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扯战很快就决出了胜负。
最后站在门外的是那个废了半只手的男玩家,以及另一个没什么存在感的人。
那男玩家手里还插着半块玻璃片,他本来手已经肿得像块红薯,没啥知觉,这会儿挡了皮衣男的攻击更是彻底没了痛觉。
至于皮衣男,他在刚才抬脚下车的那个瞬间,被这两人联手合着一推,整个人没站稳跌在地上,又连滚带爬地扑下了车,大约是因为违反了规则,他爬在地上颤了两颤,没有再站起来。
车门关闭了。
车里除了闵弦乐周乐宁他们,那对兄妹,还有个老实人。
一枚蹭亮的尖铁片虚虚地被老实人握在手心里,他在后门站了几秒,看着成功下车的两人,挠挠后脑勺。
接着像是放弃般地垂下手,将铁片扔到了角落,然后一脸生无可恋地坐回椅子上。
闵弦乐看到了,他刚才从口袋里拿出尖铁片,但迟迟没有动手。或许他动手了倒还真能下车,但他没有。
大约是察觉到他们的视线,老实人赶紧摆手解释:“我不下车了,不下车了。我留在这儿陪各位兄弟。啊,铁片我也扔了,真扔了。你们不用担心我待会儿跟妹妹弟弟抢位,不用担心,我大概…”他一顿,像泄了气的皮球,自语道:“做不来像他们那种事,真的,活该没出息。”
“不对,想想我这应该叫不怕死,爸,妈,我出息了我。”他又给自己挽尊道。
见没人回他话,老实人十分尴尬地挠头,然后像是歌剧演员那般夸张地“啊~”了一声,道:“此情此景,我想起了我二十五岁生日那天。”
兄妹俩的哥哥打断他道:“规则,你声音太大了。”
“哦,哦。”老实人点头,缩小了音量:“那天也是坐的四十四号线公交,哦,不过当然不是游戏里的公交,是我村口的公交。那天我就这么错过了我的初恋,果然啊,人出生是一个人,走时也是一个人,我们都是孤家寡人,不如就在此兄弟结义,共赴黄泉。哇哦我好像说出了很有哲理的话。”
兄妹俩的妹妹揉着眼角,闷声:“我有未来嫂嫂的。”
闵弦乐也拒绝被归为寡人类:“不好意思啊,我们不是寡人。”
老实人一噎,转而道:“行吧。那天我就这么错过了我的初恋,她就坐在我旁边,那一眼,我就认定了她。”他抹着不存在的眼泪,开始追忆起自己的初恋,“不曾想,她男朋友就在下一站等她,我们相遇不过十秒,我就失恋了,那时我就坐在大概是这里的位置,对,就这里,靠近后门的位,眼睁睁地看着她扑进那个帅哥的怀里……”
原本盯着他动作的兄妹俩还有闵弦乐默契扭头,都不想继续浪费时间听他说了。
“怎么大伙儿都不想听了。”老实人喃喃。
不过至少目前来看,老实人这人确实是没什么其他心眼。闵弦乐呼了一口气,再度抓紧时间投入思考。
第十站已过,必须得尽快想到办法,他不由得咬唇。
先找找看有没有其他下车按钮,虽然之前周乐宁已经看过了,但还得再确认一次,万一就藏在不容易发现的地方呢?
闵弦乐看了眼兄妹俩,心里衡量了一会儿,觉得与其一个人找方法,不如发动车上所有人的力量与智慧,这也可以加快排查速度。
“大伙儿听我说,我们在找有没有可以让他。”闵弦乐看了眼周乐宁,一顿,又看向兄妹俩的妹妹:“还有你哥哥可以下车的办法,所以我需要所有人的力量一起想,一起找。”
“当然,现在又加上一个状况外的人。”闵弦乐瞥了眼咸鱼瘫着等死的老实人。
老实人:“!”
妹妹原本并不接受她哥哥自我牺牲的做法,从刚才起一直蔫头耸脑地在捶她哥哥的胸口,这会儿一听来劲了,揉揉眼角,问:“有方法吗?!”
“还不知道。乐宁他控制速度给我们时间。”闵弦乐与周乐宁对视了一眼,跟众人说:“先找找看按钮吧,我再去看车尾窗有没有跳出去的可能,有任何想法都可以提出来。”
周乐宁扭头,小声嘱咐了一句:“但你们还是要注意规则和安全。”
“好好好。”那妹妹像抓到了希望,抿着嘴狂拍自家哥哥,“哥,我们赶紧找找!”
事不宜迟,众人立刻行动,在周乐宁的操作下,车开得很稳,只要稍微注意着点,丝毫不用担心脚下安全。
既然其他人来负责看有没有别的按钮,闵弦乐便往车尾走过去。
车尾窗在之前的垃圾分类场里爆破了,中间列了个大口,窗轨的边缘还粘着些碎玻璃渣子,风从外面呼呼灌入,低吟不止。
闵弦乐观察片刻,小心翼翼地将那些碎渣子推开。
窗外的景色在逆行,就这么看着,似乎只要稍微垫起脚尖,他便可以靠手将自己撑出窗外。只要车速不是很快,从这里出去顶多会受些皮外伤,之后往回走找到通往下一关的入口就可以了。
不过闵弦乐没有立刻尝试探出头去瞧瞧。经验与直觉都告诉他,或许没有这么简单,那窗轨之间的间隙很宽,有半节拇指那么宽,不像只安了玻璃,里面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他小心谨慎地往窗外各个角度观察,接着脱下自己的外套,抓着袖子,慢慢地往窗外送。
就在袖子伸出边缘的那一瞬间,一块与窗宽一致长短的刀片,从窗轨上倏地落下。十分干脆地一声,如同断头台般,直接把冒出去的那节给切掉了。
“……呃。”闵弦乐沉默地抽回那件可怜的外套,看着那少了一节的衣袖,庆幸还好没有直接上。要是人直接上手,不说脑袋被切了,幸运点也得切了几根指头。
既然车尾窗安了铁片,肯定其他车窗也是一样的,也就说想暴力破坏车窗是行不通的。
他扭头:“车尾窗行不通,大家都不用试图从车窗出去了。”
剩下的三人也再次仔细地搜过整辆车,看是否有其他下车按钮,连椅背都不放过,但依然无果。
“不行,除了那两个下车按钮,其他地方都没有了。”兄妹中的哥哥总结道:“剩下的按钮估计也就控制台那儿有了吧。”
剩下也就控制台上有按钮。闵弦乐思索着,再次走向驾驶位。控制面板上有好几排按钮,都是公交车上常见的功能。
闵弦乐捏着下巴,看着其中那个红色的开关按钮,此刻那按钮的光是灭的,他开口“这是车门开关吗?现在能开吗?”
周乐宁道:“对。不过我试过现在不能,只有准备到站停车的时候,只有它亮了红灯才能操作开门。同样的刹车也是到站才能刹,我现在开的最慢时速是…”他看了眼车速盘:“十三公里每小时。”
闵弦乐又指着旁边画了个“铃铛”的按钮:“对了,规则上说下车需要铃声。可也没说是什么铃声啊!!如果乘客按操作面板有所顾忌,那司机按的话是合情合理的,应该没问题!!”
“嗯,是可以一试。”周乐宁思考了片刻,分析道:“但还是那个问题,假设我按了,一旦身为司机的司机离开座位,车还是会加速。”
对,关键的问题就在于周乐宁他一旦离开座位,车便会加速。那有没有办法可以污染规则取消限制呢?
但污染规则会破坏现有的状态,这也可能造成意外……
“所以接下来怎么办?”妹妹着急地在原地转了一圈:“前面就是第十一站了…”
想的这几条路都行不通,得从别的方面切入。嘶,时间不多了,赶快想想别的啊,闵弦乐。
闵弦乐咬着牙催促自己的脑袋赶紧动起来,一屁股坐到周乐宁身后的座位上。
剩下的几人看着这情形,也急得抓耳挠腮。
闵弦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从目前掌握的信息中慢慢整理。
首先,他们要想下车,有三个条件是必须满足的。车要停靠,车要开门,人要按铃下车。
第一前提是车要停靠。但四十四号线要想停靠,按照规则的意思,只有到了站点才能停靠,中途司机是不能停车。同时,没有司机的存在,四十四号线就不会停靠站点。有司机,车就可以停靠站点。
这点也就是说,周乐宁坐在驾驶位上当司机,是车能够停站所必须的存在。
其次,想要打开车门。同样也只有在靠站时,控制面板红灯亮起的时候,后门才能被打开。
最后。要想下车需要按铃,每个站点下车位两个,否则在车外会被规则杀害。目前这一点,司机控制面板上的按铃或许可以增加一个名额,当然也可能无法增加,不到按下的那一刻,谁也不确定。但即便可以,那也只有三个下车位,并不能解决目前的困境。
所以需要解决上面的三点。有什么方法可以让车在周乐宁离开座位的情况下也能停下,让后门可以打开,且不违反按铃规则呢?
只有解决这些问题,周乐宁才能下车,其他人才能下车。
“你们看那里……前面到第十一站槐树村了吧?又阴又红,怪邪门的。”老实人说着,一脸颓丧。
缓缓经过的便是槐树村。古村的村头就对着马路,村头边上种了棵足以蔽日的大槐树,远远望去,古老的白砖黑瓦,绿色的青苔石子路,晕绕的雾气,还有深处的大红轿子与白绸带,好似要办喜事丧事,无不透着诡异。不过这一站他们不能下车。
闵弦乐收回了目光,失神地看着车窗前。
前面是红绿灯人行道,而再过去一段距离,就到第十二站了。
那是最后的十二站。
此刻正好是红灯,车却并没有因为红灯停下。
那张贴在驾驶座旁的规则十提到,“四十四号线”应遵守如下规则:车辆礼让行人,驾驶位不得空缺,红灯口绿灯行,乘客下车先停靠,按站停靠不越口。
其中“红灯口绿灯行”被茶渍污染了,所以并没有违反规则。
闵弦乐的目光追随着逐渐向后倒的红灯,那抹红色与人行道那头的另一抹红色相映。视线聚焦,脑子由恍惚到清明。那红色独属于医院的十字标志,白里发灰的建筑屋顶上架着“第四医院”几个大字。
“第四医院?”闵弦乐喃喃着。
什么第四医院……四十四号线的十三个站点里是没有第四医院这个站点的。但他对于第四医院有印象!!
在哪来着?
他猛地抬头,看向车顶的广告牌。
车顶的广告牌内容一一对应着站点的信息。但还有几个是例外的,多出来的,不属于站点的信息。
比如这里的“西区的生物学家捕捉了个新品种蝴蝶。”
还有那边的“荒废十五年的第四医院完成改造,重新投入使用普惠大众。”
以及“猴子乐园再添新成员。”
无论是新品种蝴蝶,还是第四医院,亦或是猴子乐园,这三点分明跟公交路线的站点没有关系。那为什么还会有这些信息呢?
这一瞬间,闵弦乐脑中闪过了一个念头。
他激动得整个背颤抖起来,赶紧问周乐宁讨了手机,点开相册中的路线图。路线图上画着这座城市的简易地图。
“这里是猴子乐园,第四医院在这里,在人行道的这边。”闵弦乐的指尖在屏幕上滑动:“还有蝴蝶屋,城市的西边,就在前面,过了十二站后,第十三站前的那条人行道旁。”
零碎的信息碎片像是虚无中的光点,被一条线串起来。他记得,在之前也见过人行道。就在大块头控制整车人的时候,那时发生了一件事,并且还有一个不可忽视的重要的细节……
这个办法有些冒险,但“四十四号线”真的有自己的意识的话,这方法可行,但目前还不能让它知道自己的计谋。闵弦乐想着,缓缓开口:“我想到办法了。周乐宁,我想到办法了。”
“什么办法?”妹妹和老实人同时问。
哥哥:“十二站快到了,真的有办法吗?”
闵弦乐没说话,三两步走到周乐宁身边,道:“周乐宁,我要在十二站。”他一顿,嘴唇动了动,犹豫了。
假如他的想法不对,他下了车,而周乐宁还是被留在车上,孤独地开向第十三站的话……他无法想象,不敢想象,那他是违背对自己的,对周乐宁的诺言,即使周乐宁不介意,但他无法接受。
呼吸再次变得急促,闵弦乐一咬牙,眼神坚定,对周乐宁道:“我要在十二站下车。”
周乐宁的眼神还是那么的温柔,他看着自己,说:“好。”
闵弦乐挤出两个字:“等我。”
周乐宁:“好。”
兄妹俩沉默了,老实人也沉默了,第十二站马上就要到站。
闵弦乐看向兄妹俩的妹妹,压声道:“十二站我们一起下车吧。我有办法。”
妹妹:“……”
哥哥拍了拍妹妹的背:“阳和,去吧。”
老实人:“哎,去吧,你们下车吧,本来就是你们的位。别担心,咱们车上三个还可以在鬼城里斗地主不是。”
“………”
十二站将到,闵弦乐和那妹妹按响了下车铃。闵弦乐没有和周乐宁告别,猴急猴急地奔下了车。
妹妹不是很情愿,眼角又是红了一圈,但她还是相信闵弦乐说的那点可能性,跟着下车了。
经历漫长的车上旅程,脚下终于踏上了水泥地。身边是第十二站的“西城智脑小学”,或许通往下一个关卡的出口就在里面,但闵弦乐没有那个心思去看。
他看向车即将要前行的方向,大喊一声:“我们往那个方向跑!!”说着,他绷紧大腿的肌肉,撒腿往前冲,妹妹见状,也赶紧跟着闵弦乐一起跑。
“对了。”闵弦乐扭头问:“你叫什么?”
“阳和,谭阳和。我哥哥叫谭启蛰。”妹妹道:“到底怎么救他们啊。”
闵弦乐气喘吁吁,简单解释:“人行道,斑马线,超过它。”
……
肺部的空气仿佛被榨干。快点,再跑快一点!!
从与公交车平行的距离,到领先公交车十米。得多亏了周乐宁的车速慢,但闵弦乐的余光明显是感觉到,那辆车开始加速了。
那肯定不是周乐宁在加速,而是“四十四号线”察觉到了他们的意图!!
他扭头看了眼车上,车窗从外面看依然是乌漆麻黑的一片,但车前窗还是亮堂的,朦胧间,他似乎看到周乐宁。
车与他的距离越来越短,越来越短。
已经可以看到前面那条人行道了。那就是他们最后的机会!!冲!向着那里冲,一定要成功!
闵弦乐一咬牙,使出吃奶的力继续加速,又稍微与车拉远了些距离。
谭阳和也在后面咬牙使劲,她的头发被吹得飞散,漂亮的脸蛋憋得红扑扑的,她从来没有跑过这么快!
快要赶上人行道的那一刻,闵弦乐已等不及让自己拐弯,他手撑住人行道边的栏杆,纵身一翻,越到人行道上。
他站在人行道中央,像老鹰护小鸡那样张开双手。
四十四号线迎面冲来,车马上就要撞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