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高熙熙的房间当中。
高熙熙、潘洪业和徐容三人面对而坐。
“我?”徐容听完了高熙熙的提议后,惊呆了,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说道,“导演,你怕不是跟我开玩笑呢吧?”
高熙熙觉得有些呛鼻子,起了身,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潘洪业是个老烟枪,没一会儿,这就点了三根了。
等风吹进来,他回头瞥了一眼满脸惊愕神情的徐容,笑着道:“我跟老潘商量了半天,最终还是觉得你来做最合适。”
“怎么我就合适了?”徐容啼笑皆非地看着二人,竖着手,扇了两下吹到脸上的烟气,“问题是我真不会啊。”
潘洪业见徐容的动作,将烟按在了烟灰缸里,道:“你的经历相对比较传奇,实话说,三年的时间,从一个辍学农民工到一线演员,电视剧都不敢这么拍,而且你一天天在剧组的表现,相对而言比较...比较怪诞,符合大家对那类人的想象。”
徐容自然知道这点,可他总感觉高熙熙俩人的主意实在太馊了,摆着手道:“不行不行,导演、制片,我是真整不成,要不咱们换个人,制片你上?”
“我给你加两场戏。”高熙熙坐了回来,伸出俩手指在半空晃荡着,“床戏,放心,陈䒵那边我去沟通,要是她不同意,回头我拍《三国》,角色任你选,谁都行。”
潘洪业跟徐容俩人听了,目瞪口呆地缓缓转过头去,望着高熙熙胖脸上的小眼睛:“老高?”
“导演?”
徐容内心其实是拒绝的,他没床戏拍摄的经验,而且凭心而论,她对此真的不感兴趣,但是高熙熙准备拍三国的打算,他有所耳闻,据说光编剧都已经联系了六个。
徐容自然不是冲着跟陈䒵的床戏去的,沉吟了下,道:“我得考虑考虑。”
“还考虑?我的徐老师哎,咱们这都拍不成啦。”高熙熙苦笑着,又伸出了根手指,极为肉疼地道,“三场,不能再多了,再多我就是豁出去老脸,人也不可能答应。”
“唉,那...行吧,都是为了戏好啊,导演你也费心了。”徐容叹了口气,满是不打情愿地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高熙熙道,“导演,你觉得,要是准备拍三国了,回头我该不该多琢磨琢磨曹操这个人物?”
高熙熙脸上刚冒出来的笑容,在听到徐容的后半句后,给噎住了,可是在拍了下大腿后,他又强行把笑给续上了,感慨道:“小徐啊,你这个想法,真的很前卫,但是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尽力争取的。”
徐容点了点头,其实他也明白,高熙熙即使重拍三国,他也根本不可能演曹操,即使抛却年龄因素,抛却高熙熙的主观意向,资方也不敢,靳芳芳更不敢。
毕竟珠玉在前,曹操这个角色,没几个一线演员敢接,几十年来,观众心中的曹操形象就是包国安,后来的演绎者,无论怎么演,也都奔着模仿去的,也许不会出彩,但至少不会挨骂。
但依着他的性子,如果演曹操,他肯定是不会照搬的,在固有的印象下,无论他演的好或者不好,必然要被大部分人骂,因为跟包国安不像。
这也是经典翻拍的一大痛点,比如西游记,如果真的按吴承恩的描述的形象给演员化妆,肯定会被骂的体无完肤,因为与经典不符,至于原著,那是什么玩意?
徐容先前跟包国安也合作过,在《闯关东》当中,对方演的是鲜儿的父亲,当时看到他演的老农民,只能感叹,鲍老师当年演的曹操真的很经典。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商量了近一个小时,才各自分头回房间准备。
第二天一早,等演员们到了剧组,看着片场当中的诡异摆设,一个个全陷入了沉默,也间接验证了昨天的猜测。
只见片场正中,不知道什么时候搭了方八卦台,其上点着香烛,摆着贡品。
第一个化好妆的陈䒵出了化妆间,习惯性的搜寻熟悉的身影,只是左右扫了一圈,并没有见到徐容,也就作罢,片场实在太过安静,她也不敢大声喧哗或者胡乱走动。
到了八点钟,在制片和制片主任的陪同下,高熙熙神情肃穆地拎起了喇叭,高喊道:“奏乐。”
一阵如同洪钟大吕一般的乐声过后,一面如婴儿、身材欣长的黑发白须道人身着金丝银线道袍,脚蹬千层底黑面白底布鞋,不急不缓地步入场中。
道人左手持刻着符文的狮子印钮法印,右手擎着根棒身贴满了黄色符篆的赶鬼棒,神色淡然。
于合伟昨天晚上一夜没睡好,眼中布满了血丝,可是到了片场,看到八卦台和其上的摆设,他长松了口气,心下缀着的大石头终是落了地,剧组请“高人”来啦。
可是随着“高人”进场,他仔细盯着道人打量了一会儿后,脸上的神情不由的变得诡异。
道人竟然是徐容。
只是还未等他怀疑,步入场中的徐容于八卦台前站定后,忽地念念有词,神情肃穆,抑扬顿挫。
而后又见徐容一手高举法印,一手挥动着手中的赶鬼棒,绕着片场小步疾行。
于合伟竖着耳朵,仔细盯着,在徐容经过他跟前的时候,他耳中清晰地听到了徐容所念的词,好像真的是某本道经里的一段。
徐容如此转了一圈之后,停在了八卦台前,高声喊道:“奏乐、鸣鼓、迎驾。”
“咚。”
“咚。”
“咚...”
连着九声鼓响,伴随着肃穆的乐声,徐容将法印和木棒放在台边,打道袍的袖袋当中抽出一张折叠的整整齐齐的黄纸,展开了,以一种极为诡异的腔调高声诵念:“维丁亥年,上冬庚戌朔,弟子稽首太圣祖高上大道...”
于合伟本来想笑,可是望着徐容念完了青词,将黄纸烧了,而后飞灰在八卦台上一阵飞旋而起之后,他笑不出来了,脸色严峻的甚至不敢直视高台。
难不成徐容真会点儿?
“进香。”
徐容丝毫不理会整个剧组愈发严肃的神情,有条不紊地主持着仪式,随着他的唱和,导演高熙熙、制片人潘洪业不苟言笑地按照他的要求上香、叩首。
等二人退后,徐容唱礼、祝神、送神,直至九点,在他一声“恭送高驾”的颂唱中结束了整个法事仪轨。
而制片主任赶忙拿着红包走了过去,往徐容手里塞。
“赵制片,不用,我也是组里的,真不用。”
赵制片却是死活不依,脸色严肃道:“一码归一码,徐老师你是咱们的演员没错,但是法事的钱却是不能省的。”
高熙熙同样面色严肃地劝徐容收下。
陈䒵跟胡珂愣愣地望着徐容,如果说刚才他肃穆地主持了一场法事,念了近半个小时的经文,只让她们信了七成的话,此时却是信了八九成,看导演和制片人那个脸色,总不可能是假的吧?
徐容,真会?
尤其是一天顺利的拍摄过后,整个组,就连策划了整个仪式的高熙熙和潘洪业,看着徐容的眼神也怪怪的。
因为他们只让徐容准备点词,可是却没成想徐容竟然念了近一个小时,这可不像个新人。
尤其是考虑他的经历,毕竟徐容才二十岁,而且出身贫苦,却红成了眼下的模样,这一琢磨,可真说不好呢。
做完法事的第二天,陈䒵终于憋不住了,在拍戏的空闲里,她走近了,低声问道:“徐容,你...是不是会看啊?”
徐容嘴角微微勾起,却并未回答。
笑而不语。
这是自当初的黎叔那学来的,据说,黎叔也会点,但是每次别人这么问的时候,他都一副如此神情。
而且这个问题昨晚徐行已经问过他一次,主要还是法事阵仗比较吓人,全程奏乐,各种礼仪像模像样,最重要的,长达半个钟头的祝词。
可是徐容越是如此,陈䒵越是猜测他会,不然她都不知道昨天那团灰为什么会往天上飘。
徐容会点儿,渐渐的,竟然成为了整个剧组的共识。
甚至胡珂还偷偷摸摸地晚上找他看姻缘。
对于胡珂的请求,他笑着把她送出了门。
关了门,徐容心道我会看个锤子,不过是一段道经翻来覆去地用不同的腔调念了无数遍,至于飞旋的纸灰,根本酒是三台鼓风机形成的涡流罢了。
利用的还是人的心理作用。
这是高熙熙和潘洪业出的主意,他们的确认识几个“高人”,可是天高路远的,一时半会儿根本请不过来,为了安剧组的心,只能拉个人顶上了。
之所以选徐容,一来,是他整天给人的感觉不大正常,再者,徐容词儿背的好,不然法事做着做着念不上来了,看的人恐怕也不会信。
至于那天连续发生的三起事故,在高熙熙看来,实在太正常不过,掌机从高台上摔下来,是他太想拍出点不一样的效果,以至于考虑不周,至于后续的落水、失火,大概是工作人员心理上的压力导致,而他要做的,就是通过一个仪式,祛除全组的心理压力。
“导演,这就是你说的,床戏?”徐容瞠目结舌地听高熙熙讲完戏,彻底无语了,这根本不用跟陈䒵说好嘛,她能有个屁的意见。
高熙熙所谓的床戏,就是田佩芝再一次离去之后,魏端本病了,发高烧在床上躺着,然后给他几个特写。
非要细论,加的戏确实也是床戏,可是这个床戏,它就他一个人啊。
高熙熙奇怪地瞧着他,问道:“怎么了小徐,难道它不是床戏吗?你是不是想歪了?”
“哪有的事儿?”徐容尴尬地笑着,望着高熙熙狐疑的面孔,他也不好再深究,“我一开始就是这么以为的。”
拍摄一天天的过去,说来也奇怪,自打徐容做完了一场法事,剩下的近两个月的拍摄时间里,愣是再没出任何伤员。
杀青宴上,热闹归热闹,但是气氛却有些不大对。
最终,于合伟在敬酒的时候,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惑:“徐老师,你是不是,真会啊?”
徐容正要笑而不语,却见高熙熙哈哈笑了两声,道:“实话跟你们说明白吧,当时那场法事,其实是我们仨合计的,什么会不会啊,主要是小徐本身就像,你看在片场,他老是神神叨叨的...”
他说着说着,咂摸出点不一样的味儿来,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慢慢扭过脖子,端着酒杯,望着坐在手边的徐容,轻声问道:“小徐,你总不能,真会吧?”
徐容笑而不语。
徐容到底会不会,无人知晓,因为他没承认过,也没否认过,但是一番热闹过后,尴尬却是极为尴尬的。
因为喝完了杀青酒,在收拾东西准备返京的当口,他被陈䒵给堵住了。
陈䒵一进门,看着正在帮徐容收拾东西的徐行,道:“徐行,我跟你哥有点话要说,麻烦你先到外边等一会儿吧。”
徐行蹲在地上,刚将一件衣服叠好放进行李箱,闻言先是呆了呆,随后扭头看向徐容,征询他的意见。
徐容望着陈䒵,见她不像喝醉的模样,犹疑了下,才冲着徐行点了点头。
“怎么了姐,咋还关门呢?”望着把门关上的陈䒵,徐容勉强笑了声,假装拽充电线,不着痕迹的往旁边挪了两步,站到了沙发后,打算着如果陈䒵要是扑上来来硬的,他就跟她围着沙发绕圈圈。
徐行指不定在门口趴着呢。
陈䒵见他畏如蛇蝎的架势,脸上的欣赏愈发的不加掩饰,倚在玄关处,认真道:“徐容,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哪天跟你女朋友分手了,我也没恋爱的话,别忘了给我发个消息。”
徐容本想让她打消了这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但看着她微润的眼睛和酡红的脸蛋,也不知是刚才喝酒喝晕了,还是被话给熏醉了,最终,他轻轻点了点头:“好,你路上注意安全。”
他没再说别的,既是没什么可说的,也是该说的都已经说了,这世上真话本就不多,一位女子的脸红,便足以胜过一大段对白。
陈䒵见他应下,也不再纠缠,冲他摆了摆手,道:“走啦,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