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抬头日子里的下午,京城里不似往常的春光明媚,到半下午时,隐去微斜的太阳,刮起微微的凉风,稀稀疏疏的下起雨点子,沾湿轻尘。
栾安宁攥着麻布腰带下寄的黄色绥佩,踏着“青茗居”古色古香的水曲柳廊梯,拾级而上。
南佑黎和小燕奴紧跟在身后,栾安宁轻轻掸了掸推开厢房的房门,一股浓烈的熏香气味又让他难受了一阵。
略微定了定神,看房内众人都起身恭迎,栾安宁摆开和煦的笑容,同施礼的众人还了一礼,笑道:
“小子栾安宁见过诸位徽州才子!”
众人皆道客气,南佑黎和小燕奴也紧随着作了一揖。
“见过小侯爷!”
房内的众人方才还没看清,细看之下才发现首位并非是那位南相的公子,南佑黎却老老实实站在这少年的身后,回想起少年报上的名号,有几位发出诧异的轻咦,纷纷疑惑起这个随皇姓,年轻一辈的少年是什么人物。
为首的稍年长些的青年见众人这副模样,率先笑道:
“小王爷客气了,许久没曾听闻燕王消息,不知道王爷身体可好?家叔在徽州常常念叨王爷,可是挂念得紧呢!”
众人恍然,记起来栾安宁的身份,但表面依旧不动声色,纷纷附和起来。
“承蒙顾兄挂怀!父亲身体安康,也总提南枝叔叔,顾兄若回徽州,请一定将父王思念转达!不知道顾叔叔近况如何?”
栾安宁和善的点了点头,他也认识这面前的青年,顾唯之,十六岁,“徽州第一家”顾家的少家主,顾南枝的兄长顾心然之子。
“小王爷客气!南枝叔受王爷和叶仙人恩惠,前些日子已经闭关,恐怕不消几日便可登临散仙了!”
顾唯之神色淡然,说出这个还没公开的消息,众人哗然起来,纷纷恭贺道喜起来。
“恭喜恭喜啊,年过知天命,还能登临散仙,这可是我徽州的幸事啊!”
“又问道一仙,顾家第四位仙人了吧!家族鼎盛,恭喜恭喜啊!”
栾安宁等道喜声音逐渐平息,又做了一揖,对众人说道:
“科举选拔,涉及人才吏治,国之大事,本来不该小子出面,只是南相不在京中,佑黎又不擅文墨,怕众位曲高和寡,父王也不问世事多年,我便只能来给佑黎当一回‘口舌’,多有得罪!诸位见谅!”
“不妨事不妨事,小王爷太客气了,安国侯如此繁忙,还记挂我等家乡学子,如此礼遇,令我羞愧不已!”
栾安宁微微颔首,看此人站在顾唯之身旁,锦带玉袍,手中拿一把扇子,洁白扇面上写着“文道当兴”四字行草,笑道:
“素闻苏函林兄才名,今日得见,果然器宇轩昂,与众不同!”
那人收了扇子,有些诧异,喃喃问道:
“小王爷,我和小王爷不曾见过,怎会知道我的名讳?”
“唉,函林兄不宜妄自菲薄,我也拜读过阁下的春闺十首,其中‘残阳怎挽江中色,归舸何寻梦里魂’,两句写尽深闺之怨,当为本朝闺怨诗第一!”
苏函林喜于言表,脸上满是傲然,却拱手道:
“小王爷谬赞,谬赞了!”
栾安宁一通马屁拍得极好,文人最好相互吹捧,苏函林对这些溢美之词也极为受用。
“不过是写些闺怨诗吗!一个大老爷们天天像个怨妇一样,写诗既不为抒发胸臆,又不为百姓疾苦,写些空洞辞藻误国误民!”
漫天的恭维声中,一个与众不同的声音落下,其他质疑之声也纷纷响了起来。
栾安宁朝发声之人望去,这人相较他人稍朴素些,带块逍遥方巾,年岁估摸着跟自己差不太多,但薄薄嘴唇却带着股市侩刻薄的味道。
“为文者当为天下的良心!当为往生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整日沉溺于这些文字游戏,声色犬马,苏函林,你怎么对得起你扇子上‘文道大兴’四字!”
那人继续说道。
“洛白苏!你个医家的懂什么文道!说什么为百姓疾苦,怎么不见你写出什么佳作,为百姓发声?”
“怎么,治病救人不算为百姓疾苦了?编纂医书不算文道了?考据古方不算文道了?医道亦是是文道,下者医病,中者医心,上者医国,圣者医天下,与圣人修文之愿,岂有异乎?”
苏函林嗤笑一声,戏谑道:
“洛白苏,方才失言,医者文者,为天下开太平的愿景确实相同,不过你洛家可配?少往你洛家脸上贴金了,几年前,那位濒湖仙人登门求个方子,堂堂临仙人,浮沉仙榜第九啊,就差给洛家主跪下了,你们洛家都不肯给他,如今倒是言必称医者仁心,背地里做药材低买高卖的勾当!和那位比,你洛家也配称医?”
“你放屁!你们苏家又是什么好东西?场面话一套一套的,不也在徽州裁撤打压私塾,想挡住寒门学子唯一的晋身之路,南相也是寒门出身,你却在这里大发厥词,不害臊吗?”
栾安宁听着两人争吵,觉得有些好笑。
徽州以顾家为尊,一族三散仙,不光在徽州势大,大栾民间也有“顾念黄叶”四大家族的说法,顾家家主顾心然更是浮沉仙录前二十的仙人,接近临仙人的存在。
当第一撼动不了的时候,那第二家族名头的争夺就愈发紧张了,庆应府苏家,桐州府洛家都是仙人家族,为了利益和名誉明争暗斗的事情,也算举世皆知了。
顾唯之见两人此刻还在斗嘴,全然不顾地点场合,也有些恼怒,呵斥道:
“好了!还有小王爷和小侯爷在此呢!你们要争出去争去,别在这儿丢我徽州的脸!”
一声怒喝,满座寂然,顾唯之可是顾心然唯一的儿子,未来的顾家家主,他的话分量可是极重。
转身又对栾安宁和南佑黎歉然一笑,赔礼道:
“小王爷,小侯爷,函林和白苏不通礼数,我替二人赔罪!”
“不必不必,文人相轻,自古如此,争奇斗艳而已,不妨事。”
栾安宁还是一如既往说些场面话,顾唯之都这么给面子了,他也不能说什么。
“来来,小王爷,小侯爷,一直寒暄,还没饮茶,我带了我顾家珍藏的好茶,诸位一同尝尝,快请坐!”
众人落座又客套寒暄了一阵,才坐下饮茶清谈,从近年的新赋文章,诗词经注,谈到江湖势力,列国纷争,甚至也有狂狷之徒针砭时弊,例数时策之罪过
栾安宁都游刃有余,侃侃而谈,南佑黎饮饱了茶水便呼呼大睡起来。
直谈到天光渐暗,栾安宁才带着南佑黎同众人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