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又起,遮天蔽日,仅篝火旁四五米处有微微光亮。
顾南枝见四周彻底暗了下来,同众人说道:
“今夜的风沙又起了,大家先歇息吧,等天明再想办法!司徒风,今晚你值守!不可让篝火熄灭。”
“遵命!”
栾安平躺下来,心烦意乱,想着近几日如梦般的经历,自己随燕王栾平易奉旨往南疆安抚流民百姓,巡至栾楚交界之地时,却遭属下暗算,又被几个南楚散仙埋伏,万般无奈之下逃进了“南漠”,这横亘在栾楚交界已久的天堑。
有来无回的天堑!
睡在旁边的雷战见栾安平没有睡意,犹豫了半晌,小声问道:
“小将军,你说咱们还回得去吗?”
栾安平没有答话,默默地看着远方的漫天星斗。
“若是死在这的话,俺雷战倒是没啥,当兵的保家卫国,想着总会有这么一天的,俺老娘会有乡亲照顾,只是司徒风女儿才刚刚出世,他……”
“我会带你们回大栾的!”
雷战没想到栾安平的突然打断,问道:
“你刚才说了个啥?”
“我说,我一定会带你们回大栾的!”
雷战爽朗的笑声是这苍茫南漠里唯一动听的声音,片刻后,他道:
“哈哈哈,好!俺雷战信你,俺一直信燕王爷,俺也信你!等回了大栾,俺一定请你喝一顿好酒,找云州最好看的小娘子陪酒!俺还攒了好几百两银子的棺材本呢!”
寒风凄冷,栾安平裹紧披风,脑袋中一遍遍回想着所读史籍中与南漠有关的部分。
雷战叽叽喳喳说个没完,倒祛除了栾安平心里几分忧虑。
这个时候,有个人烦你总比死人般的沉默要好。
没有人睡觉,所有人都在听着雷战嘴上冒得没完的牛皮,心里想的估计也如出一辙。
人啊,只有知道自己快死了,才觉得自己从前活得不够痛快!
想到下半夜,栾安平只觉得脑袋沉重,迷迷瞪瞪睡了过去。
等醒过来的时候,众将都醒了,顾南枝坐在一旁,背后的红披风也披在自己的身上。
“顾叔叔。”栾安平揉揉睡眼,四周天色已然大亮,仍旧是无边无垠的沙漠。
一旁的雷战倒是睡得很香,鼾声震天。
“他倒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顾南枝打趣道。
话音一转,顾南枝问道:
“那今日还走吗?”
“不走了,不破解这南漠之谜,恐怕再乱冲乱闯,咱们也出不去。”
栾安平又走到昨天画的地图旁,看了起来。
一夜风吹,细沙把枯枝画下的痕迹消磨了不少,只有竖直插在地上的小旗依旧伫立。
看了半晌也没什么灵感,顾南枝看他久久坐在那里不说话,便拿了个胡饼,坐到他的身边,笑笑说道:
“也别太难为自己,尽人事即可,休息休息,先吃点东西吧!”
栾安平接过那硬饼,胡乱的啃了几口,看他吃的着急,顾南枝和煦笑道:
“我和你父王认识的时候,也才你这么大!鲜衣怒马,看尽繁华,如今几十年过去,我女儿还不满十岁,你都这么大了,真是时光似箭啊!”
“可我并非父王亲生啊。”
栾安平努了努嘴,停了一下又开口问道:
“顾叔叔,如今只怕是要死在这里了,倒不妨同我说说吧,此事我也曾问过师父,他似乎有所猜测,但也不肯同我说。”
顾南枝笑笑,说道:
“陈年旧事罢了,不是亲生,胜过亲生,你只需要知道他是你可以倚靠的父亲就行了!”
“只是父王待我特殊,不似玉减翠岩姐们一样,倒也不是说父王待她们不好,只是……”
顾南枝不再答话,目光向远方眺望,似是追忆年华,片刻后,他缓缓道:
“若是我快死了,我便和你说你父亲的事!”
栾安平点点头,其实生父的消息对他来说不太重要,是一个为王爷而死的将军?或是一个无力抚养孩子的穷人,对他来说并没什么区别,他只是有些好奇罢了。王爷王妃待他如己出,不顾一切的去寻找生父,反倒伤了他们的心,这种事情,栾安平做不出来。
“那时候,你父王是《浮沉十绝》之一,大栾最负盛名的少年游侠,而我,只是一个郁郁不得志的普通人,在我族家受人欺凌。我天赋差,配不上家主儿子的身份,族中之人冷落我,孤立我,但是你父王不一样,……,他和你母妃与我一同游历江湖,喝酒偷桃,醉打恶霸,真是何其快哉啊!”
栾安平静静的听着,顾南枝也觉得自己说得多了,尴尬的笑笑。
“有酒便好了,王爷的知遇之恩,我怕是一生难报了。”
正伤怀着,雷战兴冲冲的冲了过来:
“俺知道咧!俺做梦梦到为啥俺们出不去了!”
他抹了把哈喇子,直冲到栾安平身旁,指着地图问道:
“小将军,俺知道咋回事了,你这地图画的,哪边是南楚?”
“旗尖指的那边是南楚十万大山。”栾安平抬头看了一眼图,也有些好奇。
“你看啊,这阵法是怎么回事呢,咱们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不是起风沙吗!这大风吹的,吹得我都睡不好了!每天晚上这流沙大风都把俺们吹回去十几里,这样俺们就怎么也走不出去了!”雷战指着旗子道
栾安平一阵头大,风吹人走十几里?这是人能想到的吗?
“雷将军这角度倒是新奇,但风能吹走那边系着马的树吗?”栾安平指着系马的枯树,有点希望落空的失落感。
他倒不想责备雷战,大家都是为了走出这该死的南漠。
不过他总觉得,自己像是遗漏了什么东西。
周边突然暗淡下来,天上浓云笼罩过来,将太阳遮住,仿佛黑夜。
“嗷!嗷!”
四周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又起,一些人影模样的黑色影子躲在暗下来的沙漠里,人头攒动,栾安平甚至能看到他们眼中幽幽的光。
“漠鬼来了!”
“漠鬼来了!”
顾南枝把自己的披风一系,大喝道:
“不要慌乱!各执兵器,背靠背站紧密对敌!”
都是训练有素的大栾军士,牵马的,收拾干粮的,诸位将军各自分工,井然有序,栾安平也去把王爷背了过来,放在众人围成的圈内。
六个人凑到一块,肩靠肩侧立,把几匹瘦马和燕王围在中间,分别拿出武器,对着不远处数以千计的人形怪物。
“来了!”顾南枝叫了一声,手中长剑直冲前方刺去。
昏暗里,一只同人一样长着四肢的狰狞怪物从顾南枝斜侧上方的空中直袭而来。
顾南枝首先看到的,是张开的血盆大口!
虽说之前便和这种叫做“旱魃”的怪物有过数战,顾南枝还是仔细看了怪物几眼。
这怪物身高与常人几乎无异,脸上的血肉全部腐烂没了,只留下一个没有五官的头骨,头发却黝黑细长,被带着臭味的某种液体粘连起来,状如海草。
“铛!”
思绪间,手中的那把剑和怪物的坚硬头骨撞到一起,发出剧烈的金玉相击之声。
碰撞之下,那怪物并未受到多少阻碍,借着相撞后力,左手直接将顾南枝手中剑抓住,右手直朝顾南枝面门刺去。
快如闪电!
刹那间,顾南枝便放了手中剑,身形一晃,躲过了怪物刺击。
怪物收不住力,身形向前栽去,顾南枝拔出背负的另一把剑,双手倒持,冲着怪物的后背狠狠扎了下去。
“哧啦!”
利刃先是如同刺穿了一层腐木,随后没有多少波折就穿透了腐肉,像是捅进了一潭淤泥,黑色的血液溅到剑身上,发出糜烂的臭味。
拔出利刃,那怪物挣扎着又想站起来。
顾南枝玄力汇集到左手指尖,一捋剑身,火红色的玄气附到闪着寒光的剑身上,如同一把浴火的剑,将剑上血液烧的呲呲作响。
以剑为刀,一剑纵劈,在怪物身上留下一个狰狞的伤口,剑上火红色玄气喷薄而出,将整个怪物笼罩在火焰中,如同烈日,发出刺眼的光。
须臾间便烧成一摊黑灰。
旁边栾安平,雷战等人也把涌上来的怪物悉数打退。
其余怪物看不能得手,也只敢在近处尖叫。
两方对峙了一阵,浓云偏移,露出半个太阳。
漠鬼也随着阳光显现,渐渐退到阴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