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源山脉自京城无相山起始,绵延千里直到大栾南部毗邻云州的麓州境内,是大栾境内少见的南北走向的大山脉。
山脉西边从北到南列着冀州,汾州,珉州,向州,东侧列着兖州,青州,勃州,徽州,霖州,一条浩瀚无比的山脉将九州之地东西分开,北边环卫京师,南边架临南楚,连绵不绝,雄浑壮哉。
在冀州,汾州,平洲,勃州四州交汇之地,是一座直插云天的山峰,高耸如云,云裳茫茫,遮住山顶。不到风和日丽,万里无云的天气,行人总无福得见那富丽堂皇的雕梁画栋,层层叠叠的亭台楼阁。
此山是道始山脉的主峰,许多年前曾被临近居住的百姓称为“不登山”,意为寻常百姓,难以登临,莫到仙人,不到绝顶。
上古宇帝时代,中原未定,愚蒙未开之时,相传道祖清虚真人骑青牛入山,于不登山悟道登临天仙,创立寻道宗,确立道统,改山名为“道一山”!
自此后道一山便成了后人心目中的仙家圣所,风头无两,千秋万载以来都少有能与之比肩者。
周天帝鼎力中原,分封九州之后,以道一山为道家正统,享皇家香火供奉。
寻道宗传承近万年,故事旧事当然不少,磨难劫数也是无数,光是寻道宗宗门覆灭,弟子溃逃的劫难便有三回。
只是道一山似总有上天庇佑,每至绝境,总会有惊才艳艳的宗门弟子于危难中强起,力挽狂澜,扶大厦将倾,延绵香火。传承至今,清虚真人所留下的道家典籍,心法招式,和那本最为紧要的《清虚归一经》都还算保存完好。
如今道一山那位老掌门松问真人三十多年不曾下过山,也三十多年没曾跟人动过手,但《浮沉仙录》仍把这位“云深不知”松问真人列为浮沉仙录第三,仅次于蜉蝣仙宗宗主和那位抑扬阁阁主,当世仙人第四,屈居其下的
弟子众多,又道武兼修,寻道宗光是列在浮沉仙录上有名有姓的散仙就不下四十,更有九位居百位之前,拥有仙号,为仙宗道门的执牛耳者,甚至连霖州境内那座同样神秘,传承不曾断绝的隐世宗门玄渊山抑扬阁都要略逊一筹。
不过也多是因为抑扬阁十年才开一次山门,弟子不多,香火不兴的缘故。
冀南,清平府南溪县往徊阳县十九里处,有一处茶摊。
清平府是冀州枢纽,三州通衢,北通定和府,南抵汾州,西可过酒山关入银州,东又仅靠着道源山脉,那条经“一横谷”横穿道始山脉的易水河从境内穿过,奔流到海,从此处乘一叶扁舟向东而去,不用划桨,不用升帆,仅随着易水,任意漂流,五日便可抵达下游青州洛平府的码头。
论清平府重要程度,在冀州仅次于首府定和府,一州同职官吏之间品级也有差别,每年各州知府入定和府议事,各知府拜会了冀州州牧刺史大人之后,其余州府的知州还得要像定和府和清平府两府知府行礼,以示尊敬。
可要论繁华富庶程度,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两者都占,停不下嘴,清平府素有“北霖州”的称号,冀州其余州府连着首府定和,那也是拍马也赶不上的,仅清平府一年的税银收入,便占冀州十一府总和的一半,便足见其繁华市井,人烟稠密。
田旁土路上不时有贩夫走卒推着小车叫卖,也不乏运送货物的行商和走镖的镖师,熙熙攘攘,在这宽阔似京城城内道路的大道上走,足容得下四架马车并行。
偶尔还能看到穿着一色的宗门弟子,接近道家打扮,却又不全是,那衣服总有些难以言明的杂糅感觉,可能是小宗门的弟子,清平府不是冀州最南之地,离着那道家圣所道一山还有两三百里远,多半是附近那个山头上建的宗门。这些宗门弟子手中各执制式刀剑,大多目光里都略带着傲意,似乎仙人云泥之别,入了仙门便脱离了凡尘俗世,高高在上,不在人间似的。
茶摊隔着二三里便在路旁设一个,还不时有酒楼市肆,甚至坐落在路旁的风月场所和歌楼赌坊,人声鼎沸,不时有还算好看的女子露着半拉肩口,向路旁游人泄露春光也算是人间胜景了。
四匹马系在茶桌旁的木柱上,五人围坐在一块,边谈笑边喝着茶摊伙计送来的茶点。
茶是徽州初春眉茶,虽不算品质好的,但确确实实是徽州不看山山脚下的深山云雾炒青,京中茶楼里这一壶都得要三四钱银子,点心配的是霖州桃酥和云州南式绿豆糕,还配了一人一碗自己店里酿的的桂花酿,不过这就是本地的了,桂花酿度数不高,不易运送保存,再加上初春所开桂花香味难比金秋丹桂,不合时令,这时酿的桂花酿多是酿着自己喝的。
各州之民的辛劳和智慧沿着道路在此处汇集,一个小小的茶摊能吃上这些京城里普通酒肆都难吃到的东西,也多是仰仗了交通便利,四通八达之功。
不过也就是比比京城普通酒肆了,在京都那种地方,你只要肯花大把银子,陛下吃什么你就能吃什么。
栾安宁夹起一块绿豆糕,小心的尝了一口,确实是云州的绿豆和手艺,炒青和桃酥的香味也都名副其实,新鲜且精致。
按茶摊老板的话说:
“那是往来客商歇脚时,我客套几句,求他买的!”
栾安宁细嚼慢咽,仔细咂摸着滋味,只道是一片茶叶便是一缕春意,一杯新茶便是一杯春天,“晴时早晚遍地雾,阴雨成天满山云”,这茶长在水汽充足的高山云雾间,茶里便是山中云雨,兼带着微微山花的香味,三月采茶之时正逢酣春,山花烂漫,采下新茶,当天炒制,淡淡花香便被锁在茶里,一经泡开,茶香混着花香一块,更凸显清香四溢。
但是南佑黎不管,一手抓着桃酥,一手抓着绿豆糕,一口一个,恨不得再长两条手来,桃酥都快茶碗那么大了,也不知他用的什么仙家手段一口包了下去,变戏法似的。
嘴里嚼吧嚼吧,吃都没吃完,还没咽下去,便猛灌了面前那碗炒青,花香嘛,八成是尝不出来,一拍桌子冲着店家喊道:
“老板!再来一碗!给我换个大碗来,这碗喝的不够劲啊!”
对南佑黎而言,面前这碗不是眉茶,哪来那么多有的没的,茶就是茶,跟淮州巷门口喝的大碗劣茶一样,都是帮着润嘴的东西,绿豆糕和桃酥不是什么点心,是甜的,能填肚子的东西。
桃酥和绿豆糕拢共就那么几块!上上来没几刻,南佑黎便吃了一多半去,明英怒目圆瞪,见再不开吃就没得吃了,也学起南佑黎开始了一口一个,差点没给软糯的南式绿豆糕呛死。
小燕奴倒明白储备粮草的道理,往栾安宁和明深的碗里都放了片桃酥,自己也没忘了给自己拿上两块绿豆糕,揪了一些喂了怀里瞌睡的小猫,同南佑黎说道:
“幼稚鬼,你是猪啊?吃猪食也没你这么吃的!”
南佑黎也不管不顾了,又塞了一大块桃酥,说道:
“这几十天来,天天都是稀粥野菜,可把我憋死了,安宁,今天总得进城开开荤吧!我现在感觉我就是个乡野小子,这山上什么野菜能吃,什么不能吃,我现在都门儿清了!都是肉是啥滋味,我都快忘了!”
说罢又往嘴里扔了块绿豆糕,再咥一大口桂花酿,栾安宁见南佑黎吃没吃相,也笑了起来,说道:
“这就不是开荤了,光这茶摊上一顿,就抵得上两三斤肉了,还开什么荤?”
他们一行离了陈山村近二十日了,倒没遇上什么风波,尽心尽力的寻明深口里的“邪祟”,可十几日来也没个结果。
南佑黎垂头丧气,连着手上拿着的桃酥也没了滋味,抓了抓头发,有些懊恼道:
“哎哟,这几天跟着这和尚在村里兜兜转转,也没听过什么邪祟的事,我看啊,八成又是那个什么什么,什么无,什么无忧和尚骗他的……”
南佑黎话还没说完,明深却突然放下手里慢慢吃着的桃酥,插嘴道:
“出家人不打诳语,二师父更不会!”
“那你告诉告诉我,邪祟在哪呢?”
南佑黎半蹲在板凳上,倒扣着手敲了敲桌面,径直问道,等了半刻,又盯着明深高喊了声:
“老板,有没有听说附近闹鬼闹妖的!”
那老板体态略微富态了点,穿着也是富家翁的打扮,招呼客人和打扫卫生都有小二代劳,真无愧是清平府人,大腹便便,肚子比笑声先到:
“客官,您问妖鬼之事啊?没听说过啊,这清平府是富足地段,下面的二十一个县里就没地方穷的,这种地方哪里来的妖邪?您要是想学那些道源山里下来的道士,除魔卫道啊,您往西北边走走,去清宁府,定安府那边,那边穷,八成啊,有妖!再不行就只能往南去了,离了冀州地界,南边的汾州还是有穷地方的。”
栾安宁只笑笑,沉默不言,此地之人觉得穷困便是妖邪作祟,终究是富庶地方的想法,可实际百姓穷困潦倒,多半是人祸,而非邪祟,富庶地方也非绝无妖邪,齐时便有狐妖化形美人,在花坊吸食精气的志怪故事。
南佑黎道了一声多谢,又对明深说道:
“怎么样?哪来的邪祟之事?咱们就是从那边过来的,河阳府附近州县都转了一圈了也没听过像样的事,哪里能来邪祟?”
明深沉默着不说话,明英替他辩驳道:
“怎么了,就是有妖邪,没本事啊,你就别怪别人!我良人说有便是有,你说没有就证明给我看!”
“哪里有这样的理?”
“那还是那句话,我说有就有,你说没有就证明给我看!”
“你……”
见南佑黎又和明深较起劲来,栾安宁有些无可奈何,自陈山村之事后,南佑黎和明深便不对付了,遇事总要揶揄这小师父两句,明深又偏偏是个闷葫芦,多半时候都是明英替他和南佑黎吵,一个没脸没皮,一个牙尖嘴利,能从早上吵到晚上,第二天见面又接着吵,喋喋不休,吵得小燕奴一开始还抱怨,到后来都习惯了,能顶着两人的骂声,旁若无人的跟栾安宁说话。
“安宁,你说!你这几十日也接下了不少波青鸟了,有没有类似邪祟之事?”
“什么叫接?不会说话就别说,说的我接客似的!”
栾安宁摇了摇头,这二十日下来,落在自己身旁的青鸟的确不少,可大多是毗邻各州府里人员吏治调动之事,南相那边似乎又要回京了,齐王党人最近动作颇为频繁。再有便是这道源山脉里各个宗门的轶事,毕竟除了那庞然大物一般的“道一宗”,道源山脉一百多座有名有姓的山头,还是立了不少跟“道家”沾染的宗门,虽大多只是小宗门,不像寻道宗那般超然物外,受朝廷设立供奉堂和仙察司管辖,但毕竟开宗立派,也至少有位散仙老祖,对于那些进不了寻道宗,却又自命不凡的追梦人,还是会有开脉修玄,他日登临仙人的机会。
虽然机会渺茫,但是总有机会。
青鸟送来的消息多且繁杂,可关于邪祟之事的消息,栾安宁还真没曾看见过。
“罢了,罢了,好茶好点心都吃了,就开开荤吧!不过累了,就不进县城里了,在旁边找个酒楼吃些东西?”
话音刚落,那茶摊掌柜闻声而来,笑道:
“客官若要吃东西,小店也可提供,若有想吃的食物,小店也能差人去买着送来,不过……”
那胖乎乎的茶摊老板搓了搓手,扭扭捏捏作态,可话全在不言中了,连小燕奴都听得明白。
“要一只鱼,做辣鱼汤,肉要大碗盛的,来……嗯,来三斤,三斤好像不够,来五斤吧!牛肉最好,猪肉也行,放些酱汁,给我炖烂了再送上来!再来几个蔬菜豆腐,给这和尚吃,菜要应时,豆腐要今晨做的,馊了你就全给我吃了,其他的,嗯,老板你看着来就行了,不要担心钱!钱有的是!”
栾安宁什么话都没说,让南佑黎叭叭叭全说完了,他点菜的速度可远比吵架快多了,三下五除二就摊完了,倒也干净利落。
这钱也确实有的是,陈山村里,小燕奴那身粗麻男衣全破了,南佑黎的鞋也穿了底,身上的碎银没几两,花了几日便见了底。
栾安宁也没法子,小燕奴女孩子家的,总不能让她老这么衣不蔽体吧,让南佑黎拆了张一百两银子的天宝票号兑票。天宝票号是蜉蝣宗的产业,依仗着蜉蝣宗这尊庞然大物的名声,在有些地方甚至比大栾官府发放的“纸票子”还要有用,在民间使用也不必在钱庄换取,现用便行。还没听说有哪个不长眼的蟊贼,敢假冒蜉蝣宗的名声招摇撞骗,毕竟蜉蝣宗宗主这“天下第一仙人”的名头太大!“可以不知人间年号,不可不知蜉蝣仙人。”也是民间巷陌里流传的俗语,据说这位蜉蝣宗宗主代代秘传,是周天帝驱逐荒族妖兽至北荒后,为人族设立的后手,每代蜉蝣宗主都有通天之能,离真正的仙人只差半步。
拆了兑票之后,除了在行道贩夫处买了件朴素的上襦下裳,又给南佑黎买了双厚底的新靴子,还剩了不少银两。栾安宁便再也拦不住南佑黎了,整票子还能拦着他拆,碎银子总觉得三两下便花了精光。
南佑黎有钱得紧,把一锭五两的足重银子拍在桌上,那老板见了那沉甸甸的银子两眼都冒着绿光,赶忙躬下身子,却赔笑着说道:
“客官,这牛肉蔬菜都好办,可这鱼却是不好弄。”
南佑黎轻咦了一声,这清平府可临着易水,四周通衢之地,怎么还能少了鱼吃?有些不解地问道:
“去易水里面捞捞不就有了?这地方还能没鱼吃?”
老板笑了两声,脸上肥肉颤动,紧盯着南佑黎那锭银子,都快瞧出火星子来了,解释道:
“公子有所不知,易水之鱼,官府下令每捕三年,禁补两年,以防过度捕捞,几位公子姑娘刚好没赶上时候,往常这时期本县的鱼都是从勃州运来,可今年勃州那边又发了大荒,人都死了不少,甚至听过路的人说,人吃人!听说有的村里最后吃得就剩下三五个孩子!”
他语气颇有讲评书的感觉,抑扬顿挫,只是富庶之地的人没亲身经过这种事情,话语里总是戏谑和吓唬的成分重,多说不出那种凄凉悲伤的感觉。
“朝廷令勃州所产,无论粮食水产,甚至牲畜和制品一律不许外运,也不许囤积居奇,以平均市价供给本地,以解燃眉之急。一来二去,本县和临近州县都没鱼吃了,虽然也能截留一部往京中送的鱼,可那些鱼大多是京里面酒肆茶楼有数的,咱们啊,指望不上!”
他笑得身上的肉都颤动起来,眼里却亮着清明的光,市侩精明却又十分坦然,接着道:
“苦了哪儿不能苦了京里面那群绣飞禽的爷不是!这清平府日子还算过得去,咱们没得吃就少吃点,仰仗着他们呢!若哪天跟前魏朝似的,富庶地方加捐加税,收鱼要收货税,卖鱼要卖货税,买茶叶还要茶捐,放屁都要收捐,那再怎么四州通衢,交通便利,府里的百姓啊,也没日子过!”
南佑黎点了点头,任那掌柜的把银子拿去,说道:
“虽说吃肉不强似吃鱼,但既然没鱼,那便不吃了,换些鸡鸭什么的,再弄些瓜果饭后吃,再煮一壶桑葚酒来。”
“唉!唉!得嘞!”
掌柜的拿了银子,喜笑颜开,忙退下去让伙计去办去了。
栾安宁看着那远处一脸喜色的茶摊掌柜,也笑笑同众人道:
“这老板倒是看得透彻,也活得明白。”
南佑黎见小燕奴又逗弄着怀里的白猫,又想起陈山村那天毒镖之事,前些天忙着寻邪祟又不忍对栾安宁提这事,此刻心情大好,倒是个时机,便问道:
“小燕奴都好的没事人一样了,吃了丹药,睡得也香,人也比以前白胖了不少!安宁,你说当时那毒镖之事到底是怎么了,我到现在也想不明白!”
小燕奴脸颊一红,忙拽了拽自己的脸,喃喃问道:
“我……我胖了吗?”
明英笑道:
“姐姐胖了,胖了不少呢!”
小燕奴没好气的拍了两下明英,打出一阵清脆的鸟鸣声。
栾安宁见两人打闹,也笑笑道:
“这事都随着那伙贼人的身死成了未解之谜了,猜是能猜,但是又验证不得真假,还不如不说!”
南佑黎听出他话里的意味,拍了拍栾安宁的肩膀说道:
“反正等饭菜呢,闲着也是闲着,你便当故事说说!我也当故事听!”
栾安宁看了南佑黎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也知好奇心勾起来了,什么也挡将不住,就得打破砂锅问到底,于是便笑了笑,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瓷瓶来,轻轻地放在桌上。
“安宁,这是……这是什么啊?”
栾安宁开了瓷瓶盖子,给南佑黎瞧了瞧里面淡黄色的粘稠液体,说道:
“色淡黄,粘稠成胶质,闻之有杏仁味,其实若只凭这些很难猜到这是什么,但我猜这应该就是那个坑洼脸奸贼提到的毒药。”
南佑黎拿过瓷瓶,晃动了两下,又轻轻嗅了嗅,发现确实是杏仁味道,问道:
“那这是什么毒?”
“若是毒药的话,以色和味来看,应该是三殇叶的草汁或者是毒祀鱼的胆汁。”
南佑黎和小燕奴齐齐扭过头来,目光盯着栾安宁,像是听见了什么熟悉的东西,南佑黎点了点头,说道:
“对!三殇叶,那夜那贼人就提到了三殇叶毒,应该就是这毒了!对吧捡来的!”
小燕奴猛地点了点头,那夜的事情她还记得清楚。
栾安宁小心拿回了瓷瓶,笑道:
“那就是了,不过这东西不是在那个坑洼脸身上找到的,佑黎,你还记得那个被你一剑斩了头颅的鼠目贼吗?这东西是他身上的。”
“他身上的?什么意思?”
南佑黎满是疑惑,突然觉得一切都乱了套似的,用毒这种事情,自己去用,自己储藏才稳妥,又不是什么费心之事,交给别人总不安心。
栾安宁却又从怀里掏出另外一个一模一样的白色瓷瓶,笑道:
“这是那夜我跟小师父在那个坑洼脸汉子身上找到的,不过里面装的是一种形状味道相同,不易凝结的树脂,没有毒性。”
“没有毒性?”
南佑黎伸手去小燕奴碗里把绿豆糕捞将过来吃了,残渣碎末,撒一桌子细碎,小燕奴瞪他一眼,“哼”了一声,也没拦他。
“没有毒。”
明英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不动神色。
南佑黎却没全想明白,这两个一模一样的瓶子里,装着看上去并无差别的液体,一个有毒,一个却没毒,这是什么意思?
“所以说人的心思猜不明白,不过我想可能是这坑洼脸汉子和这鼠目贼人之间有嫌隙,这银两太多,少一个人分便多上数百两银子,毕竟这坑洼脸汉子修为最高,防人之心不可无,若是有独占的心思,自己便危险了,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把那坑洼脸药死。”
南佑黎吸了口凉气,又问道:
“那为何要先把这毒镖换了?”
栾安宁笑笑,把玩着手里的白瓷瓶子,接着说道:
“其实这用不用三殇叶毒倒不是关键,量用足了,不入品的砒霜也能毒死三四品的玄修,关键还是在于换!三殇叶其实并不少见,只被《青玉录》归在劣上品仙草,但其毒性强烈,一旦中毒,能解三殇叶毒的那几样仙草仙药都至少是胜上品仙草或者近珍品了,像白枫灯芯草,雾隐月迷这些有针对效果的奇药都是难寻得的稀罕东西,在坑洼脸知道自己被算计之后,便只有一样东西能威胁到那鼠目贼人!”
南佑黎头点动起来,恍然大悟,也轻声说道:
“那涂了三殇叶毒的飞镖!”
他两手持着那两个看起来一模一样的瓶子,饶有所思地说道:
“没想到啊没想到,恶人自有恶人磨,若是咱们输了,恐怕他们也没几个能有好下场,只是这瓶子一模一样,这白瓷模样的瓶子又不好寻,恐怕……”
南佑黎没有说出下文,只觉得人心险恶,江湖上尔虞我诈太多,行善的怕恶人,作恶的还怕更恶的,一不小心着了道,便化作冢中枯骨。
“不过是一家之言……,不知真假,人心不过是一座座通了索桥的孤岛,你永远只能听别人说起自己岛上的景色,自己却登不上他人的岛屿,人之可悲,根源恐怕也在这里……,如今虽然能根据这两个小小的瓷瓶推测一二,可就像《周稗类钞》上的故事,恐怕也只会随着这些贼人的身死,成为岁月掩埋的迷团。”
南佑黎仍盯着瓷瓶出神,见栾安宁一席话把众人都说的抑郁了,没好气的说道:
“让你说故事的,不是让你讲道理的!老是说些玄之又玄的大道理,听懂了也悲伤,听不懂也悲伤!何苦?”
栾安宁释怀地笑笑,见不远处茶摊小二拎来好几个木制饭盒,便笑道:
“说的对!不提,不提,菜来了,佑黎,你不许抢,等我们先夹完了你再吃!”
“凭什么?”
“不然还有我们吃的?你个饕餮一样的鬼物,怎么周天帝没把你驱去大荒!”
南佑黎大笑了起来,指了指栾安宁道:
“行行行!你们先吃,你们先吃,我吃你们剩下的泔水!行了吧!别人说这话我非跟他讲讲理!安宁,你说这话,我还是让着你些吧,栾伯伯那柄木剑我现在想想都觉得可怕!”
“你还好意思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