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的贾家依旧人声鼎沸,现在这里不仅是清河庄主要劳动力的工作地,也成了小半个村子的大食堂。
应和着叔叔伯伯们,木小叶这朵招摇的交际花到处转着圈聊着天,热热闹闹的蹭完饭。饭后一抹嘴就背起让秦大爷新做的小书箱,手里拎着渔具,紧跟着贾渊丁零当啷地出了门。
师徒俩出了村口,沿着大清河一路向西、溯源而上几里之后就到了上游的风升口。
风升口,因风卷而升般的水流得名。几条小溪从上游不断汇合,让大清河开始勉强有了载人运货的水深和河面。因此,这里的人们习惯从风升口把大清河分为上中游。
“哈哈哈......就像这么急?!啊哈哈哈......”贾渊看着眼前旋涡激荡、飘着水沫的湍急水流,豁然开朗。毫无读书人雅致形象,笑的上汽气不接下气。
木小叶一整个大无语......
在风升口周围兜兜转转,贾渊终于选好了一个自认为能上货的好窝子。木小叶师徒俩分头开始忙活。
贾渊给自己在岸草中扫荡出一片上有柳荫、下垫清砂的钓鱼台,架鱼竿稳鱼篓、点上一支艾烟,又是一副恬静闲适的做派。反观木小叶就跳脱不安的多,先是找了块类似村口的大青石,感觉有点炙烤,又换了一棵半倒的河柳,又嫌弃硌屁股,终于在岸边一处小丘的独树下坐定,背靠小树、脚垫书箱,拿着一本《大唐律疏》读了起来......
通过阅读大唐法律和各种案例,木小叶了解了很多大唐制度的严谨考量和良苦用心,还有各式各样的查案判案技巧。这些都在潜移默化的影响着木小叶思考问题的方式。
这一点做弟子的木小叶还没有意识到,但做师父的贾渊却很清楚。这也本就是贾渊有意为之。教徒弟,不单单是教导谋生的技艺,更是要传授立身的思维和立世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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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似稳坐钓鱼台的贾渊已经知道,自己的徒弟木小叶成长之快、悟性之大,足以另世人咋舌。从昨天晚上自己的再次所见已经初见端倪。
不出意外,昨晚后半夜,浅睡的贾渊“如约”等来了再次出村的温天衢。忽隐忽现的贾渊这次跟踪偷偷摸摸的温天衢,不仅再次看到了温天衢与赵昆方的秘密会面,同时还一直跟踪温天衢进了木家。
见温天衢回村就绕行到木家,贾渊实在有点心里不痛快。起码贾渊不会单纯的认为,温天衢是来找木小叶的。那温天衢所谋之事,必然与木秋亭——这个清河庄狩猎队队长、清河乡亲兵卫旅领官——不仅脱不了关系,甚至温木二人谁才是主谋都要思量思量。
思虑之下,贾渊不再谨慎等待,飘然出现在木家的屋顶,敛息静卧,悄然融进了黑夜。在清河庄任何人看来,屋顶那里什么也没有。
贾渊就这样不顾形象的做了一回趴墙根的探听老贼。
结果还算值得。知道了温天衢和木秋亭所谋所虑之事,知道了太祖亲兵卫现在的内部困境。同时也意识到木小叶独有的成长天赋。
钓着鱼都想勾起嘴角的贾渊,一身轻松又心事重重,想到自己还乡的初衷与使命......晃荡的鱼漂被置之不理,贾渊继续饲养着大清河的游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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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似在掌控局势的木小叶并不知道自己的师父已经开启上帝视角。更不知道自己“石姜行动—引蛇出洞2号计划”的直接参与者、自己两个老爹也对自己有所隐瞒。好像有点可怜,又好像本该如此。
赵昆方递交给清林县令卢俊杉真正的信件里,有狩猎队遭遇战的真实情况和近期的矿渣“产销”处理的真实情况,也有温木二人对张石行为的怀疑推测。
而卢俊杉能出任林清县这种地方的县令,可不单单因为为官清厉、政绩突出。除了太祖亲兵卫本身,只有“代天子巡猎”的小云烟阁,才有资格编织进太祖的屯守计划里。卢俊杉就是小云烟阁新生代中的佼佼者。
看罢探行官赵昆方送来的——讯备统温天衢和旅领官木秋亭联名——信件,引起卢俊杉的足够重视。当即答复赵昆方,会立即向上征询意见。同时为以防不测,做好驰援准备。至于驰援是谁?如何驰援?就不是清河庄这帮亲兵卫和县令卢俊杉能知道的了。
但按照大唐开国几十年来的事件经验,亲兵卫的长官与小云烟阁都知道:上边的驰援等于地方事件平息了一多半。
而这,恐怕才是木秋亭和温天衢放胆叫木小叶制定计划、参与计划的凭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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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这些一无所知的木小叶无忧无虑的看着新一卷的《大唐律疏》。同时心里数着2号计划的倒计时。
木小叶看完一册,心有所得。伸伸懒腰正准备去视察一下贾渊是否还是“空军”,隐约听见远处密林里传来一阵叫骂声和呼喊声。
木小叶一激灵,像一只狐獴翘起脚尖、伸长脖子,目光极力穿过草草木木,一副想看清到底上游那里发生了什么的样子。
声音由远及近,终于瞥到有人影钻出了林子,朝风升口跌跌撞撞的逃来。后边林子里好像还有影影绰绰跟在后边。木小叶不待多看,一出溜滑下了小丘。
超长发挥出自己平日里跑山的水平,轻手轻脚的跑到贾渊跟前:“师父~嘘~嘘!”
“怎么了?”要是一般的老头子早就被吓了一跳。倒不是贾渊强装镇定,并不熟悉风升口的贾渊,还是顾忌此处会有一些猛兽出没的。
可不像是在村口,贾渊一早就把自己的“警戒线”划到了小丘上的木小叶那边。
“师父,有情况!”木小叶还算镇定,“上游林子里好像有人在追逃。刚看见有个人影朝咱们这边跑来了,后边应该有人在追。”
“哦?!”贾渊不置可否的坐在自己好容易搭建起来的钓鱼台上。虽然至今依旧还没有钓上来一条鱼,也没有放弃此处、赶紧跑路的架势。还有点舍不得。
“人不少!”木小叶有点着急。知道风升口是狩猎队进山的必经之路,所以并不担心有什么大型猛兽出没,所以自己才敢领自己师父俩人来这里“涨知识”。
但现在这种情景,实属意料之外。不管前边到底是坏人追好人,还是好人追坏人。自己这边手无缚鸡之力的一老一幼,当下最妥帖的做法自然是走为上计。
至于离开这里之后是叫人来探还是不管不问,那就离开之后的事儿了。
“那怎么办?老夫这老胳膊老腿可跑不起来。”见贾渊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木小叶也知道师父说的却是事实。
自己倒是可以边跑边藏,自己师父这平日里一副文弱书生的架势肯定够呛跟得上。何况,还老了。
看着眼珠乱转的木小叶,贾渊也在期待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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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把你那块青玉给我戴戴呗。”无奈只能面对“师父老弱、跟不上小爷”的事实,木小叶呼啦呼啦自己还算整齐不俗的淡青麻衣,目标朝贾渊腰间的叶形玉佩瞟去。
木小叶从不认为自己的师父是一个贪赃枉法、敛财重利的人。拜师这阵子下来,木小叶认定贾渊身上最值钱的也就那块水头还算不错的青玉了。
不是现在就要继承师父遗产。
木小叶也从不认为自己师父是一个怕事儿的人。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坚持和原则,时不时闪现出的睿智和手段,木小叶相信贾渊会和自己一起面对现在的局面。
“给~别弄碎了~老物件了!”贾渊连问都不问木小叶要干吗,解下玉佩随手朝木小叶怀里丢去。
“师父,你也别闲着。把斗笠带上,记得遮住白头发!”木小叶嘴里嘱咐着自己师父扮上行头,手里抓起贾渊脱在一旁的长衫,把一根还算直溜的木棍裹了起来。
“哎哎~我衣服!”贾渊这可就有点舍不得了。“才穿了十几年”的长衫哇,绝对破洞了。
眼看着木小叶硬生生把包装好的木棍插进了脚下的砂石里,“管不了那么多了。咱爷俩的安全就靠它了。师父,赶紧带上斗笠呀!”见贾渊还没动静,木小叶催促着。
说完干脆自己上手胡乱给贾渊把斗笠照上,然后把暴露在外的几根花白的头发往里掖了掖。
“师父,一会儿你就该干啥干啥,就像往常一样一动不动的钓鱼就行。别出声,别回头!”木小叶手里系着青玉,嘴里念叨着,“希望这招‘空城计’能保咱爷俩平安吧。”
说完不待贾渊回应,急忙朝小丘爬去。
爬上小丘的木小叶平息着急促的呼吸,又上下打量自己的衣衫行头,抹平几处褶皱、扥扥现在已经系到自己腰间的叶形青玉。
小心的坐回树下,背靠小树,拿起《大唐律疏》。恢复一副惬意读书的小书童形象,眼睛却时不时瞟向远处的人影。
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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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命~救我!”越跑越近的人影见前边小树下有人在,不及思量,大喊救命。是个女的。
乖乖,还真朝这边来了?!木小叶吐槽着墨菲定律的点背,还是想假装没听见传来的救命声,当然也是要时刻保持自己有恃无恐的镇定。
“救......”向小丘方向跑来的女子好像终于看清了树下的人,一个小孩子。呼喊的声音戛然而止,身形不停,一个转向,九十度朝北边的开阔草坡跌跌撞撞的跑去。边跑嘴里还撕心裂肺地朝树下的人影嚷嚷,“快跑!”
tmd,木小叶瞟到这一幕,心里恨恨的骂了一句。也不知道是骂那女子连累自己,还是骂自己终究还是心软。
“这边!”木小叶也不再装傻,站起身子,朝那女子招手,“往这边来!”
木小叶知道,凭现在那女子表现出来的脚力,往开阔的草坡跑,被身后的几个人抓住只是时间问题。而万一树林里的人有弓箭,那就更容易了。
“小爷今儿倒要看看,我清林县境内,还有欺辱妇女的歹徒不成?”木小叶心里打鼓,嘴上却硬气。尽可能让自己表现出一副跋扈小书童的模样。
说完还不放心的朝身后河沿的贾渊瞅了瞅。师父,你可得演好工具人哇。
逃跑的女子见木小叶气势不弱,还朝小丘下瞅,自然以为有所凭仗。不由多想,再次折身朝木小叶跑来。
也就这时候,追逐的人群也陆续出了密林。一个、两个、三个......整整八个大汉。手里或拿猎刀、或拿钢叉、或拿猎弓。一队进山打猎的完整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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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小公子救命......”女子好容易爬上小丘,快要瘫软在地上,也不忘道声谢。可话还没说完,终于瞅见木小叶身后的河沿,只有一个成年男子在钓鱼,并没有其他人,刚露出充满劫后余生的庆幸眼神被掐灭了。
“莫慌!姑娘自顾休息。”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充大尾巴狼的木小叶,彬彬有礼的行礼,镇定自若的叫女子休息。然后背起小手,挺了挺还算直溜的腰背,顺便也让值钱的青玉更加显眼。
木小叶眯着眼,刚摆出一副迎接暴风雨的架势,又觉得欠妥。嘴角一咧,加上一个轻蔑的微笑。
就这样,直直的盯着奔涌而来的“狩猎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