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经来到这里，苦头陀便自感觉有些古怪。
明明里面无声无息，他却总觉得里面有着一种极为高妙超脱的气机存在。
这种境界，哪怕是在昔年已经抵至天人境界的明教教主阳顶天身上。
范遥也从来没有见识过。
这倒不是说阳顶天境界必然低于院中人。
只不过阳顶天作为降服明教数万人马的枭雄豪杰。
无论是性情还是武功，都更加偏向于刚猛霸道一途。
双方截然不是一个路子。
但是对方境界，是毋庸置疑的高。
见苦头陀如此肯定，赵敏也不由难得地陷入深思。
视线在玄冥二老，苦头陀，阿大阿二阿三，还有北元王廷派来的其他高手身上巡游而过。
赵敏一时犹豫起来。
以她这方的武力，纵然是天人高手，也不是不能杀掉。
不过这里不是北元大都，而是大秦咸阳。
天人境高手，一旦动起手来，那声势可不要太大。
怕是半个咸阳城都在双方内劲影响范围当中。
就算成功将对方擒下，自己的身份也自会暴露。
纵然嬴政身死，大秦此时群龙无首，调集不到足够的高手与大军擒杀自己。
但是隐匿的先手优势也荡然无存，必然被其他各方势力心有默契地共同对付。
这回大秦之行，可算是要结束了。
“这个废物！”
对一旁的嬴启狠狠瞪一眼，赵敏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这小子不是说章邯已经武功尽废，也无权位在身了么。
怎么居然还有会如此高手出现在这里。
“我们走！”
赵敏素有决断，既然有了决定就不再犹豫，直接下令。
然而。
就听身边苦头陀传来幽幽叹息一声。
已经太晚了。
只见空气忽然荡漾，现出层层波纹。
跟着，一抹倩色就那么出现在赵敏身前。
以玄冥二老、苦头陀等人修为之高，又是满怀戒备之极。
却也根本没有发觉，更不必说是拦截了。
光线出现水一样的波纹，在空气中彰显出来。
然后逐渐稳定下来，重新隐没不见。
露出道将长发以道簪束起的窈窕身姿。
这已经不是世间所谓的轻功身法所能形容，而是近乎于术法神通一般的手段。
而且。
玄冥二老、赵敏纷纷将精神气机延伸出去，然后露出骇然之色。
之前女子在宅院当中，他们感知不到，那也就罢了。
但是现在。
对方明明就在自己身边，却也察觉不到对方的存在。
仿佛女子化作尘埃，隐于无形当中，将自己存在的一切气息直接从世间抹除。
“和其光，同其尘，湛兮似或存。”
一直在赵敏身边，以奴仆自居，话语不比苦头陀多少多少的阿大失声惊呼。
“这是传说中最为玄妙的道家和光同尘心法，你是何人，居然能够习得？！”
阿大虽为奴仆，但在江湖上却是已经厮混了差不多甲子光阴。
自身原本身份，更是大宋第一大帮丐帮的第一长老。
以剑法称雄江湖，公认洪七公之下武功第一。
如果不是洪七公收了郭靖、黄蓉为徒。
未必不能执掌丐帮之衣钵传承。
据传，也正是因为如此。
当黄蓉当上帮主后，他就直接远遁而走，再不在江湖上现身。
世人只谓他从此退出江湖，谁能想到竟是化名阿大，加入到了大宋死敌北元当中。
此人阅历之深厚，江湖上少有人及。
一眼就将女子所用的武功，与自己从洪七公口中说起过的某种道家无上心法对上了号。
洪七公早年武功甚杂，直到中年之后方才舍弃其它花哨儿变化。
全心放在了降龙十八掌与打狗棒法，两门武功之上。
洪七公所擅长的一路“逍遥游”身法，便与道家有着极为深厚的渊源。
自然不会说错。
“原来是道家天宗掌门，晓梦宗主在此，老夫失敬失敬！”
其他人虽然不懂这“和光同尘”心法到底有何等厉害。
但是看到阿大如此反应，哪里还不清楚。
更不必说对方还直接将女子身份点明。
对于阿大的话，晓梦并没有任何反应，视线微微抬起。
看也不看场中众人，而是遥目远望看向无限远处的云天。
仿佛这些人，也不比地上蝼蚁更值得她多看两眼。
一直到身后大门发出“吱呀”声响，晓梦方才收回视线，回头看去。
只见朱红大门缓缓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人来。
章邯！
虽然除去了那身威严的将军战袍盔甲，同样武功被废，但是数月不见。
他的气色比嬴启看着要好上许多，和正常人已经没有太大区别。
“二皇子。”
不卑不亢地对着嬴启点点头，章邯步履不停，一直走至晓梦身边，并肩而立。
足可见两人关系之近。
“道家天宗，晓梦！”
嬴启在心中怒声咆哮，很难说清到底是因为见到章邯混得比自己想象得要好。
还是对他居然没有提到还认识这样一位绝顶高手，而感到羡慕嫉妒恨。
嬴启自觉，如果他得了道家天宗与晓梦的支持，也不必会那么匆忙夺位。
结果落得这个下场。
以前，嬴启觉得这一切都是赵长生害得，从他出现后变成这样。
但是现在……
章邯却是取代了赵长生，在嬴启心中厌恶痛恨的排序！
依然是对众人不理不睬地模样。
晓梦旁若无人地拔剑。
只见一泓澄澈秋水忽然出现在空中。
晓梦手腕轻挥，带起丝丝缕缕，王而不霸，柔而不刚的气机，向着章邯挥洒而去。
众人不由深深呼吸口气。
晓梦这回挥剑，不带任何杀气。
恰恰相反，有如春风吹过，大地回春。
只见一道道纤细气机，将章邯紧紧缠绕，像是结成了蚕茧一般。
不过三五息时间，就听轻微“喀嚓”一声，响彻在众人脑海当中。
仿佛眼睛与耳朵被重新打开。
整个世界呈现出原本根本不一样的模式。
“这怎么可能？！”
看着从气机“蚕茧”中走出的章邯，场中众人脸上无不呈现出震惊之色。
短短时间而已，章邯与先前，给人感觉浑然不同。
简直就像是两个不同的人一样。
现在的章邯，单单立在那里，就有股磅礴沛然的气势席卷而出，衬托得他越发高大。
死死盯着章邯，嬴启咕咚咽下口水。
不知道晓梦用了什么手段，居然将章邯承受的伤势直接治愈不说。
就连那一身武功都已经直接恢复过来。
“既然他可以，本殿下没道理不行！”
嬴启双眼因为充血而通红，恨不得将晓梦生吞活剥。
他也要恢复被废去的武功修为。
还有。
说不定被赵高阉割的那物事，也能够重新生长回来！！！！
晓梦以天心为我心，早已修至天道无情之境。
神念何其敏感，根本无需回头，就已经感受到嬴启那令人作呕的神情眼神。
手腕微旋，将秋骊长剑反手收起。
晓梦素手轻挥。
虽然早已勘破生死万物，但是秋骊长剑毕竟是晓梦用惯了的配兵。
为了杀嬴启，结果脏了这口剑，晓梦不会这样做。
只见一道透明清澈的水流从章邯院落当中涌起，越过院墙，出现在嬴启身边。
万川秋水！
正是道家天宗的得意绝招。
寻常天宗弟子，能够在三尺之内控制气流就已经算是了得。
然而晓梦，却是可以在十数丈开外随心所欲地调动至柔水流。
水无形无色，看似柔弱。
看似柔弱，但是一旦汇聚起来，却有着一泻千里。
汪洋恣肆，无可阻挡的沛然之力。
“不好！”
玄冥二老方才没来得及发现晓梦，已经觉得脸上大为无光了。
此时看到晓梦使出这“万川秋水”的杀招，总算是找到了机会。
“玄冥神掌！”
鹤笔翁、鹿杖客对视一眼。
两人身为师兄弟，朝夕相处数十年之久，早就已经了悟彼此心中所想。
无需言语，鹤笔翁提左掌，鹿杖客提右掌。
催运到十成十的玄冥神掌掌力，已经直接劈出。
两股凛冽寒劲涌出，场中众人顿时激灵灵打个寒颤。
身上浮现一层鸡皮疙瘩，脸色化为铁青。
更有股奇寒顺着肌肤侵入体内，然后迅速流入心脉要害。
空气当中，顿时浮现一道道细碎冰晶，反射着日光，将其分解成若干种七彩炫光。
玄冥二老掌力之寒，由此可见一斑，
他们作为旁观者，只是被余波扫上一回后就已经如此。
作为当事人的晓梦，又当如何？！
眼见这寒潮云雾，就要扑在自己身上，晓梦依旧还是那幅无悲无喜的模样。
好像对她来说，这些根本不算什么。
右手持剑，继续挥洒“万川秋水”那一式的剑意。
至于晓梦左手，已经抬了起来。
登时，一种与方才的“万川秋水”完全不同，甚至可以说是截然相反的方式出现在自己面前。
“心如止水！”
心若止水和万川秋水同为道家天宗绝学。
但是两者中间的一个是放，一个收。
两者的心法与意境截然相反。
道家天宗历代掌门，不知出现了多少天纵之才。
但却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够将两招融入到一起，同时使将出来。
除去晓梦。
只见她一掌一剑，同时发力。
一十八重内劲分别出现，然后相互叠加。
最后合为三十六重内力。
这份掌控力，细致入微。
简直高出天外，就算是天人级数也难以做到。
最起码，死在赵长生剑下的金轮法王。
虽然力道雄浑，堪称天下第一，但是这种细微的掌控，差了晓梦不知多少。
让人不敢相信。
“噗！”
“噗！”
接连两声响起，鹤笔翁鹿杖客狂喷鲜血，飞速倒掠而去。
一直到最后狠狠撞在青砖砌就的墙壁上。方才彻底停止下来。
泥灰簌簌落下，墙壁之上裂开两个蛛网辐射状的大圆。
像是被人以掌对掌，直接打飞出去一样。
就算是寻常的武道天人，面对这玄冥二老合力出手。
也只能暂避其锋，暂时退下。
哪里想到，居然在晓梦掌下直接被打得像狗一样倒飞出去。
而现在，晓梦还没有真正动用全力一般。
不过，还好。
总算玄冥二老拼着自己身受重伤全力打出的这掌，并没有白白浪费。
只见空中突兀现出一道冰痕轨迹。
轨迹最前端，已经快要逼近到嬴启面门之前。
可以预见，如果不是玄冥二老的“玄冥神掌”，直接将晓梦的剑气掌劲冻结冰封。
现在的嬴启早就已经死得不能再死！
见到玄冥二老接了自己一招差不多是压箱底的合击，居然也只是重伤并未身死。
晓梦止水无波的眼眸当中终于微微有异色生出。
然而她没有因此住手，前行数步，手中秋骊剑已经再次提起。
两手分执剑柄，就要再次施展杀招。
如果说刚才，晓梦不过只是动用了五分功力的话。
那么这回，她就已经足足动用了七成修为。
场中众人，再没有一人可以阻拦她！
“晓梦掌门来到大秦，可是与我等一样为了称霸天下而来。
就是不知道，晓梦掌门是想要扶植谁继位来着？！”
赵敏能够在混到如此地位，除去汝阳王府女儿的身份外。
本身的心性手段，同样也不容小觑。
虽然同样惊骇于晓梦的修为实力，但是赵敏脑筋转得极快。
很快就已经想通了。
无论怎么说，这不是天底下最大的好消息么？！
虽然过程有些不尽如人意，但是最终结果，还是很令人满意的啊。
章邯本来就是站在嬴启一方的，
而晓梦与章邯之间，显然也有与众不同的关系。
如此一来，倘若借着章邯将她拉到自己阵营来，岂不是天大的好事？！
不仅可以减少一大对手，更能增强己方实力，可谓两全其美。
反正从晓梦表现出来的性情来看，也不像是喜好参与这些事的人。
嬴启心情一下子激动起来。
感觉这是自己与赵敏同行以来，她说得最为中听的一句话。
甚至，连带着嬴启看章邯的眼神都好了许多。
当然，该要除去这小子的想法还是不会改变的。
“对了，还有赵敏。”
嬴启低下头，借以掩饰住自己脸上的狰狞表情。
虽然是北元支持他返回大秦来，争夺皇位。
但是嬴启可没忘记，这一路上，赵敏可也是对他一直冷嘲热讽，没有半分好脸色。
看向自己的目光当中，满满都是不屑蔑视。
嬴启实力不济，非得依靠北元才行，这也是无可奈何。
但是如果能够将道家天宗一脉收入自己麾下。
那样的话，也就有底气和北元好好谈谈条件了。
“国家存于天地，不过光年流转，昙花一现。
正如山中樱树，虽有花开烂漫之时，然而终归尘土。
人的生命，不过如此。
国之大业亦不过如此！”
听着赵敏代替嬴启提出招揽自己的话，晓梦神情不变，只是淡淡开口。
“王朝兴衰，自有天数，不知改换了多少。
又如何能够与这亘古长存的大道相提并论！”
说完这话，晓梦不再言语，只是将秋骊剑插入鞘中。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要就此放过这些意图乱他道心之人。
“天地失色！”
晓梦淡淡念道。
体内至纯至净的道家内息，已经从长剑延伸外放出去，将四周悉数笼罩。
除去章邯之外。
被晓梦内息触碰到，方圆十数丈内，所有人与物的颜色，都缓缓黯淡失色。
化为毫无生机的暗灰色泽。
“晓梦乃是道家天宗门主，修的是无上天道，怎么会如此邪祟的手法！”
玄冥二老重伤，赵敏一方修为最高的就要数苦头陀莫属。
他潜伏在汝阳王府，可不是真心效忠北元鞑子而是另有所图。
晓梦内息一经临身，范遥便自运转内力，想要施展轻功身法从这里遁离出去。
然而，令范遥恐惧的事情发生了。
明明他已经将内力催运到极致，但是气机流转依旧慢如老牛根本快不起来。
仿佛周遭空间的时间流动放缓了无数倍一样，近乎静止。
思维同样也像宿醉一样，陷入迟钝停滞状态。
范遥在明教当中，就是出了名的见识广博，精通各门各派绝学。
所以他伪装苦头陀多年，却也从来没有人能够识破他真正的武功路数。
但饶是范遥如何搜肠刮肚，也无法想出此招的缘由立意。
更不必说是如何破解。
境界，这是境界上的差距。
境界不到天人，面对此招就没有半分反抗之力。
如果范遥提前有所准备，不被卷入此招范畴的话，倒还可以避免。
但是现在，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生机不断流失，被一点点剥离出自己体内。
“早知如此……”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
生死一线之间，范遥心思竟是忽然平静下来。
不再试着挣扎，与晓梦抗衡。
而是盘膝端坐于地，沉入无思无念定境当中。
双手缓缓举起，提顿至胸前，十指做火焰腾飞状。
霎时间，范遥疤痕满布的脸上竟是生出一种宝相庄严之感。
仿佛即将圆寂涅槃的高僧大德一般。
“焚我残躯，熊熊烈火。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为善除恶，唯光明故！
喜乐悲愁，皆归尘土！
怜我世人，忧患实多！
怜我世人，忧患实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