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就太说不过去了。
武曌能够容忍赵长生许多。
比如隐瞒武道修为不在自己之下的秘密。
甚至愿意与上官婉儿共同分享他。
但是放任赵长生去勾栏听曲，把自己贬低到与那些卖唱的女子一个等级……
那就忍无可忍了。
武曌心中隐隐泛起不快。
但是，她天性刚强，表面上自是不能表现出来。
“君侯之事，寡人心中早有定夺。
众爱卿不知内情，有此诧异不足为奇。
但是之后……”
武曌大袖一摆，不急不缓，仿佛闲谈般说上一句。
“就无须多言了。”
含元殿内，一时寂静下来。
没有人想到，武曌在听了这些之后，居然没有丝毫动怒，反而让他们不要继续再追查下去。
既然她都已经明确下旨了，这些文武大臣也只能俯身拱手，口称御命表示遵从。
但是心中，则是不由思量开来。
有些刚刚进入官场的，还真被武曌这番话说服。
以为赵长生此举，女帝早已知晓，其后有着什么深意。
但是更多的……
则是忍不住在心中暗暗摇头，不忿感慨道。
“圣上对这赵长生实在是太过宠爱了。
不说板子轻轻落下，就连高高抬起都不愿意。
真是死要面子，只是可惜了她……”
接下来，整场朝会，就在这种没滋没味，无精打采，略显沉闷的氛围中度过。
好容易撑到日上三竿，朝会结束，众臣鱼贯离开大殿。消失在彼此各部衙门当中。
武曌柳面上总算浮起薄薄的嗔怒，对着身边女官吩咐道。
“现在君侯总该歇息够了吧，把他请进宫来，就说御膳房新进研制出一样可口点心。
朕邀他过来品鉴，尝尝滋味手艺如何……”
当然，这所谓的品鉴点心，不过只是个明面幌子而已。
武曌是要问问赵长生，到底为什么要那样做，让自己成为其他人的笑料。
赵长生来得很快，武曌才刚不过除下龙袍、朝冠，换上常服。
赵长生就已经出现在她面前。
当然，他还一并带来了几支昨天采买的胭脂水粉。
“看在这些面子上，一会儿对他态度好上一些。”
把玩着手中装在壳当中的螺子黛，武曌心中不悦自然而然减弱一分。
无论如何，赵长生心中总是有她的。
看着张长生轻呷口茶水，清漱牙齿，将残渣吐出。
武曌可没有心思，听赵长生如何点评松子百合酥的滋味如何。
随意应和了两声，见赵长生丝毫没有提防的样子。
武曌顺势开口。
“这螺子黛向来是番邦敬献给宫中的贡品，市面上极少见到。
君侯应该也花了不少心思吧。”
说话之间，武曌把眼看向远方，面色、语气没有任何异样，似乎只是随口这么一说。
但是眼角余光则是牢牢锁定赵长生，观察着他脸上的细微表情，同时状似不经意地试探道。
“长生你看起来有些疲倦，昨天除去这些胭脂水粉外，又买了些什么啊？”
好大的醋味儿。
其中好像还潜伏有铁骑刀枪，杀气腾腾。
武曌这话一经出口，赵长生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端着茶盏的手腕一定，侧头打量着武曌。
虽然武曌神情、言语都没有任何破绽。
但是赵长生是谁，要论懂女人心，天下有几个比得过他这位“大周第一深情”。
细细咀嚼一遍，赵长生立时明白过来。
然后忍不住哑然失笑。
谁能想到。
堂堂大周女帝，一令下去，可主宰千万人生死祸福……
武道天人境界的武曌，居然也会像平常女孩一样吃醋。
看穿了这点儿，赵长生再去看时，就很容易发现更多的破绽。
武曌脸色明显比平时要稍微红润些，从修长如天鹅的脖颈，一直延伸到玉耳之后。
视线看似遥看远方，但是余光则是暗搓搓观察着自己。
与自己目光接触后，又急匆匆收回。
躲躲闪闪，就像小兔子一样。
“君侯，你在笑什么？！”
听着赵长生笑声，武曌心中越发不是滋味了，甚至也不再亲昵地称呼他“长生”了。
而是用上更加正式化些的“君侯”。
“我是在笑……”
看着嗔怒的武曌，赵长生越发感觉有意思。
不过他也清楚，武曌可不经逗，继续做谜语人下去，可就怕是真会影响到两人感情了。
一五一十，将这件事根源说给她知道。
“苍天为鉴，我去那些地方可不是为了勾搭女人，或者败坏陛下清誉。
那些庸脂俗粉，又哪里比得过我的曌儿！”
赵长生颇有些委屈地看着武曌，真挚说道。
“我之所以如此抛头露面，大张旗鼓。
可就是为了将刺杀你的那个蓝凤凰给钓出来。
抓住她，把南疆在大周的势力连根拔起，让她们再不能威胁到我赵长生的夫人！”
听到赵长生如此光明正大地用“夫人”来形容自己，武曌脸上不由更红三分。
心中已经信了八分，但是她嘴上仍在倔强坚持。
“这件事，朕不是交给婉儿了吗？
怎么会变成是夫君你……”
称呼不自觉又从“君侯”变成了“夫君”。
赵长生轻轻一笑，将上官婉儿如何拜托自己。
然后自己又是怎么经过分析，猜到蓝凤凰有很大概率对自己出手的经过从头到尾地说了一遍。
“曌儿你放心！”
赵长生拍拍胸脯，自信说道。
“这两天我们营造的声势已经足够，我估计，最多不过两天。
蓝凤凰那妖女就会忍不住跳出来，到时候，我定要抓住她好生嘿夫人你出了这口恶气！”
武曌鼻哼一声，但心中则是不由开始抱怨其好姐妹上官婉儿来。
“这个死丫头，和夫君背地里搞了这些，居然也不告诉我。
让我在长生那面前丢了好大面子！”
当然，武曌心中也清楚自己这番抱怨没有多少道理。
上官婉儿这两天，全部精力都放在了派出属下全城搜罗蓝凤凰，配合赵长生动作的事情上。
就算做戏，也该做全套，哪有时间进宫向武曌禀告详细计划。
误会解开，冰释前嫌。
武曌与赵长生之间的感情，不由再坚定深厚一分。
鹣鲽情深，于飞之乐。
温情脉脉，好不快活。
然而另一边的蓝凤凰，感受可全然不是这么一回事。
神都，某个与朝中官员沾亲带故的富商宅子当中。
蓝凤凰五心朝天，仰卧在小院当中，暗自运功调息。
只见两缕凝而不散的烟雾，仿若活物般在她鼻孔当中进进出出。
一股古怪甜香气息从她身上逸散而出。
吸引来许多蝴蝶、蜜蜂。
只是这些蜂蝶，刚刚飞到她身周三尺距离后。
就像是喝醉酒一样，晕晕沉沉地左右摇摆起来，然后纷纷坠落在地。
虽然毒性并不如何剧烈，但是胜在已经与肺腑气血等熔铸为一。
化入呼吸当中，已经成为身体的一部分。
这是号称西毒的欧阳锋，都未能做到的地步。
他以毒闻名，但也不过只是将毒药、毒物当成工具而已。
“呼！”
此时，显然已经蓝凤凰行动的关键时候。
两道烟雾随着呼吸，彻底排出体外，在空中散聚成为一团似有似无的雾霭。
然后，就听到阵悉悉索索声响起。
后院当中的草木忽然动了起来，从中爬出数十上百只毒虫。
尽是巴掌大小的蝎子、蜈蚣、蛤蟆、蜘蛛，还有手指粗细的小蛇。
就见这些毒物穿过毒瘴雾霭，将蓝凤凰团团围住，然后齐齐昂头，对着蓝凤凰四肢咬下。
瞧着就让人不由打个哆嗦。
但蓝凤凰却恍若未觉，脸上反而现出种舒畅慵懒的感觉。
原本苍白的脸上，总算恢复了几丝血色。
“还得再运功几次，才能够将伤势彻底将养大成！”
睁开双眼，气息大好的蓝凤凰从腰间摸出只短笛，吹奏出声。
操控这些毒物从自己身边离开，重新回到草丛中石缝间躲藏起来。
“上官婉儿，你不要落在本姑娘手中，否则非要你知道百毒穿心是什么样子？！”
蓝凤凰收起短笛，咬牙切齿念道。
她没有见到武曌施展天人境界修为，自然将上官婉儿恨到了骨子里去。
“就是这个贱女人，害得我没能完成门主交给我的任务！”
以手捶地，蓝凤凰狠狠说道。
当知道大周要对南疆进兵之时，五毒门反应最为激烈。
而不是实力最强，与大周范围最靠近的日月神教。
他们不仅要将大周赶出南疆，更是想着借此重新确立南疆秩序。
三大势力当中，唐门、日月神教都算是外来。
唯有五毒门是南疆土生土长。
但是唐门以血缘家族为纽带，极为紧密，发展势头一直是朝上的。
日月神教更不必说，不断扩张。
逐渐压制住了五毒门。
蓝凤凰她们，自然是不会太高兴的。
大周这回进攻，反而给了他们大好机会。
正好，日月神教在东方白接掌之后，颇有些不思进取。
正好是五毒门奋发进取的大好机会。
蓝凤凰进来之时，可谓信心满满。
谁曾想，一个照面就被杀得大败而归。
不仅计划被破，手下死伤大半，就连自己也受了重伤。
“不行，我一定要阻止他们！”
蓝凤凰紧咬牙关，给自己坚定心意。
不过，她也知道这不是件意识。
“经过了上回的事，武曌那贼婆娘有了提防。
再想下手，怕是没有机会。
至于上官婉儿……”
蓝凤凰正自琢磨如何应该完成计划，甫一想到“上官婉儿”就不禁打个寒颤。
对方的儒道正气，几乎是天生针对自己。
就算再给蓝凤凰一万个胆子，也万不敢凑到她身边去。
那么，对谁下手才能起到类似的效果呢？
蓝凤凰不由陷入沉思。
如果大将军董明月也在京中，她也就不需要这么纠结了。
董明月常年镇守南疆，在五毒门地刺杀名单上，她排列顺序几乎与武曌并列。
可惜武曌不知道怎么想得，居然将她调到大宋去了。
当然，如果不是因为最熟悉南疆情况的董明月走了。
边境空虚，再加上其他人对南疆毒蛊之术不够了解。
五毒门也未必有这么大胆子深入大周腹地刺杀武曌。
就在这时，“铛铛”敲门声忽然响起。
蓝凤凰顿时警觉起来，非但没有应声。
反而从袖中飞出两条毒蛇，执在掌中，浑身绷紧，戒备地打量着这个小门。
那天一从皇宫撤出，她就藏到了主人早被用蛊毒控制起来的宅院当中，潜伏起来养伤。
虽然上官婉儿派出去搜查的力度并不甚大，对于达官显贵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还是让蓝凤凰提心吊胆了许多次。
直到门外传来用南疆口音说出的暗号，蓝凤凰才总算放心下来。
把那个同样伪装成婢女的手下，招呼过来。
“你是谁，大周君侯赵长生行事十分高调招摇。
而且本人还没有武功，好像还是上官婉儿的情人？”
听着属下带回来的情报，蓝凤凰眼睛不由亮起。
“不错。”
属下重重点头，无比确信。
五毒门善于玩弄蛊虫毒物，甚至可以用来把人变成只知道听命的行尸。
对于人体、医学方面的了解自然不会低。
无论是从呼吸、步伐，还是脸色……
任何一个角度来看。
赵长生都没有任何武功，只不过是个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纨绔子弟而已。
真是可惜了那具天下难寻的皮囊。
“哈哈，真是刚打瞌睡就来了枕头！”
蓝凤凰对于属下判断十分相信，不禁兴奋站起身来，赤足在院落当中走来走去，
赵长生没任何武功，居然还这么招摇。
这不是绝佳的刺杀对象是什么？！
最妙之处，他还是上官婉儿心仪对象。
将赵长生干掉，也算是报了自己那一箭之仇。
“圣使，那我这就通知其他人做好准备！”
女下属亦是十分激动。
神都与南疆环境截然不同，更不要说还得伪装成其他身份，像老鼠一样躲躲藏藏。
多待一天，他们就难受一分。
“不…不…不！
我还有更好的想法！”
蓝凤凰忽然计上心来，叫住自己手下。
赵长生的身份，使得她能够直接接触到武曌与上官婉儿，而且还不会有任何人怀疑。
这可实在太难得了，一定要把价值利用到最大。
“杀了那也太浪费了。
我们可以给他暗中下蛊，把他变成我们自己的手下。”
蓝凤凰嘴角不由勾起一丝得意笑容，显然也是十分得意于自己想法。
“这样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顺便干掉女帝！
没错，就是这样！”
蓝凤凰以拳击掌，兴奋说道。
其实，不要看她现在如此，好像一切尽在掌握的缘故。
但其实也是走投无路的办法！
除此之外，蓝凤凰也实在想不出可以对付武曌与上官婉儿的办法了。
“他好像十分喜欢去勾栏听曲是吧？”
蓝凤凰视线在女下属窈窕有致的身形上扫上一眼，再看看自己丰韵聘婷地的身子，信心大涨。
不同于其他帮派，五毒门中女子数目远多于男子。
蓝凤凰手下尤为特殊。
环肥燕瘦，莺莺燕燕。
甚至把自己再加进去，
就不信其中没有足以让赵长生心动的。
“让我们的人梳洗打扮下，本圣使要好好接待接待这位大周君侯！”
————
月上柳梢头。
与前两天一样，赵长生又一次来到了教坊司下管的勾栏当中。
只不过今天，他没有带着全副仪仗，只有男装打扮的绾绾、青鸟随行。
名声已经传出去了，赵长生也要考虑考虑对武曌的影响啊。
“君侯大人，您又来了。”
赵长生方自出现在楼门口，风韵犹存的掌班妈妈就已经一步三晃，匆匆迎了过来。
“咱们这儿又来了位姑娘，容颜不输其他花魁，更难得还有份新鲜野性劲儿。
和其他女子大不相同，要不要让她上来给您敬酒……”
听到这话，赵长生眉毛不经意轻轻挑起，在掌班妈妈上下扫视一遍。
咦？
鱼儿终于上钩了？
赵长生不动声色点点头。
“那就让她过来唱个小曲儿吧？”
…………
“如果普通人喝下这杯酒，怕是就会像那些宫女还有方才掌班妈妈一样。
生死系于五毒门人之手，任凭他们指挥调遣吧？”
赵长生看着对面那个带着偌大黄金耳环，眼若点漆的女子，暗暗笑道。
在门口方一见到那位徐娘半老的掌班妈妈，赵长生“识别万毒”的能力就已经发动。
看出她体内有一道黑气萦绕盘踞在心口位置。
与那天皇宫当中的宫女们极为类似。
哪里还不明白，对方已经被蓝凤凰控制住。
自己的计划已经奏效。
“难道这小子发觉到什么不对不成？！”
蓝凤凰还是第一次见到赵长，近距离观察下。
出于本能，心神也是不由一荡。
明白过来。赵长生凭什么能够让女帝武曌与上官婉儿，这两个心比天高的天之骄女动心。
但是很快，她就强令自己镇静下来，继续自己进行过来这里的任务。
“君侯大人，怎么不喝了此酒，莫不成是瞧不起小女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