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璟站在在一旁,拎着帕子,欲言,又止。
他明白无论自己与沈明渊多么亲密,一旦牵扯到沈明渊的过往,他便无能为力,因为他现在还无法参与、无法触碰到“沈月”的世界。
萧璟不再启唇,良久无声,凝目所及在沈明渊身上,又好像不在他身上,眸中涌起一抹悲怆之色,仿佛在沉淀某种心绪。
“萧璟。”
“…萧璟?”
沈明渊眯了眯眼睛,伸手用力掐了一下萧璟的手背。
“嘶…”萧璟一疼,本能的抽了一下手,沈明渊见他终于有动静了,质问道:“你是不是又胡想什么了?”
萧璟知道沈明渊一向心思细腻,可没想到他那么担心柳竹筱的同时还能注意到自己。
不过自己想的什么是不能说的,只故作轻松的笑道:“在想清阁这儿的事罢了…”,他为了让沈明渊相信自己的话,又补充说道:“天子脚下,本王原以为卓家不会敢打帝都什么主意,到底是本王低估了,他们已经在帝都扎了根,这清阁,怕只是他们的一隅。”
“这清阁关了那么多人,总能问出来什么的,王爷不必太过担心。”沈明渊说着,但其实,他觉得萧璟处理事情的方法不对,如萧璟所说,朝中不少人与他狼狈为奸,连太后亦是有所偏袒,这一点一点的搜集罪证来处决他们太难。
盛世王朝律令法度是至高威严,可乱世之下,这律令法度还有多少作数?那些乱臣贼子肆意妄为,他们已经把自己当成了王法。
律法下合乎情理的刑杀当然是好,可那太慢了,如今的南陵,是等不及的。
萧璟处事,太过谨慎,事事讲求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以至于杀伐不够果断。
沈明渊看来,不听话的就要直接打,那些祸国之人不打一顿,都不知谁是爹了。
就比如,卓世权,就该直接暗杀了,然后在城墙上悬挂十日再枭首示众。
入住王府至今,沈明渊目前觉得最后悔的两件事就是上次潜入霍家没能把整个霍家都给烧了,而在望亭上射的那两箭,应该直冲霍正擎的脑袋才对。
沈明渊想着,是不是该找个时间偷偷溜出去帮萧璟浅浅处理一下这几个不懂事的东西呢?
“相…相公…”
沈明渊正是深思飘浮之际,突然而来的声微小又沙哑的呼唤,骤然间打断了沈明渊的思绪,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的飘了过去。
萧璟也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柳竹筱已经醒了,坐起了身来,目光灼灼的看向他们这边。
“相公…”
柳竹筱看着沈明渊,喊了一声。
沈明渊眼前一黑,心里顿时发慌,晕沉沉的连忙看向萧璟,而萧璟神色淡淡,好像并没有听到柳竹筱那声相公似的。
“姑娘,你的伤还没处理好,暂时先莫要…诶!姑娘!”
正给柳竹筱治着伤口的太医嘱咐让柳竹筱快些躺下,柳竹筱却听不见似的直接爬起身身来了,步履蹒跚的向沈明渊走去。
沈明渊恍恍惚有些看不清东西,直到柳竹筱走到了眼前,身子前倾,一副要摔倒的迹象,沈明渊才忍不住凝目起身,连忙伸手去接。
可柳竹筱并未摔倒,在沈明渊伸出手的那一瞬间,她直接与沈明渊擦肩而过,没有留下一个眼神。
沈明渊有些怔住了。
“快坐下。”
萧璟扶着他,神色凝重。
沈明渊这突然站起来不当回事,萧璟和正为他除着针的张洮刚才可是刹那间脸色发青,萧璟第一时间扶住了沈明渊。八壹中文網
而张洮因为沈明渊起身时手中那针斜了,立马叩头喊道:“下官该死!下官该死!”
沈明渊被张洮一喊,才回过神来,他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这才发现自己想错了,柳竹筱喊的,是现在在自己身后倚在墙边昏迷不醒的周尧。
沈明渊很快冷静下来,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温和的对张洮说道:“张太医莫要在意,是我的错,抱歉。”他抬头又看向刚才为柳竹筱治病的太医,说道:“还麻烦您继续为那位姑娘治伤。”
“是下官应该做的。”
萧璟虽有些郁闷,但刚才那一番,沈明渊明显是要去扶柳竹筱的,可柳竹筱毫不理会沈明渊直接奔着周尧去了,这定将沈明渊的浇了个透心凉,此刻心中怕是极其酸楚。
思至此处,萧璟飞快转动脑筋想着到底该说些什么。
这时,沈明渊却重新坐下身来,长长吐了一口气,非但没有不悦之意,反而好像…轻松一点。
萧璟有些不解。
沈明渊倚在椅背上,呆呆的看着屋顶,吓死了吓死了吓死了,还当柳竹筱那声“相公”叫的自己,险些以为萧璟要知道他和柳竹筱的关系了!
萧璟看向柳竹筱和周尧,周尧还未醒,柳竹筱就一直抱着周尧,小声地哭泣,不停的喊着相公,身旁的太医在劝说为她疗伤,柳竹筱都不为所动。
沈明渊瞧了眼萧璟,见他目光,便也仰头也看过去,又沉思一阵。
柳竹筱确实是受了极大的打击。
刚才救她时,不认得自己一般。
现在脑袋也还不算清晰,但她尚且记得周尧。
“王爷,周尧如何了?”
“失血过多,好在保住了命,休息几日,便无碍了。”
那就好。
可柳竹筱呢?她伤了神志,可不是休息休息吃些药就能好的,如何才能快些恢复?
人这次救是救出来了,但也难免会有下一次,让他们去哪里?周雅还小,柳竹筱现在又这般模样,周尧并非武夫,若真遇到什么事保护不了她们的。
好像哪里都不安全。
这件事情因自己而起,总不能置之不理。
或许,能让周尧和柳竹筱暂时呆在自己身边呆在王府,还可以让江玉清帮帮忙…
不过,冒然说要将他们带回府中休养,萧璟会同意吗?
沈明渊目光转向萧璟,萧璟察觉目光,便也看向沈明渊,二人目光便接上了。
“明渊,本王将他们接到府中休养如何?”
沈明渊全然没想到萧璟会突然这样讲,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这虽是他期望的,但还是好奇的问:“为什么?”
萧璟说道:“…你不就喜欢救济一些可怜的猫猫狗狗的在家养着?比如…那只让念一取名为糖葫芦的猫。”
沈明渊原本容色淡淡,听了这句话,刹然一笑:“说来除了糖葫芦,我还捡过一只狗呢。”
萧璟听此,还以为是真的,便猜测道:“永宁村养的那只小黄狗?”
沈明渊摇了摇头,笑道:“是你。”
萧璟脸颊两边的肌肉跳了跳,早该猜到他会这样说的!
沈明渊瞧着萧璟这讨人喜的样子,不由会心一笑,原本复杂又沉重的心情瞬间舒畅了许多。
但是,沈明渊也知道萧璟没有认真回答他的“为什么”。
沈明渊闭了一下眼睛,又睁开来,他思来想去总感觉有好多不对劲的地方,边想边说道:“他们手无缚鸡之力,为何会拿到账册?他们不是王爷亲信之人,为何会将账册送到王府?王爷就不怀疑他们是被可以安排的吗?今日之事或许是苦肉计呢?带回府上不就正中下怀了吗?且不说这些,就算他们身份清白,这段时间也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就不怕他们已被策反了?”
沈明渊说到这里,突然打了个激灵,他发现究竟是哪里不对劲了。
萧璟对那个账本,深信不疑,对送去账本的人,也深信不疑。
这太奇怪了。
不过萧璟完全知道这账本是怎么是怎么到府上的啊!之所以对这些东西深信不疑,当然是因为对沈明渊深信不疑。
他要将周尧夫妻带回府上,只是想让沈明渊安心啊!
可沈明渊不知道,他觉得奇怪极了!
萧璟想了想,然后极认真的样子胡邹邹了一堆:“若真是敌人,伤成这样也是走了一步险棋,怕是大有预谋,敌明我暗,只有按着他们的想法走,我们才能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况且账本一事算得上大功一件,真假与否本王自会彻查,可若人是清白的,在外势必要被追杀,有功之人最后却若落得死不瞑目的下场,岂非令人心寒?本王认为要先选择信,你说呢?”
沈明渊闻言,笑说道:“我听王爷的。”
又半刻之后,沈明渊腿上已经包扎好了,张洮说道:“伤口已经无碍了,只是冬日阴冷,沈公子这浑身湿透,还要干净换了衣裳,莫不要染了寒。”
沈明渊道了谢,张洮便退去了。
萧璟想着先带沈明渊回去换了衣服,便去吩咐了侍卫接下来要办的事情。萧璟离开后,沈明渊便一直在留意柳竹筱和周尧,周尧还是没有醒来,柳竹筱抱着他不撒手,她嘴唇也动着,不知道说些什么。
柳竹筱意识这样混浊,却仍旧给周尧留着一地清所。
沈明渊沉默的望着,心有万潮翻腾。
不久,过来几个侍卫将柳竹筱与周尧带了出去,许是萧璟的吩咐吧。
沈明渊这一时没人陪着,也无事可做,便自己给自己找事儿做。
捏自己受伤的腿。
微痛,较麻,知觉不大。
这是因古柯散的原因,若非古柯散,现在可要疼死了。
他倚在椅子上,上下抬抬腿,又左右摇摇腿,好像要把古柯散的药效甩出去似的。
等萧璟过来沈明渊身边时,沈明渊正一边翘着二郎腿,一边用手拍打自己的小腿。
这一幕入眼,萧璟脸色都青了,极其严肃的走向沈明渊,责道:“腿还要不要了!”
“好麻,不动不舒服。”,沈明渊不嫌事大,丝毫不觉得自己做的不对,一副极其可怜的样子抬眸瞧着萧璟。
萧璟挑了挑眉,无奈道:“多大的人了!”他叹了口气,俯身准备将沈明渊抱起来,可沈明渊却轻轻推了一下他道:“我自己走吧。”
“还走什么走!”萧璟不由他拒绝,已经搂住他的腰要将他抱起来了,手臂正想穿过他膝下的时候,沈明渊双腿一蜷,萧璟抱了个空。
“沈明渊!”
沈明渊看他气急败坏的样子,笑了笑,又低声说道:“王爷与我独处时,自然爱怎么抱怎么抱,可莫忘了我已是一个而立之年的男子,若像刚才一样实在走不动路了,王爷抱我回来却好,可现在都包扎好了伤口,当下这么多人还那个样子抱我,叫我这老脸往哪搁啊!”
萧璟看着这也就比自己大七八岁的人故作老成,眉尖一跳,思忖片刻,笑道:“那我扶着你。”
“好。”沈明渊见他应下,便将腿放下来,慢慢站起身来,左腿还好,能撑得住,右腿伤的严重,古柯散用的也多,实在麻的厉害。
不过走出去还是没问题的。
沈明渊呼了口气,刚想要迈步,就在这时,萧璟却松开了沈明渊,蹲下身来直接将他扛在了肩上。
“啊!”
沈明渊一惊,一出神的功夫,自己就已经面朝下的挂在萧璟肩膀上了。
“萧璟!”
萧璟一边走一边道:“那个样子抱不行,换个姿势抱,总可以了?”
沈明渊见自己被摆了一道,也不吱声了,又一拳垂在萧璟腰上。
“包扎好了伤口就当腿好了?这有气无力的样子,本王看你爬都爬不回去。”
现在倒是伶牙俐齿了,沈明渊气呼呼的,又锤了萧璟一拳,萧璟没有应声,沈明渊便又拍了一掌。
沈明渊张牙舞爪的连连打了他好几下,直到出了暗室的门,走到那个漆黑的长廊不见一个人了,萧璟才抬手打了一下沈明渊的屁股。
沈明渊脸上一热,刚才默不作声的,原来是在这儿等他呢!他小声骂了一句王八崽子,可也确实不挣扎了。
但萧璟却不依饶,又在打了一掌的地方给他揉了揉。
沈明渊脸色一变,不满道:“萧璟!你干什么!”
萧璟莞尔一笑,说道:“怕给你打疼了…”
沈明渊气不打一处来,但他知道萧璟最不能听什么、听什么最生气,便以极暧昧的语气说道:“隔着那么厚的湿衣服呢,怎么揉都还是疼的,回去我褪干净了,再给王爷好好揉,成不成?”
这话一出,萧璟顷刻间便左脚直接拌了右脚,险些没给脸朝地的摔下去,沈明渊也跟着吓了一跳,这就把自己甩出去了吧?
好在萧璟反应及时,重新站稳,他一边走一边生气:“胡言乱语,胡言乱语!”
沈明渊笑了笑,果然,萧璟最不能听露骨的浊言秽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