目光含着怨毒刺向银灯,“你们是什么东西!凭什么要来妨碍我?为什么要来妨碍我?!为什么!”
她的双目充血,身形与背后的虚影越来越相似,头冠被她抛弃在地,衣袍被她撕裂丢弃,满身都是恨与怒,一切对她来说都不再有意义。
天空混沌起来,如果说方才只是地上生物的缠斗,那么现在,掌控世界的神明就降下了怒火。
“缘郎,他们会为你陪葬的。”
海水沸腾倾泻,陆地倒转,天空阴云密布,眨眼降下暴雨与冰雹。
柳如蔓伸手所指之处,万钧雷霆降下,劈碎所有东西的骨肉,夷为平地。
她毫不犹豫地抬起手掌,朝着那团突兀矗立的红色荆棘狠狠拍下,像巨人毁坏鸟窝,人类扯断蛛网,荆棘连一下都没挨住,瞬间碎成齑粉,纷纷扬扬。
圈=只剩下最里面包裹的粗壮枝丫还牢牢圈护着下面的人,不曾动摇半分。
曼姬冷眼瞧着,再次抬起手掌,一把握住那圆拱形的东西逐渐用力,咔嚓一声,最细微的末端断裂,像电流传输而上,只是瞬间,裂纹蔓延上每一个角落。
保护层,破了。
银灯趴在那里,只觉得有烟雾细雨拂身,落在他背后的伤口上,轻轻触摸。
楼罗伽睁着眼,看见漫天漂泊的红色,一片阴影压过来,也是红色。
那片阴影粗暴地撕破空间,下一瞬,他就感觉自己的身上一轻,银灯离他越来越远,停留在一个固定的距离内,一点红光蒙在眼前,与周围交错,竟和谐得不像话。
什么?
楼罗伽察觉到不对,他的目光一转,那是谁?
那是……他?
曼姬的手里握着银灯与楼罗伽,像捏着两只蝼蚁,到了现在,她的语气反而平静下来,“你们都该死。”
楼罗伽的头垂着,已经没了气息,但曼姬并不在意,她将银灯与楼罗伽捏在一起,手下猛地用力,嘎巴几声,银灯的肋骨被捏断,刺进肺腑中。
楼罗伽的骨头更为尖锐,从皮肉里凸出来抵着银灯的胸口,内外夹击,迫着他呕出血来。
曼姬眯起了眼,只要再用些力,他就会死掉,不,不能让他就这么死去,太便宜他了。
瞬间的压迫与抬起,让银灯的肺腑肝脏无法支撑,他空张着口,却无法呼吸,只有血液顺着脖颈流下,滴在楼罗伽肩头,已经奄奄一息。
楼罗伽觉得自己现在像一团游离的意识体,他感觉不到任何疼痛,甚至以旁观者的角度将三个人囊括在眼中。
他这是……楼罗伽脑中一闪,他在银灯的戒环里!
奇怪,明明每次都会被这东西灼伤,将他一个黑暗体收进光明体的随身物品中,无异于谋财害命,可为什么现在却没有任何的排斥反应?
银灯竟然将他的生命之源收进戒环里?笑话,不过是疼痛罢了,他楼罗伽也没有脆到那种程度,什么时候,需要被人这样保护?!
可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看着,他只能看着。
曼姬的动作突然顿了一下,她的脸上露出一点凝重,“偏偏在这个时候!”
她向着画舫挥袖,点着烛火的小屋明明暗暗,地上的画开始勾勒水面上的画舫,线条一点点消失。
曼姬再次握紧了手,这一次,是奔着银灯的命去的,“便宜你了,去死吧。”
小房间里的窗户开始自己合起来,慢慢有符文显现,那副画与骷髅摆在一块,隐隐散着光,画里画舫的底部线条已经完全擦掉,只剩水面波澜。
银灯费力地看向画舫,船头的灯已经再次点了起来,从浸在水里的船舱开始逐渐消失了,像到头的海市蜃楼,慢慢消散。
她要走,她要……带着渡缘一起走?
银灯攥紧了手掌,戒环硌着他的指节,反射出一点画舫的灯光到银灯的脸上,亮闪闪地一点,并不显眼。
没有办法了吗?怎么能,怎么会这样?
银灯的意识开始涣散,他仰着头颅,眼睛里什么也没有,逐渐无神。
“曼娘?”
嗡——
缘郎?
周围的妖鬼动作一顿,曼姬的手掌也猛地一颤,千钧一发之际,给银灯留了一口气。
不可思议。
曼姬的脊背僵直,心跳鼓动着,一时之间有点反应不过来,但那个声音又开口了,温柔又和润,一如往昔,“是你吗?曼娘?”
空中巨大的虚影一下子消失了,银灯与楼罗伽的身体从高处坠落,摔在地上,只剩下坐在画舫上的女人。
她低头看着自己破烂的衣裳,又想到此刻所处的光景,突然害怕起来。
“曼娘?”
“我……我不是。”柳如蔓轻声否认,她把面庞扭向一边,不让身后的人看到她的样子。
男人一步一步走过来,柳如蔓紧绷着,终究是没抑住制止他,“别过来!”
男人顿住脚步,似有些惊讶,“曼娘……”
“我不是!”柳如蔓尖声否认,又猛地顿住,狠狠咬了嘴唇。
他在柳如蔓不远处蹲下来,看着柳如蔓,温和得笑了,“姑娘……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柳如蔓的肩膀微微耸起,“是吗。”
“我们一同长大,情谊深厚,说起来,已经许久未见过了,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柳如蔓发丝散落,遮住了大半面庞,“是吗,大师还记得她。”
“可惜,我不是,我也不认识……不认识你说的那个人,我只不过……不过是一只面目可憎的鬼罢了。”
“不是的。”修缘目光哀伤,他其实不明白,他和柳如蔓,怎么就走到这一步,“姑娘,并不可憎,姑娘只不过是执念太深,若是……若是肯放下,一切都会好的。”
“放下?”柳如蔓一怔,“怎么放下?”
修缘垂眸,“人有一世之缘,姑娘其实不必如此执着,若斯人已逝,便随他去吧,来世……”
“来世?”柳如蔓打断他,她侧着头看向修缘,“你说……来世?”
修缘与她视线交错,“来世。”
“若是他没有来世呢?”柳如蔓冷声道,“说什么来世,你怎么知道,你所谓的那个来世,不是这一世呢?你怎么知道来世……”
她顿了一下,“我不要来世!什么来世,那都是骗人的!”
柳如蔓眼角发红,“这一世我都抓不住你,来世你要我怎么办?来世?我忘了你怎么办?”
修缘张张嘴,眉间多了几分悲伤,“可你总要往前看啊,你要往前走啊,总是停在这里怎么好?”
“我不要!”柳如蔓道,“我不要,你明知道我们这一生只有那么几次见面的机会,而我们已经全部错过了,来世,我们一定是陌生人。”
“我不要忘掉你,我也不要放下过去,我不要从头开始不要遇上别人我只要你!”柳如蔓颤着声音,“我只要你,缘郎,你不能这样残忍,要我放弃你,我若是放弃你,忘了你,那我,还是我吗?”
我要是听你的话,忘了你,那柳如蔓,就不复存在了。
我要抓着你,哪怕用尽我的一切,我也会抓着你的。
修缘摇摇头,“曼娘,你没有必要为了我停下来的,我已经没有来世,可是你有,你还会遇上更好的人,比我好的人,你还有幸福的机会的。”
“没有了!”柳如蔓道,“我忘不掉你,一百年忘不了,一千年,也忘不掉。”
“而且,”柳如蔓终于挺直了脊背,“我转不了世了。”
她抬起手指向岸边,“你看,看见那些人了吗?那些生魂,都是我剥的,就算你的师弟来了也没有用,他只能做你的容器,就算那些修仙道士来了也没有用!这里的妖鬼何止万计,一时半会儿也打不赢的,况且,就算救回去了,他们也会变傻瓜。”
“报应!”柳如蔓颤抖着,她把自己做的坏事指给修缘看,“这是他们的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