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佑黎瘫软在地,左手支撑着半斜的身体,深深插在血泥里,新买的粗綌衣物上满是血污,右手颤抖着去够落在不远处斜插着的微雨燕,剑就在指尖前两步,可南佑黎却怎样也移动不了身子,够不到那咫尺天涯的利剑。
他在颤抖!那是抑制不住的,发自内心的颤抖!
天下最富盛名的天骄,大栾日后剑仙的扛鼎者,却打心底害怕鬼物,可害怕这种情绪终究也算心中贼,破山中贼易,心中贼难,本心之事,不是轻描淡写的三两句话,一段故事便能彻底扭转,心之弊病,若要破除,难度有时甚至胜过凡人和仙人境界间谓之“仙凡有别,脱却凡胎”的那道鸿沟。
那尸妖灵智未开,只依据本能行事,天地间妖邪但凡生了灵智的鬼物都是厉害角色,眼前这一丈高的妖物不过是无数尸体吸收血气诞生的妖傀,若无奇遇,很难匹敌散仙。
南佑黎是近二品高手,在河阳府附近转圜的快一个月他也没落下修玄功课,如今玄脉内的大半玄力都可以外溢在剑上,潜心静修,无有差错,再一两个月便可以彻底晋入二品境界,若能全力一战,凭借神兵榜十一的微雨燕和明悟出的秋水剑何谓天人剑意,与这尸妖一战,胜负犹未可知,可他够不到!够不到身边那把能诛灭世间妖邪的剑客之心!
尸妖以尸首为基,以血气为食,南佑黎玄修士,又是青少年气血充盈,自然被尸妖视为首要的食粮,一击得手,那尸妖另一只腐烂的“手臂”又冲南佑黎砸来。
“佑黎!”
栾安宁见那颇具威势的一击直冲南佑黎而去,而南佑黎还仰躺在血淖里够着那剑,心里焦急地喊了一声。
拳影如重锤落定,直奔南佑黎脑袋而去,若不躲闪,这势大力沉的一击必然将他的脑袋轰飞,血拳渐近,只听“砰”的一声炸响,南佑黎身前多了道穿着僧袍的身影,尸妖那巨大“手臂”前端寸寸龟裂,洒洒落下数条残去的赤红色纤细臂膀,那是人的手臂!白色蛆虫雪崩一般从那凹凸不齐的断口里纷纷扬扬坠落下来,填在血坑里,蠕动扭曲,腐臭恶心。
栾安宁凝神看去,见明深平抬双臂,迎起双掌,如铁关牢牢接住那只骇人有力的怪物臂膀,僧鞋深深埋在血淖里,甚至连海清裰里面布条缠起的裹腿都看不见了,那沉重的一击打得明深向后倾倒,双腿在血泥里划出两道沟壑似的孔洞,没有完全凝实的血水瞬间便淹没了那深坑,沾湿明清清灰色的僧衣上全是血污。
栾安宁此刻蓦然想起山下那些枉死鬼魂的劝告,才知道这上山并非只有心肠歹毒的恶人,还真有如此骇人的妖鬼。
明深手肘关节处都泛着紫青,五指关节处隐隐有鲜血溢出,皮肤上沾染着灰黑色的液体,嗤啦嗤啦似沸腾着青烟,刚才一击也让他颇为难受,这药物,面前的尸妖凭借不知疲倦和断臂再生的恢复力恐怕都能胜过一品玄修!
尸妖一击不成,小臂还撞在明深那铜墙铁壁般的双掌上碎裂大半,收回臂膀,那断裂的手臂上血肉扭曲,几息之间便又重新长了出来。
明深也知面前这妖物的难缠,双手舞动,卷起宽大僧袍的琵琶袖,嘴上依旧没什么语气平淡地念着“阿弥陀佛”。
趁尸妖恢复间隙,明深一步蹬出那让自己踏着几近凝实的血泥,左手抓住南佑黎的领口,右手带起微雨燕,身形重重落在明英身旁,交代道:
“女施……英子,呆好了,别动一步!”
明英单手捂住嘴巴,另一只手似支架一般握住那手的手腕,轻轻点了点头,柔柔道:
“良人!那你……你要小心点……”
明深此刻不再辩白什么,也没再同往日一般羞赧地说“尊重些,尊重些”那类秉持着僧戒负隅顽抗的话语,只瞅着明英大大的眼睛,用力地点了点头,同小燕奴说道:
“飘零姑娘,看好两位公子!英子就交给你了!”
小燕奴牢牢把明英和栾安宁护在身后,又把方才明深拖过来还没回转过神来的南佑黎拉在墙边,回首时候,明深的双掌已经和那不成比例,几乎明深腰粗的血肉巨拳猛攻了数个来回。
两拳相击,乱哄哄有如雷声乍响,那尸妖不知痛处,只管挥着拳头猛打,血肉横飞,又顷刻间从断裂的手臂空洞处涌出腐臭的尸体复原,不多时明深团团几尺,便满布着碎裂的蛆虫和零星的断肢。
拳风震荡,击打得四周木板墙壁颤动,吱吱呀呀地叫苦不迭,顺着过道里蔓延过来的火势,如同冶铁的风箱似的,窜起的火苗随着那奔腾拳风在木棚屋顶上海草般招摇,烈火烧得背后房梁倾倒,木椽房梁甚至棚屋倒塌的声音经久不绝,想来不久便要烧到这屋子里,烧掉一切。
那血味便更重了,混在烧将过来的大火里,在木屋不大的空气里混合起来,像烧焦的老鼠皮毛。
明深体内气血奔涌,嘴里都是新鲜的铁锈味道,他本就没系统地学过拳掌,除了每日按无稽师父的交代静坐潜修一会儿,并没从这位“大师父”那里学得什么佛门拳掌心法,此刻与这庞大尸妖交手,看着大开大合,其实也只是粗糙地凭仗土玄厚实稳重的特性和他那股子不肯认输的意志,硬挺着罢了。
他双手肯定断了,左臂除了钻心的剧痛之外什么都感觉不到,只依靠着本能和执念还在迎着那硕大的拳头挥着,手背高隆起的拳骨上鲜血淋漓,暗红色的血水外面还包着一股腐臭的白浆,已经辨不清是自己的血还是这尸妖的血了,食指和小指应该是折了,双拳也只能半捏着。
“小师父!想办法先擒住那贼人!”
栾安宁见场中局势不妙,人力有竭时,若这么僵持下去,找不到破敌之法何,恐怕明深再有恒心毅力也坚持不了多久了,又见何辞衡只在那碎裂墙壁的洞口处站着,饶有兴致地看着面前搏杀的景象,那尸妖没有灵智,却控制着拳风和动作,不曾伤到没有多远站着的何辞衡,心里奇怪,按理说尸妖这类不生灵智的妖物只能用符箓巫法制伏,难以控制,可这尸妖的拳头并不是全凭本能,仍然有所顾忌似的,说不定这何辞衡真的用什么法子将这尸妖炼做妖傀!
小燕奴持剑一刻也不肯松懈,紧盯着场中变换,嘴里不断“捡来的,捡来的”焦急喊着,这妖物煞是厉害,若明深败了,仅靠着自己恐怕没法子逆转局势,这副担子还得是南佑黎来挑,南佑黎倒也知道情况不妙,几次挣扎着想站起来,那双腿却不受控制地瘫软着,嘴唇也不停地哆嗦,血泥里,连扶着剑站立都做不到了。
明深沉默着点了点头,此刻他的双臂都已然变形,左手大臂和小臂之间扭曲起来,几乎伸不直了。听了栾安宁的交代,他手中玄力一变,双掌倒转过来,反接住尸妖猛然砸下来的手掌,顺势一拉,那尸妖庞大的身躯倾倒下来,如巨石入水,砸得血肉断肢四溅,四周墙壁上凝固暗淡的血液上又附上新鲜的一层。
明深乘势一步踏出,这尸妖虽然倒下,可并没受到多大损伤,以断臂都能自生来看,恐怕用不了几息便能站起来再战,得抓住这个绝佳的机会!
他身形不如南佑黎快,可毕竟也是三品玄修士,一步蹬出泥淖,三两步便落在何辞衡身前!
借着飞袭之势挥拳,擒贼先擒王!若何辞衡真的掌控了这尸妖,只要他倒下,这尸妖说不定便不能再战!
瘦小的海清僧衣身影如在血泥上留下三两个深深的脚印,只是一条诡异的暗红臂膀如影随形,紧跟在明深身后!
“良人!小心!”
何辞衡近在咫尺,明深那赫赫威势的破军之拳已经落下,一只手臂蓦然从身后长出来似的,眨眼间那拳头便和自己平齐,尸妖自倒地后挥动手臂,方才粗壮结实的手腕此刻变得细长,手臂与手臂之间不再细密紧实,撕扯出大片大片的空洞,那暗红手臂不再是单纯的人类臂膀,甚至有不少人类腿脚,躯干也错位地填补上去,狰狞恐怖!那诡异的手臂速度远胜明深,在明深腰口处落下!两道拳风交织纵横,明深那细小白嫩的拳头上也含着惊人威势,虽说注意到身后尸妖的动作,但如今退无可退,只能以命搏命了,他没收手,见距离不够,只纠结着体内全部玄力隔空打出!
两声炸响!
仓廪的朽木屋顶飞了半边,露出其后无星无月空荡荡的漆黑夜幕。
何辞衡被明深拳风裹挟,径直被轰出一丈多远,倒在身后的洞穴里晕死过去。明深则更惨了,他腰背被尸妖这拳头结结实实的打上一拳,人沉在血泥里,身体拖曳出一条六七尺长,一尺深的坑洞,甚至隐隐能看见厚实血泥底下铺就的木制地板,他大口大口的吐着鲜血,吐在深坑里与血泥下埋着经年累月积聚的陈年鲜血混作一块。
何辞衡失去了意识,可栾安宁预料中尸妖倒下的场景却没出现!
那尸妖在一大滩血污里站起身来,收回那条击中明深的血肉臂膀,看着远处晕死的何相公,却蓦然吼叫起来,那厚实血肉后背上密密麻麻嵌着人头,没有眼睛,暗红色的皮肤下面是毫无光亮的漆黑,眼眶底下也是,口腔里面也是,无数人头脸上扭曲起来,不可名状的叫声脖颈上林立着的头颅里呐喊出来,似是百鬼夜啼!尖锐刺耳的吼叫嘶哑恐怕,呕哑嘲哳。
“飘零!去帮小师父!”
栾安宁见这妖物似是发狂,心中暗叫不好,明深脸色苍白,在深坑里扑腾了几下,双手都已经支撑不起他不算壮实的身体!明英泪眼盈盈,一直“良人,良人”的喊着,带着哭腔,可明深眼前光景晃动,耳边除了耳鸣声,什么也听不见了!
小燕奴点了点头,也没有迟疑,现在不是犹豫踟躇的时候,她早便绾起青丝,用网兜罩好,见那尸妖又冲着明深攻去,明知不敌,也挺剑上前,将尸妖更加猛烈疯狂的攻势挡下。
只是明深三品都接不下的血肉重拳,小燕奴一个近四品玄修又怎么接的下来?风玄修士本就不擅长以力破力,同品阶修士之间或许还能凭借身法速度占据先机,可面对这种只依靠蛮力的妖物,要护住身后的明深又谈何容易!
只两拳!小燕奴横档的佩剑便被破了招,身形不稳,又是重如千钧的两拳落下,小燕奴脸色惨白,连持剑的右手都在震颤。
“这样下去不行!”
栾安宁暗暗心想,深吸了一口气,又看着南佑黎还靠墙想用自己左手将发抖的右手制住,只是那右手不听使唤,筛糠似地颤抖不止,他把怀中呲牙的白猫放下,自口袋里摸出那木制傩仪脸子,没有丝毫停顿地丢给了南佑黎,那脸子看模样是红木质地的,他一介肉体凡胎,凭他是捏不碎这红柳木脸子的。
“佑黎!把这脸子捏碎!”
南佑黎左手还好,只是手脚虚脱,话还是能听得明白的,接过那红木脸子,没有犹豫也没问些什么,只照着栾安宁的交代径直捏碎!那红柳木傩仪面具也是奇怪,南佑黎心念一动,那面具便自己化作星星点点的尘灰木屑,晶莹光点飘扬向空中去了,仙气氤氲,隐隐带着芬芳,甚至盖住了片刻腐肉沉血的腥臭味道。
场中变数徒生!尸妖嘶哑刺耳的吼叫声不停,猛然一拳正击中小燕奴的剑身,拳力之大,击打得那细剑扭曲过来,几乎就要折断!小燕奴身体倾倒之际,猛然拽住明深直裰的领子,连退了五六步,抵在木墙边上方才止住身形,明深则脱了手,重重地砸在木板上,底层腐朽的木板断裂开来,照进木屋外面微微的光亮。
尸妖一击得手,却不追击,另一只手却又伸长出来,如同方才击中明深那般,鞭子一般直冲栾安宁而来!
“少爷!”
半靠墙壁的小燕奴惊惧起来,南佑黎如今这副模样,恐怕帮不上什么忙!栾安宁本就身体虚弱,若让尸妖这一击得手,恐怕是九死一生!
“捡来的!捡来的!”
小燕奴一边冲着南佑黎高喊着,身体不敢停顿,一踹身后墙壁,身形一动想要回去援护栾安宁,那尸妖的硕大血拳又再度袭来,将小燕奴结结实实地挡在这边!
她此刻已经顾不上什么剑法招式了,心里慌乱得紧,持剑冲那模糊狰狞的血肉猛砍一通,却收效甚微,丝毫迟滞不下这尸妖另一只手的攻势。
南佑黎在血污里翻滚着,抬起屁股却又猛然栽落下去,重重的砸到身底下已经被自己磋磨出的血凼里,溅起一摊血水。
“我要……要站起来!”
南佑黎下唇咬出血来,可看着那骇人的手臂,却始终使不上气力,栾安宁就在身旁,可偏偏就像方才落在身边的微雨燕一样,咫尺天涯,他抓不住!
拳头越来越近,南佑黎此刻起身已然来不及,栾安宁只感觉躲无可躲,拳风逼人,刹那间天地都凝固下来!
“安宁!!”
南佑黎猛然扇了自己两下,挣扎着爬起身,连微雨燕都忘记拿,却又双脚一软重重地摔到血泥里,那股糜烂腐臭的味道就在嘴边,他看着那挡无可挡的拳头,他突然有些恨,恨自己的腿站不起来,恨自己的心,连鬼都怕还做什么天下第一大侠?
“轰!”
这是一声石破天惊的声响,栾安宁却见自己面前几步远的拳头停了下来,定睛看着远处,只见远处僧衣变做血衣,小燕奴身旁,明深高举的拳头还停在半空中,赤红色的血液将他那白嫩的拳头包裹起来,像一轮将死的夕阳,这是他自己的血了!
破旧的僧衣残破了大半,大大小小的孔洞密麻地列着,露出里面穿着的白色粗麻短褂。绛紫色和朱砂两种不同的红色将那僧袍染成花的,跟外罩着一件赭石色袈裟似的。
他挥出的那拳上琵琶袖已经炸开,自肩膀之下的衣物被震得粉碎!渺小的僧人手臂炸开,小臂上皮肉翻着,露出低下鲜红色的血肉,隐隐透露白骨。
这拳迎着尸妖的右臂打了上去,如同山崩地裂似的,在尸妖厚实的血肉臂膀打出一道几寸宽的裂缝,那凝实血肉如同碎石一般,任由裂纹在无数条纤细手臂上蔓延爬行,一直爬到背部,寸寸龟裂,像织下一张蛛网!
“啪嗒!”
一块碎石落地,便是千百块碎石落地,飞沙走石一场山崩,血肉碎骨如同石渣般坠落下来,顷刻间便一地碎屑!
那裂纹不停,直蔓延到尸妖背部,一个扭曲的脑袋陡然崩裂,两个,三个……
这一拳足足轰碎了尸妖庞大脖颈上嵌下的十余个尸首脑袋,打得尸妖剩下的扭曲首级惨叫起来,打得尸妖一滞,停下了另一只手臂对栾安宁的攻击!
这一拳!明深体内玄气外放,全覆在拳骨之上,这一拳,他已经晋入二品境界!十五实岁的二品!放在《麒麟望仙榜》上也是天骄之列!大宗大派的绝代天才也不过尔尔!
明深打完这拳,清明全无,直愣愣向前栽去,被小燕奴扶住,搀到墙边!这一拳打得震天动地,连汹涌蔓延的火势都有灵般在屋棚上止步,可是小燕奴看着那尸妖剩下惊叫的头颅,开心不起来,这一拳虽然勇武,可不解渴,明深看样子已经无力再战了,如今南佑黎若还是站不起来,恐怕这劫是渡不过去了!
她鼻子一酸,又要流出泪来,抽了抽鼻子,强行把眼泪憋了回去,眼下只有她能保护众人了!
尸妖那锐利难听的吼叫持续了几十息,背上被轰碎的头颅没再复原,只用血肉填补起来。
栾安宁却盯着面前那成了碎屑的头颅愣愣失神,他看见在两颗扭曲头颅的细碎中央,有一束微弱的惨白光芒!
尸妖似受了大伤,愈加疯狂,只是动作和速度都较之前慢了几分,想来明深这用尽全身气力的一拳也让这妖物元气受损,巨拳像捣舂一般向燕奴,小燕奴一面顾着明深,一面且躲且挡,不多时双臂便颤动起来,嘴角溢出鲜血,五脏六腑让拳风震得受伤不轻,那尸妖无数头颅的眼眶似闪着血光,显得愈加诡异可怕,一拳猛地砸向小燕奴,小燕奴闪躲之后,却看见这庞大鬼物拔山倒树一般直冲栾安宁而去!脑袋将木屋顶掀翻过来,无数木椽干草倒落下来!
小燕奴玄力枯竭,再追脚步已经跟不上,眼泪肆无忌惮的横流着,紧跟在那尸妖的后面无力的掷出佩剑,可佩剑连那背部凝实的血肉都刺不进去,孤单的落在地上,插在泥里。
“幼稚鬼!幼稚鬼!南佑黎!你当个屁的大侠!你当个屁的大侠!你能干什么?呜呜……”
她没抹去眼泪,仍泪水涕零,看尸妖离栾安宁只有十几步之遥,边哭边赶边骂着:
“你能干什么?胆小鬼!软脚虾!臭屁虫!烂西瓜!今天就是死了,我做鬼也恨你!我就是做鬼也……”
尸妖迎在栾安宁面前,栾安宁孤傲地把身后的明英一推,这一推用了他全部的气力,将英子姑娘推出门去,那只能将筋骨血肉碾成粉末的巨拳已经落下!
“少爷!”
小燕奴被血泥绊倒,双手栽在那淟涊污浊里,哭得身躯颤动,泪水滴滴落下,眼泪清澈,与血水混在一堆,顷刻间也变得浑浊不堪。
重拳将至,裹带赫赫风声,身死临近,栾安宁倒觉得有些解脱!
只见仓廪门边寒芒一闪,清冷寒芒璀璨,无月之夜也如当空皓月,气冲斗牛!
那硕大臂膀在栾安宁面前轰然落地,如巨石沉江,重重地砸在血淖里,溅起一摊浑水,浸透了栾安宁的袍子!无数血肉残肢和蛆虫一般在地上扭动着,似乎全然没感到自己被砍了下来,尸妖肩膀处赫然现着一个整齐光洁的断口。
一个满是泥泞的颤抖少年弯着身子,手中的三尺寒芒还随着手臂微微震颤,南佑黎长舒了一口气,嘴巴还有些哆嗦地说道:
“捡……捡……捡来的,轮轮……轮得上你恨……恨小爷?边……边儿呆着去!”
小燕奴听了声音,带着欣喜地昂起头来,南佑黎的话不好听,她也不恼,泪痕交织的脸上又绽放出灿烂笑容。
“把……把那臭……臭和尚也带着,边……边呆着去!”
栾安宁胸口起伏,毕竟刚刚经历生死,见南佑黎颤抖的模样,却淡笑起来,玩笑道:
“怎么,大侠好了?我还以为要以我这条贱命的死为契机呢,我都准备好成就南大侠了!”
南佑黎横眉过来,撇撇嘴说道:
“又不是高枕无忧了,别闹!还抖着呢!”
“没事,佑黎我信你!”
南佑黎神色一怔,摇摇头道:
“刚才那木面具……干嘛的?”
“叫人的……”
“人呢?”
“不知道……”
“……”
南佑黎惨白的脸上露出苦笑,看着不远处又在复原手臂的尸妖,轻声道:
“求人……求人不如求己,安宁……你赶紧……赶紧想法子,我离二品不远,就是学那和尚……和尚晋入了二品,我那一剑也比这和尚刚才……刚才那拳强不了多少,恐怕还不是对手,我只管……只管打了,你要是没法……没法子,咱们一样得死!”
栾安宁沉默着点了点头,一向不服输的南佑黎若都说了“不是对手”这种话,情况只会更加危急,不过他总觉得那团白芒诡异,总感觉自己真的能从那白芒中找到破解的方法,眼下生死系在南佑黎身上,也系在自己身上,只是明明自己捏碎了傩仪脸子,叶伯伯所说的“救兵”却还没到,按理说叶伯伯应该不会说谎,也不知道是遇见了什么变故,不过南佑黎说得也对,求人不如求己,这尸妖都不知道算不算十二缘起佛果之劫,老想着等别人来救,算什么入世历劫?
“佑黎,护住我!我得到前面去!”
“你要……你要干嘛?”
南佑黎话音没落,栾安宁身形已动,朝着那微微光芒前进,只是那粘稠血泥沼泽一般缠住他的腿脚,让他每走一步都要花费巨大的气力。
又是一声炸响响在栾安宁身旁,南佑黎结结实实挡下尸妖的一记重拳,啐道:
“一个个都这么……这么烦人,安宁,你快些!”
栾安宁冲着南佑黎的眼睛点了点头,冲着那十余步远的微弱白光而去。
又是两块巨石入水,南佑黎剑芒更快,虽然心里还是有些害怕,可眼下好歹自己也算能动了,结结巴巴臭屁道:
“准你过去了吗?问了小爷手……手里的剑了吗?”
栾安宁匍匐着身子,在血和残肢的泥淖里攀爬着,一步,两步,爬在那惨白光芒附近,轻轻用指尖触碰了白芒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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