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白露,阴气渐重,近些时日总是阴雨绵绵,沈明渊坐在田埂上,见天色又开始阴沉,准备叫他的儿子沈念一回家。
“爹爹!这…这个…这个哥哥在流血!”
不等沈明渊叫沈念一呢,沈念一便远远的叫了一声沈明渊。
眼前的人面色苍白,嘴角处的血迹顺着下巴流到脖颈,又一滴一滴的落下,与身上伤口流出的鲜血汇聚在地面上弥漫开来,染的他身下土地一片猩红。沈念一哪里见过这等场面,惊吓的大哭起来,打颤着声音喊爹爹。
沈明渊被他的儿子沈念一喊便匆忙跑过去,没想到竟看到一个躺在杂草丛中鲜血淋淋的人!他衣衫沾满了鲜血,周身透着死气,令人不寒而栗,如同四周枯萎的草木,只剩一丝微弱的气息…
萧璟模模糊糊看到沈明渊走来蹲在他的面前,萧璟看不清这人,染血的手指稍微动了动,便昏死过去。
沈明渊探了探他的鼻息,还是活着的,便急忙撕扯下衣服为他简单的包扎上。
“爹…爹爹…我害怕…”
“别怕,念一,没事的…”
沈明渊安慰着沈念一,雨点滴落在他上,他连忙将他背起,背回了家中…
南陵国的王帝整日酒池肉林,莺歌燕舞,不理朝政,登基不到两年,外戚干政,宦官谋权,乱臣贼子遍布朝野。南陵的太后崔鸢手握大权,使得崔家权势越来越大,这天下的治理权利几乎都握在崔氏手中。
太后二子,一子萧璟,一子萧瑜,萧瑜便是南陵的王帝,崔太后她年事已高,多多少少有些力不从心,萧瑜不思朝政,太后知道仅仅崔氏无法完全对抗朝堂上的那一群老狐狸,便让萧璟辅政,铲除任何有谋逆之心或者反对崔氏的人。
萧璟做事雷厉风行,斩首权臣数不胜数,更别说有谋反之心的小贼了。比起萧瑜,朝野官员更忌惮萧璟。可当国家逐渐衰落、朋党之争越发激烈之时,朝廷的纲纪法律皆会被践踏无遗,太多的人目无王法,就算萧璟杀鸡儆猴,也难挡他人损公肥私。
萧璟的所作所为危害的不仅是一党一朋的利益。被损失了利益的乱臣贼子朋比为奸,萧璟成了小人们的眼中钉肉中刺,那些人沆瀣一气,欲将其除之而后快。
自一月之前开始,国库频频遭人盗窃,萧璟彻查之时不慎中了小人奸计,落入山崖…
萧璟眼皮微动,他的意识从黑暗中拉了回来,慢慢睁开眼睛,入眼便是一双水汪汪的杏仁眼正盯着他瞧。
沈念一见萧璟醒了,脸上瞬间扬起笑容,喊道:“爹爹爹爹,哥哥醒了!”
萧璟只觉得头昏脑胀,他看向四周,这是一间木屋,有一张桌子,四个凳子,一个衣柜,一张床,再没什么了。
虽然地方不大,但干净整洁。
萧璟坐起来,可肩膀和腰上的痛让他眉头紧锁,他忍着痛缓缓掀开麻被,见肩膀上和腰上的伤都已经包扎好了。
看着伤口时,萧璟听到了一阵脚步声,转头看过去,只见一个身穿粗布麻衣的男子走进来。他的衣服很旧,皱巴巴的,还有两块补丁。衣袖卷到肩膀,卷起的裤脚一高一低,脚上穿着草鞋,草鞋和腿上都沾了不少泥。
沈明渊进屋之后见他是醒了,舒了一口气,那日见他时奄奄一息,还以为活不下来了。
沈明渊为他倒水,笑道:“公子终于醒了…”沈明渊端着水走到他身边,笑道:“喝些水吧。”
这人眉目清明,面容谦和,有穆然君子之风。他的衣着和他的气质毫不相干。
沈明渊见他一直不说话,心道:难不成是捡了个聋哑人?
沈明渊小心翼翼的问道:“公子…可听到我讲话?”
萧璟一愣,才反应过来发现自己看他看的出神,连忙回过神来,点了点头,沈明渊松了口气,笑道:“公子喝些水吧。”
沈明渊将碗递给他。
萧璟接过,饮了碗里的水,轻声道:“多谢相救,请问这里是…”
“不必言谢,这里是永宁村…”沈明渊见他还是面色苍白毫无血色,便道:“快先躺下,现在还是需要静养…我去给你做些吃的。”
“…多谢…”
待沈明渊离开后,萧璟重重的呼了口气,艰难的挪了挪身子,他并没有躺下,而是倚在了墙上,打开床边的窗户。目光所及之处,几只鸡鸭,一只睡着的小黄狗,用木制扎成的篱笆旁种着菜,还有一个简陋的木门。
只见沈明渊站在院子里,目光落在一只鸡身上,他完全不顾形象的向那只鸡扑过去,将它抓个正着。他动作很是熟练,看着就没少抓过,萧璟看在眼里,竟不自觉的有了笑意。
可是,萧璟怎的也不觉得这人会生活在这种地方,穿着那样一身衣服。
怎么来形容这人呢?以美来定义一个男子有些不妥,但在他身上一点也不为过,可又觉得用美字配他太过庸俗的。
单不说面容,只是他的谈吐,萧璟就感觉这人不简单。
正是因为这张脸和他给人的感觉,萧璟对沈明渊是有些警惕的,可又看不出他哪里是装的。
“哥哥为什么会受伤呢?”一个声音传到萧璟耳朵里。
萧璟才发现自己太出神了,连这孩子什么时候来的都不知道。
萧璟道:“不慎从山上摔下来的…”
沈念一叹了口气,可怜的看向萧璟道:“哥哥身上还插了两根树枝,一定很疼很疼吧…”
树枝?是箭吧。
萧璟没有说话。
沈念一爬到床上坐在他身边,明眸看着萧璟,笑问道:“哥哥要呼呼吗?”
“呼呼?”萧璟有些疑惑。
沈念一点点头,斩钉截铁道:“呼呼就不痛了…爹爹说的…”
萧璟还是不明白他说的什么,便疑问道:“怎么…呼呼?”
沈念一靠近萧璟,对着他的伤口处吹了几口气,然后满怀期待的看向萧璟道:“哥哥还疼吗?”
萧璟被这孩子逗笑了,摸了摸沈念一的头,笑道:“哥哥不疼…”
沈念一乖巧的坐在那里,以为自己真的让萧璟不疼了,又骄傲又喜悦。
“念一,不要打扰哥哥休息…”
沈念一看向刚过来的沈明渊,认真道:“念一才没有打扰哥哥,念一给哥哥呼呼…就不疼了…”
沈明渊也满是无奈,笑道:“你呀你…还请公子不要介意…”
萧璟摇了摇头,示意没事。
沈明渊问道:“公子贵姓?家住哪里?怎会落入悬崖?”
萧璟微微停顿,又道:“免贵姓王,王景,家住帝都…不慎落涯。”
沈明渊看了他一眼,只回了一笑,没再说话。
沈念一从床上下来,跑到沈明渊身边,扯着沈明渊的衣袖道:“爹爹今天要去城里是吗?”
沈明渊蹲下,摸了摸沈念一的小脑袋,道:“是呀。”
“…念一能不能要一个糖葫芦…”沈念一又撒娇又期待的看着沈明渊。
沈明渊道:“当然可以,不过…昨日先生教的字可都写过了?”
“念一这就去写,谢谢爹爹!”沈念一说着,在沈明渊脸颊上亲了一下。
“…乖,去吧,爹爹要去做饭。”
“好!”
沈明渊站起身,沈念一就跑了出去。
不是去写字吗?怎么跑出去了?萧璟看向外面,只见沈念一拿起小木棍,在地上画画写写。
也是,现在的世道,一般人家确实是买不起笔墨纸砚的。
沈明渊看向萧璟,问道:“公子可有忌口的?”
“…没…”萧璟道:“您是我的恩人,唤我王景便可,您贵姓?”
“免贵姓沈,沈明渊。”
“多谢您出手相助。”
“不用谢。”沈明渊轻笑,他走到衣柜旁边,一边翻找衣服一边道:“…任谁都会出手相助的…你先歇息着,有事唤我。”话落,他将找到的衣服递给萧璟,道:“这是我的衣服,不嫌弃的话先穿着,可能会有些小…”
“多谢。”
萧璟看着沈明渊离开,回想自己的事,他记得自己是上了玉瑶山,可玉瑶山地处偏僻,据他所知方圆几里无人居住。
既无人居住,这永宁村是怎么回事?
萧璟碰了碰伤口,拿起旁边的衣服…
确实小了些…
萧璟叹了口气,怕动的幅度太大扯开了伤口,就直接披上了衣服,起身下床。
萧璟忍着腰上的阵阵疼痛下了床,慢慢移步,刚到外面,便有虫鸣鸟唱、狗吠鸡鸣的声音灌入耳中,虽然各种声音杂糅一起,却丝毫不觉得烦躁喧哗。
他走到堂门口环顾,才发现这儿四周环山,各个房户之间仅仅隔着简单的栅栏,一家挨着一家,小路互通有无,外面有桃树梨树,现在将要入秋了,看不到他们花开的时候。
花开的时候,应该更美。
外面不像屋里那样闷,萧璟看到门外槐树下坐着两个老头谈论着什么,四周围着孩子打闹嬉戏。
萧璟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
萧璟的生辰与太皇太后的薨天是同一日,整个宫里都忙着太皇太后,为了避讳,太皇太后下葬后他的出生才被告诉了王上,可他的父王正处于悲痛之中,并未太在意萧璟。
甚至是忘了他。
当时萧璟的母亲是皇后,本想着萧璟是嫡长子,即使王帝一时疏忽他,以后王位也是他的。
萧璟渐渐长大,可骨瘦如柴体弱多病,别说做帝王,能活下来就算好的。深宫大院,母凭子贵,萧璟对皇后来说,除了骨肉相连的血脉,其实是没什么价值得。
两年之后,王后诞下次子,萧瑜,他被王帝宠爱,被王后呵护,更像是嫡长子。
萧璟是跟着其它嫔妃长大的,跟着一个不受宠的妃子—珍妃。
珍妃模样秀丽,可出身卑微,虽然被选入宫,但自恃不如别人,入宫后不争不抢。
王后还顾念母子之情,见珍妃没有心机,做事细心,便将萧璟转交给珍妃抚养,那时萧璟才六岁,直到珍妃过世,他才回到生母身边。萧璟和珍妃生活在一起有十四年之久。
他长在深宫,因为身体的原因被太后抛弃,也曾遭受无数人的唾弃,连宫女太监都看不起他。
轻松?在深宫里没有人轻松,更何况他是个弃子。
萧璟对太后没什么感情,只是珍妃死前说过,要他回到太后身边,听她的话。
“明渊呐!明渊!”一个苍老而有力的声音打破了萧璟的思绪,只见一位老者在门外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