颁奖典礼结束之后,后台走廊当中。
“徐老师,等一下,徐老师,等一下。”
徐容正走着,听到喊声,脚步稍微放缓了一点,但并未停下。
与大多数准备住在主办方安排的酒店的同行不同,他要回家休息。
颁奖典礼结束后,他又被各路媒体拽着参加了近半个小时的访谈,尽管今晚颗粒无收,但他因为不大出现在媒体的视野当中,竟然是除了视帝视后之外各路媒体竞相追逐的对象,尤其是一大票的北方媒体,一个個的都恨不得从他嘴里撬出“黑幕”二字。
回家当然并非立刻返回京城,眼下已是深夜,等他抵达京城,估计得凌晨两三点,来来回回折腾,还不如在魔都这边的房子住下。
如今他要出席的活动,一般都是在京城或者魔都,因此早早的他就在这边置办了个落脚的住处。
在他放缓步子的功夫,一个约摸八九岁,双眼皮、大眼睛、瘦长脸的小女孩气喘吁吁地跑到了他跟前,眨巴着澄澈的大眼睛,仰着头怯生生地问道:“徐,徐老师,可以跟我合张影吗?”
徐容瞧着仍喘着气小女孩,以及她胸前挂着的看着都沉的相机,露出点笑容,只是还没等他说话,一直陪在他身边的两位工作人员当即用身体挡住了她,道:“不好意思,徐老师还要忙。”
艺人一般情况下都不太乐意跟陌生人合影,可是又不好当面拒绝,因为想跟艺人合影的,一般都是粉丝活着影迷。
而工作人员的作用就是如此,把艺人想拒绝而又不能拒绝的话给说出来。
紧接着,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跟着跑了过来:“你跑这么快干什么,这么多人,丢了怎么办?”
看到一旁立着的徐容,女人脸上的不满的转瞬化为惊喜,忙伸出了手:“徐老师,您好您好。”
徐容并没有去握,本来他还在犹豫要不要和女孩儿合影,可是看到女人的到来,他的犹豫当即消解,转头就要朝外走去。
“徐老师,徐老师,我也是演员,我是您的粉丝。”女孩看他转身就要离开,登时急了,慌忙从口袋里掏出了邀请函。
徐容扭过头,看着她手中的信函,愣了下,笑着道:“好。”
今天过来参加白玉兰的颁奖典礼,他发现了一点微妙的不同,在他进场、候场的过程中,年轻艺人,尤其是年纪较小的艺人,对他客气的简直离谱。
一个个见了他恨不得腰弯的跟十一级的大风刮的似的。
等徐容合完照离开,中年女人低声叮嘱道:“以后遇到类似的场合,一定要跟徐老师多亲近亲近,争取让他记住你。”
女孩儿愣愣地瞧着女人,颇为不解地问道:“为什么呀?”
“你别管那么多,照我说的做就是了。”
女人望着徐容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徐容出身北电,如今是北电的客座教授,在中戏更是了不得,表演系副主任,如果提前和他打好关系,孩子以后上学的事儿就十拿九稳。
在她的预想中,最好还是跟徐容合作一部戏,根本不用刻意,朝夕相处两三个月,自然就能熟络。
她对徐容的客气,也是出于同样的道理,要是恶了他,想迈进三大院校的大门,恐怕难如登天。
徐容却是没在意这些,对于其他人的反应,他虽然意外,但并没有感到难以理解。
大多数人只是看到他调去了中戏,却不知道他在中戏只是挂职,不可能带班也不会带班,真要有那精力,还不如再带一届定向班。
以前话剧市场行情遇冷的时候倒是没觉得,随着近几年来话剧市场持续走热,院里演员的缺口开始呈现。
就像眼下为准备60周年院庆,不得不从中戏、国话抽调演员过来。
只是院里缺的不是人头,而是天赋好的苗子。
不过这些还早着,短时间内,他不可能把主要精力放在为院里培养人才上,这些是濮存晰、张合平应该操心的事儿。
第二天回到京城,在机场上了车之后,徐容发现小张同学的兴致似乎不是很高,问道:“怎么啦,我不是才离开一天吗,你这是又遇到不开心的事儿啦?”
小张同学系上了安全带,极为娴熟地脱下了鞋子,窝进了副驾驶当中,道:“昨天排练的时候,任院又发火啦。”
“还可凶!”她扭过脸,极为严肃地强调了一句。
徐容笑着,道:“他那不是发火,就是嗓门大,一着急就那样,等等,他吵你了,不能吧,你才几句词?”
院里每个导演的风格都有所不同,任明是个好脾气,平常总是乐呵呵的,跟谁都特别客气,可是一旦导戏,演员演不出他预想的效果,他就爱急,一急嗓门就收不住,和总是习惯绷着张脸的大导正好完全相反。
可是话剧导演总是不讲道理的,和影视导演不同,话剧导演能够运用的手段实在太过匮乏,声、光、舞台设计之外,只能依靠演员的发挥。
而任明也是个不讲道理的,比如一句词中的某个字,他要求演员给“拎”起来,可是到底怎么“拎”,就不是他所关心的。
“咦,徐老师你什么意思,台词少就不能吵了吗?”
“怎么听着没吵你你还不乐意啦?”
“哎呀,人家跟你说正事儿呢。”小张同学白了他一眼道,“他是真生气啦,跟以前完全不一样,跟宋佚说要是再演不好,就把她撤了。”
徐容仍旧没大当回事儿,道:“撤就撤呗,我还以为什么事儿呢,宋佚才哪到哪,别说她,就是于是之、蓝田野,年轻的时候都被撤过,不过放心,任明也就是嘴上说说,一般情况下不会撤演员的。”
“噢。”小张同学这才稍微放心了一点,语气登时上扬,“对啦,徐老师,冯远正老师说要带我演《知己》。”
徐容一听她的话音儿,就猜到了大概情况,笑着问道:“听你的意思,这回台词不少啊?”
“嘿嘿。”
徐容并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开车来到了院里,参加白玉兰奖的颁奖典礼本就是挤出来的时间,眼下最当紧的还是《家》。
等演出结束之后,正式开始真正意义上的第一部电影的拍摄。
《建党大业》的宣传早已铺天盖地,占据各大影院、媒体最显眼的位置。
可是今天,媒体关于这部汇聚了两岸三地诸多影视演员和艺人的豪华巨制的讨论,一下少了很多。
昨晚的白玉兰奖颁奖典礼并未出乎徐容的预料,不出意外地占据了各大娱乐版面。
和南方一面倒的夸赞大器晚成的视帝视后截然相反,以京城日报领衔的诸多北方媒体,拉开了抨击魔都电视节主办方、评委会的序幕。
在过去,各大奖项的主办方都会照顾和己方有关的影视从业人员,但是这次白玉兰奖的吃相实在太过难看,若非《黎明之前》拿到了电视剧金奖,本届白玉兰奖就彻底沦为南方几家影视公司的小范围狂欢。
徐容坐在办公室中,看着京城日报丝毫不留情面的批评,扒扒捡捡,也没能找到关于自己的评价,他虽然发迹于南方,早期的影迷群体也主要集中在南方,但自《夜幕下的哈尔滨》火爆全国之后,他的影响力就不再局限于部分地区。
若是以往,恐怕难免被北方的立场鲜明的媒体捎带上,但是这次,没有任何一家媒体提及他的名字,而只是捎带着为《雪豹》、《黎明之前》感到不公。
原因显而易见,只要他不犯原则性的大错,没有哪家媒体敢主动招惹他。
对于白玉兰,他没再过于关注,发声的,不见得立场绝对公正,要么是利益受损,要么则是为了博取关注。
沉默的,也未必见得认为昨天的颁奖典礼公平公正,就像他,不在意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主办方破天荒的让他揭晓两项压轴大奖,也给足了他面子。
只是白玉兰这么搞一回还行,总这么办事儿,消耗的就是自身的公信力。
到了九点钟,徐容起了身,来到了李六一的办公室,看着其中忙碌的李六一,敲了两下门,笑着道:“李导,忙着呢?”
“徐队来啦,坐。”
李六一摘下了眼镜,他知道,徐容这么一大早的找上门来,肯定是有事儿。
果不其然,水他还没给倒上,就听徐容说道:“是这样,我有个想法,咱们组的人不是挺多吗,我就给找了个合适的地方做准备工作。”
李六一诧异地将水杯放到他跟前,疑惑地道:“合适的地方?”
“对,我买了处宅子,环境一定程度上来说比较贴合咱们正在准备的戏。”徐容见李六一的神情中满是疑惑,“趁时间还早着,我带你去看看?”
“成。”
“我是这么想的,咱们剧组的所有人都搬进去,行头也得换一换,在戏上映之前,蓝田野老师不是蓝田野,朱旭老师也不是朱旭,我也不是我。”
李六一明白了他的想法,对于徐容的表演方式,他也十分清楚,与当今许多习惯了“替代”的演员不同,徐容仍追求最极致的体验。
等徐容开着车到了什刹海,李六一下了车,打量着徐容所谓的“宅子”,瞪着眼好半天,愣是没憋出一个字。
徐容开了院门,走了进去,道:“怎么样,都最大程度的保留了以前的风格,当然,家具什么的实在没办法,加上那些就太贵了。”
李六一麻木地跟了进去,站在天井之中,转了两圈,稍微缓过了点劲儿,问道:“徐队,你就为了体验,买了这么一方大宅子?”
院子是二进的,格局应当算得上顶尖。
徐容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道:“对,我本来想自己住过来,你想想,一个人住在这么大的宅子里,不说太长时间,十天半个月,心境慢慢的就会变‘闷’、变‘沉’,而且我算是琢磨出来了,咱们院的戏的,京味儿戏虽然不多,但也不少,买下来,有事儿没事儿来这住住,也有不小的好处。”
“你,这是个好办法。”
李六一仍觉得脑袋瓜子嗡嗡的,不仅是徐容为了戏的疯狂,还有出手的阔绰,这么大的一方二进的院子,纵然便宜,恐怕也得是一笔上亿的买卖。
可是在过去,关于徐容的经济情况,院里的传闻是:你别看徐队红的不行,其实他欠了很多外债呢。
可是随随便便就买下了一方这么大的宅子,特么的哪有半点欠债的模样?
他突然再次体会到童话破灭的感觉,在上学时,老师总是说:你别看那些有钱人坐拥亿万家财,可是实际上他们过的并不快乐。
但是后来,他发现,有些有钱人过的真的很快乐。
徐容没解释太多,之所以能买下这处院子,还是他把自家隔壁的那栋别墅以及sjs的那套一居室给出手了才倒腾出来的钱。
这两年他赚的钱不少,可是考虑到《北平》毕竟明年就要开机,总得预留着没有第二家投资方进场的准备。
眼下,他名下的房拢共只剩下三套,京城的这套用来“体验”的四合院以及正在住的房子,还有魔都一套歇脚的不到三百平的小户型。
“咋样?”徐容瞧着李六一,等着他拿意见。
李六一问道:“这,多少钱啊?”
“呵呵,没几个钱,原主做生意亏了,着急用钱,让我给捡了个漏。”
“徐队啊,是这么个事儿,我觉得我作为导演,要实时参与你们的准备工作当中来,这样,你给我留一间。”
李六一寸头,瘦长脸,没留“艺术家”特有的披肩长发,平时也收拾的整整齐齐,可是任谁见了他,也不会觉得他不像个艺术家。
他说话的时候,也有着搞艺术特有的严肃,可是越是如此,徐容越是忍不住笑意。
在院里,李六一也是个特殊的导演,他的执导风格和人艺的传统风格大相径庭,人艺以写实、具象为主,但是李六一的风格更加抽象。
相比较之下,才更显出任明的厉害之处,任明既能执导原汁原味的京味戏,又能执导严肃的正剧、荒诞的戏剧,除此之外,对于欧洲的经典戏剧改编,也有着自身独到的理解。
这也是当初任明被人艺和中戏差点撕破脸皮抢人的缘由,也是他自入院之日起,副院长于是之和林连昆亲自保驾护航的根本。
因为在当时,很多人都清楚一点,任明是人艺的未来。
因此,任明除了以批判和讽刺为主题的《我们的荆轲》,同时也执导由冯远正、张志中等人主演的《知己》。
回到院里之后,到了一楼,李六一似是想起了什么,朝着排练厅指了指,道:“王坤在排练厅排《知己》,开会他估计是来不了了,先去跟他说一声吧。”
“行。”
徐容没想到的是,若非李六一的临时提议,他差点错过了一场算不上好的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