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郭县令对李凌薇没有一点防备之心,完全不怕她趁机夺走邵州城!
在没有鞑子这个外敌的时候,李城主是来夺邵州的女匪,郭县令能与之不死不休。
可鞑子来攻,并且攻势极猛,邵州五万士兵,已战死一半,还有一半在拼命抵抗。
但郭县令很清楚,哪怕这五万邵州军都战死了,也抵挡不住这支鞑子大军一夜!
不畏强敌的莫大人率亲卫出战,连几个回合都没有,冲进敌营中就看不到人了。
当然,这种情况之下,还有一种可能是莫大人逃走了。
但这一点不光是郭县令,整个邵州城的百姓都不会相信。
莫大人与邵州是一体的,他宁愿战死在城门外,用自己的尸体抵敌人的马蹄,也绝不会贪生怕死逃走!
北城门眼看就要破了,郭县令想让城中百姓赶紧南逃,可面对敌人的铁骑,就算逃,又能逃到哪里去?能逃多少呢?
北方的各州城,在鞑子来攻时没有逃吗?结果还不是或死于屠城,或死于荒野。
就此,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并且,‘逃’之一字说出口,就意味着我军必败,士气必然大减。
郭县令是说不出口的,他宁愿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全城百姓团结一心,抵挡住了鞑子的攻击。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李凌薇,看到了赶来的龙游军。
郭县令没有丝毫犹豫,没有觉得羞愧,没有硬扛着叫嚣‘邵州不需要你们的帮助!’
他自己或许不需要,护城战死,是他的荣耀。
但满城百姓需要啊!我邵州百姓,不该沦为鞑子的两脚羊啊!
所以,他扑通一声跪到李凌薇面前,长刀在滴血,他的眼睛也在滴血。
铁骨铮铮的男儿,跪此这个他不久前还看不起的女子,求她,救一救这满城百姓!
随着郭县令这一跪,负伤下城墙的将士皆挣扎着跪下:“求李城主,救救邵州城!”
他们甚至已经做好准备,李城主定会趁机嘲讽,讥笑。
或是弃城逃走,在江南道别的州城布下阵线,彻底舍弃邵州。
或是趁机要求邵州官员,在此战之后,邵州正式归顺于她。
再者,女人素来小心眼,说不定她还会要求之前骂过她的武将,当众自戕谢罪。
郭县令和众人已经做好准备,不论李氏要求什么,他们都照做。
只要李氏愿意救邵州百姓,让他死,他也无悔!
可让郭县令没想到的是,李氏竟然一步上前扶起了他,隔着火红的面具,直视他的眼睛:
“本城主说过,我的炮火不是为了面向同胞,而是为鞑子造的!
本城主乃江南道之主,杀鞑子,职责所在。
邵州本就是江南道的州城,救邵州,义不容辞!
邵州的百姓,亦是本城主的子民。”
随即,她高声下令:“龙游军听令!登城墙,杀鞑子!”
所有龙游军皆纷纷跺枪敲刀:“诺!”
声势之浩荡,让整个邵州城皆是一振,邵州兵也跟打了血鸡一样,再次奋勇。
“余飞龙,你带投弹手先登城墙,以霹雳火球强势击退鞑子攻门,保住北城门。”
“属下遵命!”
“郭大人,你依旧准备火油,不过别再从城墙上泼下去,那样伤敌效率不高。
而是拿酒瓶装满密封好,一会送上城墙,我有大用。”
这时,她看到郭县令左手臂血流如注,且手完全无法动弹,这才知晓郭县令退下城墙是因为负了重伤。
忙取出一瓶灵露:“把这个饮下。”
郭县令没有丝毫迟疑,一把接过饮尽,随即去准备物资。
李凌薇则带手弩兵登上城墙,不过他们没有露头,而是听着余飞龙那里的动静。
果然,一阵火球投下,鞑子惊慌后退,暂缓攻城门的动伤。
不过也只是暂缓而已,因为鞑子发现此物虽然声音响,声势大,把地上的雪泥炸出大洞,渐出来的火星铁碎,沾肉则痛苦不已。
但是,他们穿的极厚的皮甲,铁碎刺不破。
只要护好脸,并看好那火球落地之处,离远些。这东西根本不致命!
在退出投弹手的投掷范围内,他们立即商议出攻城对策,用重盾开路,接着攻城。
看到火药的那一瞬,鞑子主将确定了一点。消息无误,之前攻严州的四万人马,确实是被这东西杀死的!
余飞龙也发现了火药对这支鞑子杀伤力不高,立即改变战略,让射程更远的弩弓手上前,不是盲目的箭雨,而是瞄准要害。
这才发现李凌薇也登上城墙,余飞龙吓的惊出一声冷汗,忙喊道:
“还请城主速下城楼,这里有属下来挡!”
李凌薇探头道:“看到莫天寅的身影了吗?”
余飞龙又急又惊,万一城主被鞑子伤到,他只能以死在洛将军面前谢罪了!
他正要再劝让李凌薇离开,就在这时,两人背后传来霍非的声音:“他没死!”
这次换李凌薇骂人:“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守在城门口等赵将军吗?”
霍非忙道:“我已经派人接应赵将军,将士们会尽快拉来一台旋风炮。”
就像余飞龙赶不走李凌薇一样,她也赶不走霍非。
这时有鞑子突破火球,即将攻进北门。
三人不再多言,一起拉弩射击,李凌薇一箭射中一鞑子的右眼,那鞑子闷叫一声。
竟然抬手一拔拔下箭,带出整个眼球,眼眶鲜血淋淋。
他用那唯一的左眼盯着城楼上的李凌薇,突然大嘴一张,啖之。
“果然是个狠人!竟然效仿夏侯惇。”
余飞龙道:“鞑子哪里知道夏侯将军!听闻鞑子非常崇神信仙,若死后尸首不全,将得不到神灵照抚,若敢生啖。”
霍非已然见惯各种战场尸首,但鞑子这个举动,还是让他起一身鸡皮疙瘩。
对于这支鞑子难杀,认识也更深刻。
这时李凌薇想到之前的谈话,忙问他:“你说莫天寅没死,你怎么知道?”
霍非摸出之前李凌薇赠的夜视眼镜:“刚刚我看到他的马,马没伤,人应该也没死。”
余飞龙点头道:“看来莫将军有别的计划破敌!”
三人相视一望,异口同声地道:“擒贼擒王!”
瞬间,三人同时看向敌营,寻找这支鞑子主将的所在地。不出意外,莫天寅正想方设法地靠近。
与此同时,云雪峰大营的洛白,经过一天一夜地翻看各地金燕子、斥候送来的信息。
在一张大纸上写上地名人名,再画线连接。这是跟公主学的,能最快理清人物关系,分析利害。
当‘邵州’和‘蜀中’接连画上几条线,这是商队往来的次数。
再看时间,是秦林莆入蜀之后。
洛白心中一咯噔,不好,邵州城有秦林莆的暗线!
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将,这人与秦林莆有信件往来的话,那么严州城怕情况秦林莆必然早已知晓。
他肯定不知道李城主就是公主,但肯定会忌惮,甚至惧怕,怕他弃江南道而逃,鞑子是死于李城主之手的事传开。
那样,他就由一个大英雄,沦为一个狗熊!
他想挽回名声唯一的办法,就是在江南道还在封琐的这段时间,杀了李城主,由他的心腹夺回严州。
这样才能瞒天过海,只要李城主一死,江南道发生过的事,就都由他说了算。
现在,城主去攻邵州,秦林莆的暗线,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明攻暗杀,定会动用所有能力,要公主的命!
洛白猛地站起,没成想一夜未眠没食,伤还未痊愈,这一站,只觉头重脚轻,差点跌倒。
他的亲卫副将张梦威忙上前扶住:“将军,您该歇了。”
洛白双唇毫无血色,额边冷汗涔涔,抬手道:“倒碗糖水。”
张梦威忙泡一碗糖水,这糖块也是军中将士随身携着的,军医说受伤失血之后,要多喝糖水。
水烫,洛白小口饮尽,随即下令道:“留一万新兵守营,其他人随我去邵州驰援城主!”
张梦威不解:“邵州那边并未发求援信啊!将军您还有伤,不如手下去。”
就在这时,急报忽来:“报!红色急报,城主与莫州牧战于出云县时,鞑子趁机攻打邵州城。
邵州城告急!”
洛白都不必问城主人在哪?
就凭他对公主的了解,别说跟莫天寅没打到你死我活,就算莫天寅捅了她一刀。
听到鞑子攻来,她也会立即与莫天寅议和,共抗鞑子!
在公主心中,驱逐鞑子,匡复大夏江山,乃第一重要之事。
哪怕她为此受伤,也再所不惜。
在大是大非面前,公主比任何人都看的清,看的远。
洛白没有丝毫迟疑,鞑子来攻,秦林莆的内奸虎视眈眈,他岂能坐视公主不管?
别说是受伤,只要他还有一口气,他也要奔到公主身边!
“召集兵马,一刻钟后出发!”
张梦威知道劝不住,忙替洛白束甲,看到那件奇怪的暖和衣裳,他想了想替将军穿在里面。
这衣裳厚实软和,能保护伤口。就是穿上后束甲有点不好看。
张梦威心想,管他呢,保护伤口要紧,大晚上的,谁也不会盯着将军的衣裳看。
洛白极爱惜这件衣裳,只在帐篷里穿,出去就脱下,因为这是公主的。
但现在他一心想着邵州的战事,待注意到张梦威把它束在甲里,已没时间脱下。
很快,他翻身上马,手提重戟,携数万龙游军,向邵州方向飞奔。
洛白迎着北风,披星戴月赶路之时,赵刚终于把第一辆旋风炮拉进了邵州城。
与此同时,北城门外的鞑子大军,在李凌薇霹雳火球和弩弓的交换攻击下,一直未能攻破北城门。
终于,他们的主将坐不住了,亲自策马上前,挥刀呀呀哇哇地大喊。
鞑子猛士顿时挥着武器,咆哮着,不要命地往城门口冲。
那摇摇欲坠的北城门,就跟寒风中的一片枯叶一样,每遭受一次攻击,就离破坠更近一步。
就在那铁锤再一次砸向城门之时,余飞龙请战:“城主,这样下去敌人会破门而入的!
请让末将出城迎敌!”
李凌薇不同意:“莫天寅到是出城迎战,一点用也没有!这次的鞑子非同一般,近战我们不是对手。
再撑一撑,旋风炮就要来了。”
突然,霍非惊喜大叫:“莫天寅,莫天寅就在那里!”
李凌薇抬头一看,莫天寅竟然一直躺在尸体堆里,静待时机。
现在主将出列,马蹄刚好就在那堆尸体旁边,正是他一直等待的机会。
只见他弃长枪取短刀,一个鲤鱼打滚,从尸堆里滚出,随即一刀马背之人的大腿。
他速度快如闪电,可还是被那鞑子主将察觉。
从容地一拍战马,从马背上飞跃而起,在空中翻个跟斗稳稳落地。
莫天寅一刀刺进马腹,战马嘶鸣一声轰然倒地。
这支队伍果然不一般,莫天寅那招偷袭,李凌薇自认自己是绝对躲不过的。
没想到连那主将一根毛都没伤到!
莫天寅也不气馁,大叫道:“狗贼受死!”
那主将却不接招,而是手一抬,一支鞑子士兵瞬间将莫天寅包围。
那些士兵极高大,莫天寅就跟被一群狼围住的兔子一样娇小。
其实从霍非发现莫天寅,到他被包围,前后才几十息,速度太快了,城楼上的众人想做点什么也来不及。
但有一人比李凌薇反应快,那就是送油桶上来的郭县令,他一看莫天寅被围,双目圆睁,大喊道:
“莫将军!郭通来助你!”
说完嘴咬长刀,独臂一拍城楼,翻身就往下跳。
余飞龙伸手拉他:“不可!”
却已来不之不及,根本没有拉到人,眼睁睁地看着郭县令跳下城楼。
幸好,城楼下面满是尸体,没让他摔死。
他站起来提刀就往莫天寅身边飞奔,李凌薇忙大喊:
“投弹手,掩护郭大人!”
可还是不行,霹雳火球扔到他前,确实挡住了鞑子士兵的攻击,却挡不住鞑子的箭。
是那主将,他搭弓拉箭,隔着火药造成的黄烟红火,仍能一箭射中郭县令的胸膛。
郭县令想伸手摸箭,却不舍手中长刀,就那踉踉呛呛地奔向莫天寅,甚至提刀砍中一个鞑子。
随之,被那鞑子回刀砍下头颅……
他的头正好落在莫天寅脚边,那眼中没有死亡的害怕和不甘,只有浓浓的愧疚。
他没能,帮助他的州牧大人,他的将军脱困……
城楼上,无数邵州城在大喊:“将军!属下来助你!”
随即,一个个不要命地往城楼下跳。
然后,又一个个被鞑子的箭射死在城门外。
邵州兵,邵州人,都跟莫天寅一样,莽的不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