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璟也知道自己总不能一直蒙在被子里,不久之后便探出半个脑袋来,抬眸望沈明渊,正色道:“日后可不能再随意撩拨本王…”
沈明渊拉回思绪,他看了萧璟一会儿,笑了笑,摇摇头,闭目不言。
萧璟见他不以为意,才探出整个头来说道:“本王认真的,可不由玩笑!”
沈明渊听到一半便打了个哈欠,望着他道:“昨日滋味,不算极欢,但也尽了兴致,王爷总归是食髓知味的,就不想有下一次么?”
萧璟想来昨日,是意犹未尽,也确实没有知足,可若还要,又仍觉不妥,他正经说道:“这等事儿等你我…”
“…困了。”
萧璟未能说完,沈明渊便接了句困,接着他就神色不动再不言不语,似真睡过去了。
萧璟将“成婚”二字生生咽了下去,又怀疑沈明渊是故意的,窝了些火气,但沈明渊这幅倦懒得模样,又怕他是真是困倦,自己也就闭上了嘴,表情极度无奈。
看着近在咫尺的沈明渊,萧璟轻轻叹了口气,只是看的久了,便觉有一阵恍惚。
原以为自己与他,是咫尺天涯,可现在,他竟就在自己怀中,那么真切。
这不是梦。
萧璟细细瞧着沈明渊,赏着这份绝色的同时,见他稍稍眉头不展,仿佛在想什么心事似的。
萧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觉得沈明渊不怎安心。
无论沈明渊是否心事积压于心,萧璟见到他这模样,便觉得胸口一滞,眸中也泛起一丝心疼之色,他在沈明渊额头轻轻吻了一下,将他圈近怀中,柔声问道:“何事苦恼了么?莫不是…嫌本王不准你闹?那…那本王不约束你,以后由着你闹成不成?”
沈明渊只摇了摇头。
“莫皱着眉头了,若有什么事,便告诉本王。”
沈明渊一贯从容的神情,轻松的语气:“只是眉眼有些倦了。”
话落至此,再无他言。
萧璟见他如此,也就此沉默,只一旁作陪。
时至隅中,萧璟才起了身来,沈明渊仍旧睡着的模样,而萧璟着好了衣服,在沈明渊额头留下一吻,便出卧房。
关门声传来,沈明渊才睁开了眸子,他躺正身子,看向萧璟离开的地方。
困是假的,他并未真的睡下,萧璟走后,他便坐起身来,乌发贴着他单薄的身子流淌下来。
沈明渊抬手挑起竹帘,柔白的光照在他的玉骨冰肌,乌发之下那白皙的背上隐约可见几道吻痕与牙印,脖上的更深。
冬日的光,是柔和的,但沈明渊仍是受不得,他本想瞧瞧外头,可只是挑开了帘子窗子还没开他便眼睛生疼,他撒手放下竹帘,已有两滴泪顺着他的脸颊落在锦被上。
沈明渊叹了口气,这可要如何是好啊。
今日要穿的衣裳,萧璟已经整整齐齐给他搁在床头,他扯过来,见又是华贵繁琐的新衣,记得萧璟让秦长安吩咐过绣房给自己做些简便的衣裳,这不知道是做哪儿去了。
几下收拾好,沈明渊便去开了房门,那光照进来,不等看清什么,便一阵刺痛,他闭上眸子,本能的抬手挡住光线,这时,有人为他打了伞来。
“沈大人。”
伞遮了光,沈明渊才觉好转,可睁开眼后,眼眸竟是漾上了一片红,涩涩发痛,眼前还模糊不清。
沈明渊定了定眸光,待模糊褪去,才发现执伞之人,是彩玉。
“彩玉?”
好似从岭山逃出来之后,就多日未见她了。
“是我,大人。”彩玉笑着应他。
今日彩玉未穿府上丫鬟一惯相同的打扮,乌发高挽,云髻峨峨,插着一支镂空步摇,缀着紫玉,而那身上,则着着紫色棉衣与月白百水裙,虽是厚实,但却极趁她欣长苗条的身材。
因为外头着实冷凉,那白嫩的皮肤泛出一片红来,显得极其娇媚可人。
这哪里像个丫鬟了,若是不说,怕是都会以为是哪家的千金小姐。
沈明渊淡笑:“俏丽多姿,人比花娇。”
彩玉呆愣片刻,颊上泛了一丝淡红,微微颔首,声音也显而易见得闻出柔下些许:“多谢大人夸奖。”
“今日好是不同…”沈明渊笑着,玩笑说道:“莫不是府上有哪个心仪的人?”
沈明渊说至此处,彩玉脸色骤然不止淡红,微微转身极其不好意思道:“才没呢!奴婢是刚从家中回来,还没来得及换衣王爷就叫奴婢来伺候大人了。”
见她羞成这样,沈明渊也不再逗她了,说道:“来了怎不进来,外头多冷。”
“打扰了大人休息。”
“不打扰,快先进来吧。”沈明渊说着,先一步走到桌前,倒了杯热茶。
彩玉收了伞跟上,沈明渊便将热茶递给了她:“暖暖身子。”
彩玉忙接过热茶,行礼道:“多谢大人恩赐。”
“与我不必如此客气。”沈明渊淡笑,也为自己倒了一杯,同时坐身,也对彩玉道:“坐吧。”
“谢大人。”彩玉应声,就算沈明渊说什么不必客气,但主仆之分,何为尊卑她总是不能忘了的。
彩玉吹着杯中的热茶,漂亮小脸也有了些缓和,淡紫的指甲,也粉嫩起来。
沈明渊瞧着她,说道:“好似…久不见你。”
彩玉说道:“奴婢被从暗道里救出来后,王爷便给奴婢休了假,叫奴婢回家休息几日。”
沈明渊又关切问道:“身子如何了?”
彩玉笑道:“如大人所见,奴婢已经没事了。”
“那便好…”
沈明渊看着彩玉,他听来彩玉是萧璟身旁最信任也是跟他最长久的丫鬟,从珍妃在时,就跟着了…
“彩玉。”
彩玉连忙站起身来:“大人有何吩咐?”
沈明渊淡笑,道:“坐下吧,我想…问你些事。”
“哦哦!大人请讲!”彩玉坐下,放下茶杯,等他问话。
“那个…”沈明渊说着,却又止了话来,心中矛盾,这自以为自个早就是那宁静如水的心境,到底是为萧璟又升起无可截止的波澜。
他着实是想知道,太想知道。
“珍妃她…”
不及沈明渊说完了话,彩玉又突然站起来,又急又不敢大声的模样,做了一个噤声的姿势忙道:“大人,王爷是不准有人提的,外头侍候的人若听了去告诉王爷,怕是要惹王爷恼了。”
“我…”沈明渊顿了片刻,道:“好…我…我不提了…”
沈明渊叹了口气,曲臂抵案,手指支着脑袋,目光所及不知看着什么,只是双目含露,尽显忧愁之态。
彩玉越看,越觉得于心不忍,便放低了声音询问道:“大人…想问些什么?”
沈明渊呼了口气,只道:“罢了,没什么。”
彩玉咬了咬唇,沈明渊这模样,叫谁不是心疼的,他咬了咬唇,思虑片刻,便小声道:“大人若真想知道,就小声问吧,莫被王爷知道了就好,奴婢…告诉大人。”
“当真?”沈明渊瞬间眸光凝聚,抬眸瞧向彩玉。
彩玉哪忍得拒绝,便道:“大人就问吧。”
沈明渊坐正,问道:“她…她是一个…怎样的女子?”
“…国色清清,蕙质兰心,温柔善良…”彩玉想着,又补了一句:“有些时候,倒和大人很像…”
“和我?”沈明渊有些不解。
像?自己像珍妃?
是因为如此,萧璟才爱慕自己的么?
难不成,萧是是在自己身上找到了珍妃的影子?
一个别人的影子。
念及此处,沈明渊心中一阵酸苦,他极力按捺自己的情绪,却还是不由握紧了桌布。
“对,从不像其他主子把奴才们不当人来!”彩玉回想着,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事来,眸中升起一丝动容之情来,言语里多了些感念之意:“当年奴婢被几人欺负推到井里,是那人将奴婢拉出来的,不仅是奴婢,多少人都被那人帮过,沈大人也常帮着府中的仆婢,所以奴才才说…沈大人和那人是像的。”
像她,像她。
沈明渊有些出神,整理片刻思绪,才敢问道:“萧璟…很爱她么?”
彩玉笑道:“那是自然,世上没有人能比王爷更爱她。”
“…是么…”沈明渊垂着眼眸,话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彩玉又道:“那人去世的早,只给王爷留下了一个荷包,王爷常拿出来,一看就是好久好久,王爷看时,总会哭的,奴婢见过好几次…”
沈明渊不由心中一颤,萧璟对珍妃的思念,似那清泉一般,涓涓流淌,生生不息。
她在萧璟心里,永远都是活着的。
沈明渊沉默片刻,唇边又扬起一丝笑来,到底是个珍贵的人。他这一时,也不为自己难过,反为萧璟惋惜,只道:“萧璟与她一起时,当是极开心的吧。”
彩玉却摇了摇头,道:“开心少有,多为苦涩。”
沈明渊不解:“为何?”
“往日,王爷过的极苦,那人为了保护王爷,也忍受了数不尽的苦。奴婢记得最清楚的,当年在宫中,王爷重病,那人为了救王爷的一勺药,竟是给太监洗脚…若非是那人,王爷早就…”彩玉说到这里,再说下去就是不敬了,便转了话:“后来,王爷封王,可第二日晚上,珍妃就…过世了…”
沈明渊心中一痛,萧璟与自己说的那些苦,现在看来,都只是一片浮萍罢了。
生了病竟还要卑躬屈膝的去求药,哪个皇子能低微到如此地步?
自己当年只是一个世子,比不上萧璟尊贵,那习剑时划了一个小口太医都追着赶着给瞧,敷药包扎,侍候自己的仆婢,跟着惶惶不安,生怕怀宁王降罪责罚。
彩玉叹了口气,一说起珍妃,她自也生了不少心绪,当年宫中不少宫女丫鬟,大都受过死了几个忠心的,大都是去另择他主,最后留下的,却只有自己一个人了,她感激珍,感激萧璟,自也为他们痛心疾首。
“世事难料皆无常,一朝生死两茫茫,十多年来,王爷与那人同甘共苦,明明苦尽甘来了,王爷和那人却什么都还没来得及…”
沈明渊听此,本就不平的心绪又激起一团波涛,脸色竟现了些灰白之色。
十多年,十多年,珍妃竟是陪了他十多年。
沈明渊虽隐于山野许久,但又非避世不出,家国情势他还是比较了解的,略一思忖,便想起来当年所听闻的、有关萧璟的一些事。
南陵太和二十七年,那时萧璟十七,随军征战,击杀贼寇首领,冠勇三军,一战成名。
太和二十八年,前卫国将军在越州发动叛乱,紧接着江州也发动兵变响应,不久临近两州也加入了叛乱阵营,这场叛变因在越州越野发动,便称越野之乱。
南陵拢共十二州,这四州接连叛乱,可谓突如其来,也可见蓄谋已久,萧璟请命,当时朝野皆有所异议,可最后还是被先帝批准。
萧璟亲领大军,两个月大平越野之乱,收复四州,自此封王,赐号靖霄,执掌瑜州。
珍妃与他既然十数年载,那便是自萧璟几岁时就开始陪伴着的。
原是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
这磕磕绊绊的一同熬过来,不离不弃,生死相依,有几人能做到,又如何不能是萧璟最为难忘遗憾的。
生当复归来,死则长相思。
自己竟在此耿耿于怀。
是自己小气,是自己小气。
彩玉看了沈明渊一会儿,见他面色浮上几分忧色,心想难不成与珍妃有关?她如此想,却不敢明说,小心问道:“大人…怎的突然谈及那人了?
沈明渊目光闪动了一下,似乎欲言又止,最后只随意落句:“偶然听来,好奇罢了…”他静默着,眸中却不由眸中浮起一丝悲悯与遗憾。
若珍妃仍在,萧璟怕已与这青梅竹马鸳鸯登对,儿女双全承欢膝下,尽享那福泽安乐了。
几种心绪一同灌入沈明渊心中,他一往从容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就在这时,一旁的彩玉突然感叹一句:“唉,若那人在世便好了,这母慈子孝,可谓是人生一大幸事。”
“嗯…”沈明渊剑眉微锁,心绪绵绵,一时没有留意彩玉的话,当他发觉彩玉话里有点不太对劲时,心中咯噔一下,眸光一闪,呆呆地将目光转到彩玉身上:“嗯?什…什么?你刚才…说什么?”
彩玉见他没听清,又复述道:“母慈子孝为人生一大幸事啊…”
母…母子?!
沈明渊眉尖一挑,虽没有瞠目结舌的表情,但此刻内心惊讶程度与震撼可不亚于见了天上有能飞的猪。
彩玉被沈明渊这样瞧着,倒有些不适了,试探的喊了声:“大人?”
沈明渊不可思议看了彩玉半晌,才敢问道:“她…她是萧璟的母亲?”
彩玉见沈明渊这疑惑的反应,倒让她有些怀疑起自己了。她轻轻点了点头,却反问道:“是…是有什么不对么?”
沈明渊微微抿唇,偏了偏头,突然仰首,长长叹了口气,淡淡一笑,又重重拍了下额头。
沈明渊啊沈明渊!
这笑话可是闹大了!
彩玉在一旁瞧着沈明渊,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