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人情练达,几乎总是不经意之间就能活跃气氛的马稣,徐容不得不心下暗自感叹,娱乐圈确实锻炼人。
他和马稣认识,还是缘于三年前《北风》的合作,但是当时并未深入交往。
《北风》于他,是一部既不太轻,又不太重的作品,在塑造帅红兵这个角色时,他的体验算不上深入,一来剧本接的太过急促,几乎没余下太多准备的时间,二来,这个角色于他自身距离比较近。
帅红兵是個浪荡子,他不是,但毕竟处在那个年纪,午夜梦回,他也希望能够有资格成为那样的人,行事光明磊落、全凭喜好,可他做不到,而那么做的帅红兵却也因此铸成许多难以挽回的遗憾。
但是内心当中,他一直存续着活成帅红兵的憧憬,塑造帅红兵,不过是把属于那个年龄的冲动释放出来,因此《北风》于他的影响并不算深刻,对于当时的同演者,谈得上熟悉,却谈不上朋友。
但马稣却凭借刘青这个角色走进了大众的视野,她挨了许多上了年纪人的骂,却博取了颇多年轻一代的同情,也成为《北风》热播至今仍让他不能释怀的疑惑。
尽管如今两人名气的差距比《北风》拍摄期间还要悬殊,但那时候马稣还没眼下的底气和自信,言语间也总是保持着相当的客气。
而在坐的另外一人杨蜜,虽然同窗四年,但若非她是小张同学的室友,她也仅仅只是他的大学同学之一。
而且让他感到尤为不同的一点,在过去,他跟不太熟识的人喝酒、聊天,虽然也免不了荤段子、女人,可是终归最终要涉及到利益,而和演艺圈的朋友,同样免不了粗俗,可是在开始的那么一小段时间,要谈谈谁的戏好,谁的戏没法说,在发现彼此的认知相同之后,话题也就因此打开。
但是今天,坐上来半天,东拉西扯的各种八卦、吃的、喝的、玩的,却没有任何一人谈及在坐的所有人所共同从事的职业。
若是不了解的,还以为一帮狗仔在聚餐,而非一群演员。
当然,徐容估摸着,有些人恐怕也没把自己当成演员。
从众人的旁敲侧击当中,他才渐渐意识到众人的目的,今天的饭局,是冲着《北平》来的。
尽管直到如今,他还没等到第二家投资方,但是光是流窜的各种演员阵容的小道传闻,已经让《北平》博取了诸多艺人的关注。
在绝大多数艺人看来,那么多老戏骨、视帝加盟,这部戏几乎不需要配发太多宣传资源,只要能拿到戏量差不多的角色,即使不能大红大紫,至少也能在事业上更上一层楼。
徐容的看法截然相反,在已经初步敲定的阵容之下,业务水平差劲的演员进去,简直自取其辱。
虽说片酬打折,他也不会随便拉人头来凑数,《北平》不是收破烂的,业务水平实在差的看不过眼的,哪怕倒贴钱,他也不会应下。
反正本来就是一笔赔本的买卖。
而且他也不缺人,以目前已经敲定了主要阵容,剩下的角色,院里的人都不够分的,相比之下,性价比可比绝大多数明星艺人要强的太多。
他没推诿扯皮,擦了擦嘴,道:“你们应该也都了解,《北平》的选角其实还没开始。”
随着他不太高的声音响起,一双双筷子无声无息地压在了碟子上。
杨蜜冷眼看着这一切,她此时才了解到,那句“努力的目的,就是在你夹菜的时候没人敢转桌子”是多么的委婉。
徐容刚放下筷子,其他人就突然间都不饿了。
“任何一个角色,都不会内定,想要出演,到时候都要去试镜,但是如果有其他的选择,我并不建议大家去面试《北平》,不说片酬,这部戏甭管戏份多少、谁来出演,必须签全程跟组,当然再多的预算也扛不住这么花,不过至少得保证随叫随到,拍摄期大概要半年,再加上差不多一个月的试妆、一个月剧本围读,如果再算上后期补录、配音,林林总总的将近一年,有这时间,正常情况下即使不轧戏也能拍四五部戏了,况且能不能红还是两说,《红楼梦》当初阵仗比《北平》还热闹,播出后什么情况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马稣当即笑呵呵地接上了话,道:“那能一样嘛,《红楼梦》怎么能和《北平》比呢,是吧,哈哈哈。”
随着马稣暧昧的神情和语气,包间内顿时想起一阵会意的笑声:“哈哈哈。”
唯有杨蜜脸色尴尬,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红楼梦》最为业内诟病的,不是其制作水平或者服化道的问题,也不是一茬一茬地换演员的问题,而是在选角之初,红楼选秀就被称为选妃大会。
其中拿下主要戏份的演员,在整个行业看来,就没一个干净的。
马稣笑着,可是视线转移到低眉顺眼的杨蜜身上时,脸上的笑容当即僵了下,道:“可不是人人都跟咱们杨蜜,公司愿意出力气捧的。”
“哎,是是是。”
杨蜜轻笑了下,《红楼梦》出身的演员,尤其是女演员,每一个都遭遇过类似的尴尬局面,有的甚至被媒体堵着脸问有没有被潜规则。
她有点后悔当初费尽心思争取角色的行为,没泛起水花不说,还惹了一身骚。
徐容完了见众人神色迥异,有的人确实开始认真考虑他的建议,花一年的时间,去拍一部不确定能不能红的戏,实在太过奢侈。
而徐容观察的当然不是他们的决定,他们的决定,于他而言都没太大影响,在坐的众人,除了杨蜜,其他人尽管也勉强算是熟脸,但也没有到让他必须给面子的程度。
他观察的是人生百态,这些都是他未来的素材。
至此,没人再打听《北平》选角的始末,都不是新人,都明白舍不了鞋子套不着狼的道理,而且《北平》的选角还没拉开大幕,现在谈这些还为时过早。
一顿饭吃到了十点半,才算堪堪散场。
临走之前,到了门口,马稣颇为关心地道:“徐老师,你的车呢,要不我送你回去吧?”
徐容指了指缓缓开过来的奥迪,道:“不用不用,我又没喝多,我的助理开车。”
“徐老师住哪啊?”
等徐容说具体地址,马稣颇为惊讶地指着旁边的江一雁道:“徐老师,一雁跟你顺路哎。”
她说着,又转头看向江一雁,问道:“你怎么回啊?”
江一雁瞧着像是个刚打学校里出来的学生,矜持地笑了下:“我打车回去。”
“嗨。”马稣笑着,瞧着徐容,“干脆徐老师捎一雁回去得了。”
徐容犹豫了下,道:“好。”
江一雁给他的印象还不错,整顿饭的时间里,她和杨蜜是整张饭桌上最安静的俩人,大多数时间都在保持倾听,而别人哈哈大笑的当口,她们也会跟着笑一下。
俨然俩格格不入的三陪。
上了车,徐容刚拧开水杯,就见旁边的江一雁按着座椅,颇为好奇地道:“徐,徐老师,这就是奥迪送你的那辆车吗?”
“嗯,对,不过我平时也没开过几回。”
江一雁跟个新奇的半大孩子似的,东摸摸,西瞧瞧,蹭到了徐容身边,大概她真的太单纯了,没一会儿,也不知道是喝多了还是车里光线昏暗没瞧见,一手冷不丁地按到了徐容的大腿根。
她“啊”了一声,如同受到了惊吓似的,忙躲到了靠着车窗的位置,低着头不大好意思地道:“不,不好意思徐老师。”
“没事儿。”
徐容拧开水瓶抿了口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睛先是盯着江一雁瞧了一会儿,见她身子缩的愈紧,他若无其事地转过头转过头望向窗外,愣神了几秒之后,不由地轻吸了口气,低声对着前方的王亚芹道:“找个僻静的地方,停车。”
王亚芹神经紧绷着,车内发生的一切,她隐约有所察觉,可是一直纠结着要不要出声提醒,因为在刚才那么一会儿里,她敏锐地察觉到,徐容在动摇。
在江一雁上车的一刹那,她就看穿了她的真实面孔,可是她只是助理,最关紧要的是,她不知道徐容到底什么想法。
他也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遇到这种“单纯”的仿佛白纸一样的女孩儿,再加之今天喝了点酒,难免会被本能支配。
而此时的江一雁真的有点紧张了,她预感到了徐容要做什么。
僻静的地方,能做什么?
等王亚芹停了车,徐容倚在了椅背上,闭上了眼睛,道:“下车。”
王亚芹犹豫了好一会儿,熄了火,扭过头来,打量着不大明亮的后座上闭目不语的徐容,又瞧了瞧旁边低着头,看不清表情的江一雁,低声道:“徐老师,小张老师还在家等着你。”
徐容睁开了眼睛,诧异地看着她好半晌,缓缓转过脑袋,发现一旁江一雁扭扭捏捏地模样时,一字一顿地道:“我说的是,你下车。”
江一雁缓缓抬起头,愣愣地瞧着徐容,极为不可思议地道:“徐,徐老师?”
因为她清楚地感受到,在刚才,徐容动摇了。
徐容瞥了一眼身后的黑色,没再多说。
这俩贱人!
等江一雁下了车,徐容同样没有干坐着,开了车门走了下去,没有搭理愕然的江一雁,而是直直地冲着远处停着的黑色金杯招了招手。
金杯没有丝毫反应,徐容冲从车窗探出头来的王亚芹点了点头:“我过去一下。”八壹中文網
在他距离金杯只五六米时,车上一左一右走下来一个三十来岁的瘦高个中年和一个身材壮硕的青年。
徐容眯缝着眼看着两人,问道:“你们哪家报社的。”
瘦高个中年跟徐容对视着,尽管被抓了个现行,但是丝毫不惧,中气十足地道:“风行的。”
徐容不由地挑了挑眉头,这家工作室,别说他,任何一个艺人都应该有所耳闻。
他仔细回想了一番,今天并没有做什么逾矩的举动,也就没什么担心的,道:“把今天拍的和我有关的照片都删了,还有,以后不准再偷拍我。”
那中年毫不犹豫地道:“抱歉,这是我们的职业。”
徐容懒得搭理眼前做不了主的二人,转身回了车上,拿起手机,找到一个电话之后,直接打了出去。
“哎呦,老弟,还以为你把我忘了呢。”
徐容冷笑着道:“怎么敢忘您黄总呢,你的人可是一门心思的想弄死我呢。”
对面的听到徐容的称呼,不复先前的轻松:“哎,老弟,你这说的哪的话,咱们都是一家人,哪能干这种缺德事儿啊。”
“现在,在我二百米身后,有一辆风行的金杯,你别跟我说没关系?”
“老弟老弟,你消消气消消气,那帮孙子想钱想疯了,三天之内,我一定让卓维登门道歉。”
“道歉不用,我看到这种人就烦,黄总,要是再有下次,你可别怪我不讲情面。”
“老弟你放心,我这就解决。”
徐容挂断了电话,却想的更远,刚才的电话是打给南都的总经理黄朝的,在北方他的根基深厚,一般的事儿都能摆平,但是南方可是他的发家之地,成名之后,迄今为止接受的两个访谈,一个是央视的,另外一个就是南都的。
而南都,正是风行的东家。
对于风行及其背后的卓维,他一直持着保留意见的态度,对于风行曝光的这个行业的渣滓,他举双手表示支持,从某种程度上而言,正是这些所谓狗仔的存在,让这个行业的某些人多少还有些顾忌。
但是这家伙有些时候实在太没下限了,几年前甚至曝光了许多艺人的家庭住址,弄的人一出门就是成群结队的粉丝,赶也不好赶,骂也不好骂。
有些疯狂的粉丝、黑粉甚至还会做出耸人听闻的举动。
为了利益,完完全全的没有丝毫职业道德,这是他最为反感的一点。
王亚芹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徐容,问道:“徐老师,回家吗?”
“嗯。”徐容轻轻地点了点头,“今天的事儿回头你跟靳芳芳提一下,对了,不要跟小张透露半个字。”
“好。”
今天的事儿,此时再想来,处处透露着诡异。
一如鲁迅先生所言: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中国人的,然而我还不料,也不信竟会凶残到这地步。
马稣约他吃饭,恐怕就没安什么好心。
至于风行,也许天天跟着自己,今儿个也许只是碰巧,但不是不存在得了某些人提前授意的可能。
以最坏的考量推测,今晚的发生的一切,很可能就是个连环套,饭局、《北平》甚至杨蜜的出现都是某些人特意营造的幌子,为的就是打消他的戒心,若是刚才他有所动摇,恐怕明天就要迎来身败名裂。
因为一旦爆出丑闻,本属于他的那份蛋糕,必然要被其他各方饿虎扑食般的瓜分,他所占据的利益、资源已经让某些人眼红的开始不择手段,但是鉴于他人艺演员队副队长的身份,没人敢像对待毛宁那样来硬的,可利欲熏心之下,却挡不住软刀子杀人,因为他占有资源即使成就不了十个一线,但对半总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