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岭南军营中,季清哲独自坐在自己的营帐内,手中来回翻转一枚玉佩,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脑中不断回闪着山崖上的一幕,绝不会错,那张面具下面的脸,他绝不会认错!
那张脸,长开了。眉眼之间的稚嫩脱去,添了几分英气。
那双眼睛,没有少女的俏皮灵动,凭添一份清冷决绝。
那以往总是微微扬起的嘴角,现在是紧紧抿着。整个人,由灵气甜美,变成英姿飒爽。
依旧,美的倾国倾城。就像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一样,他以为自己遇到了青丘之神。
但不论怎么变,他都不会认错,那是长公主李凌薇。
是差点成了他的未婚妻,也是十年之前救了他,却又彻底把他遗忘,而他终生都无法忘记的女子。
公主,吃了很多苦。
这一刻季清哲心中只有这一个想法,先帝的掌上明珠,不知人间疾苦,娇生惯养的公主。
竟然成了能上阵杀敌,裂土自封的女王。
可她一直戴着面具,人人皆说,龙游女王是狠毒的女匪,手段残忍,杀人如麻。
江南道许多士族被她诛族,其残暴与鞑子不相上下。
很久之前他听闻龙游李城主的时候,也有想过,那会不会是公主?
转瞬就觉得不可能,公主心软心善,是不敢杀人的。
……
他闭上眼睛,很是后悔,为何那个时候没有亲自到龙游确认?如果那时候知晓公主的身份,他一定暗中辅佐。
公主也能轻松一些。
当你身在高位,没有人关心你飞的累不累,只关心你飞的高不高!
这句话说的就是此此刻的季清哲。
人人都关注龙游女王的成长,只有他想的是李凌薇走到这一步有多苦,多累。
就李凌薇朝他射的那两箭,便能看出,她箭术极好!公主之前的箭术,只能猎个兔子。
现在能这样杀敌,也不知练了多久?
季清哲想了很多,想过去,想他打听到的龙游女王的各处事项。以前他看专心,是因为要打龙游女王。
而现在他回忆的更专心,只是想去感同身受一下公主的成长。
自己无幸参与的成长。
不过,你的过去我无幸参与,但未来,我却可以尽我所能地帮助你!
公主,你想为王,我便助你为王!
你想为帝,我便为你开疆辟土,扫除异已,助你登上皇位!
摆在眼前的问题,这一仗怎么打?
季清哲很想悄悄跟李凌薇联络,将文太后和李玉的处境细细告知,再详谈出最佳之法。
但他稍一思索,不行,岭南大营,他怎么绕过,都无法瞒过黄守中的耳目。
并且,公主也不一定信任他,这样仓促联络,反而让黄守中和文氏警觉。
他再次闭目,在脑海中想着查到的蜀中事项,大大小小,千万条线索在他脑海中回放。
季清哲记忆力极强,少时就有神童之称,什么文章读一遍默一遍,便能熟记于心。
现在也一样,任何线索、消息他一过目,便再也会让。
并且能从千万条线索中,抽茧剥丝一样找到有用。
就像此刻,他细想蜀中政事,秦林莆战死的消息传到蜀宫,朝廷大乱。
而在当夜,李恒暴毙于文太后宫中。
但他接到的秘报,李恒是死于刀伤。
当时太后宫中有四人,文太后、李恒、李玉,还有贵妃孙柔。
李恒被一刀捅死,孙柔失踪,太后在城中全力搜查,也没找到人。
因为太医众口一致,李恒是死于急病,所以文太后无法给孙柔安一个殺君的罪名,只说她妖媚皇帝,才害得皇帝暴毙。
并且在李恒死后畏惧殉葬,潜逃出宫。所以一定要把人抓回来,陪葬皇陵。
之前季清哲对这些消息没多细想,有眼睛的人都看的出来,李恒是死于宫变。
太后早有废长立幼的打算,一直没有付之行动,直到秦林莆战败这个契机,她才果断发动宫变。
只没想到会这么惨烈,一个母亲,再怎么爱小儿子,不喜大儿子,也不会亲手杀了长子啊!
文太后够狠啊!只是李氏皇族只有李玉这一个继承人,李恒又没有子嗣,文武百官只得捏鼻子认了。
并且李恒确实不是个好皇帝,软弱无能,在朝堂上就是个应声虫,还痴迷女色,为了孙柔,蜀中士族没一人愿意将女儿嫁给他。
让人没想到的是,文相很是愤怒,在太后宫中与她大吵一架。还要软禁太后,不许她插手政事。
没想到小皇帝李玉坚决站在母亲这一边,吵着要自己上战场,打下江南道给百官看看,他不是他那废物皇兄!
也不知这母子俩是怎么个算盘?是怕在蜀中有人加害?
还是因为秦林莆死了,所以想再收揽一位将军,然后看中了黄守中?
季清哲最怕眼愚蠢的人沟通,因为他根本想不明白对方的思路!
在他看来,这文太后,就是个又狠毒,又愚蠢的妇人!
跑到黄守中身边就安全了吗?刚刚要不是他反应快,母子俩都被那黑火烧死了。
这一仗打赢了,小皇帝就有威名了吗?十一岁的孩童,先想着怎么平安长大吧!
万一黄守中挟天子令诸侯怎么办?
反正季清哲无法理解,这对母子跑出蜀中是什么用意?还秘密地来,这天下哪里有什么秘密?
待鞑子知晓,定会全力攻静州,然后破蜀。
真是太难为公主了,现在她肯定在操心,怎么处置这对母子。
杀或不杀,都麻烦。
季清哲心一横,恨不得自己去暗杀了文太后,解决了公主的烦恼。
瞬间想到自己的身份,他杀了文太后,他日公主以真面目示人,定会传出他是受公主之命而为之。
还是牵连到公主。
左右为难之际,季清哲想到一个人。
孙柔。
不论是从哪个方面来想,孙柔一定是恨着文太后的。
她想平安活下去,只有文太后死了才行。
季清哲立即叫来心腹:“让蜀中查一下孙柔的行踪,找到人之后,悄悄把人送到此地。”
意外的是没多久季清哲就接到秘信,孙柔已经在抚州区域,并且还是跟着离蜀的文太后队伍来的。
季清哲笑了,有意思。
看来不用他出面,孙柔也会行动。只要自己在一旁给予一点帮助,让她靠近文太后就好。
此时此刻,季清哲跟李凌薇一样,都未想过杀了李玉。
杀了文太后,公主就能以真面目示人,辅佐李玉也好,废他自己登基为女帝也好,都能堵天下悠悠之口。
毕竟李玉是先帝唯一的血脉,是公主的弟弟,还是个孩子。
季清哲很快拟好对策,首先稳住黄守中,让他不要发兵攻城。这一点不难,这次文太后差点被黑火炸到。
受了惊吓,就以先打探清楚敌人武器,再则等闽州军到达为由,拖着让他不要行动。
再则找到孙柔,给她大开方便之门……
孙柔就躲在山林里,身边没有护卫和婢女。这山林中除了她,还有从蜀中偷溜出来的近千灾民。
所以她混在人群中,一点也不显眼。
自从文太后和李恒入蜀,蜀中税收和徭役,增了又增。
一时为皇帝盖宫殿,按人头收税,还要每家出个壮劳力,去干苦力。好多人都累死在蜀宫外面,连尸骨都没能运回家乡。
一时又征军,村村有指标,征不到人,就挨家挨户地抓,有人抓人,有粮搜粮。
那些士族又趁机充扩自己的势力,借着为皇帝办事的由头,不择手段地夺去百姓田产物资。
牛、驴充公为军队送物资,铁器取走融了打武器,无青壮的人家,老翁也抓走去干苦力。
蜀中百姓人人皆如惊弓之鸟,处处可闻哀泣。
他们很多人一辈子没出过蜀,不知蜀外天地,当初皇帝来时,他们也是高兴的。
蜀中成了皇城,他们就是天子脚下的子民了。
没想到皇帝来了没给他们带来半点好处,反而一天天地重压下来,世道艰难的连活路都没有。
因为江南道有与蜀中通商,有百姓没了田产,又怕被抓去服徭役,也不想卖儿女给士族为奴。
便组队趁着夜黑,走着商队的路,离了山高路险的蜀中,一路逃到江南道。
因为他们听说江南道龙游女王对流民极好,不光分田地,还能免税三年。也不征徭役,官府让干活,都给钱,大家都抢着干。
特别这里的女孩子还能进作坊,一月挣的钱,比壮劳力挣的都多。
就连低贱的手艺人,在这里也能更换良民藉,进各作坊成为匠人,不光能养家糊口,还能抬头做人。
商队的话,他们是不信的,因为听起来这地方不像江南道,而是像神仙住的地方。
没兵卒欺负,官府不强征税,不强拉人服徭役,贱民也能改良藉,开荒三年不收田税,女子也能学手艺,寒冬时节官府还发过冬物资……
这不是神仙住的地方是什么哟!
本来我蜀中也是天府之国,神仙开的一块福地,但皇帝一来,好端端的福地,开始生吞人了。
只能弃了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逃难来了。
孙柔就是眼着这些人来的,她是知晓太后和李玉出蜀,才想方设法逃过大丰秘探的耳目,伪装成普通农女,混进灾民群。
说起来孙柔觉得可笑,她自己甚至都不好意思跟任何人提,因为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李恒活着的时候,她无时无刻,想着宇文牧,想回到宇文牧身边,与他长相厮守。
她一直觉得对李恒,她是在演戏,不说厌恶,反正没有一点喜欢。
这个男人,软弱无能,哪一点也比不过她的牧哥哥。
但是,这个软弱的男人,在弃都而逃的时候,带上了她。
入蜀为帝,屡次顶撞太后,也是因为她。
最后,为救她而死。
他怎么能这样?我不爱你的!一直以来都是演戏,我是大丰的探子!
你明明都知道的啊!为什么还为我死?
我口口声声的爱是假的,可他,却是真的。
他对自己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孙柔以前一闭眼,脑海中浮现的就是宇文牧的脸。
而现在,她一闭眼,浮现的就是李恒临死前的脸,满身是血的抱住长刀,双眼中有决绝亦有温柔。
“柔儿,快跑!”
那双眼睛,进入她的梦,刻入她的灵魂,她怎么也忘不了。
愧疚、后悔、不甘、无措……种种情绪像一只噬心虫,一口口地啃着她的心脏,让她日夜难安。
必须做点什么!为李恒复仇的话,就能忘记这种感觉吗?
所以孙柔追着文太后来了,她要为李恒复仇,让自己解脱这种如被泥沙一点点吞噬掉的困境。
瞧,爱情就是这么奇怪又可恶。
李恒活着,孙柔永远都不可能爱上他。
但李恒为她赴死,她又永远忘不掉他。
不过眼前麻烦的是,孙柔发现自己根本靠近不了军营,文氏和李玉进军营后,被重重保护起来,她连人一角都看不到。
如何复仇?
抚州的局势突然变得错纵复杂极了,李凌薇知晓了蜀中来的是谁,知晓为何这人能出动闽州军。
但她又不能这样干脆利落地把文太后和李玉杀了,外敌虎视眈眈,她不能让这半壁江山彻底混乱起来。
李玉一死,各地这政,江南道成为众矢之地。不用鞑子和大丰,自己就先自相残杀灭亡了。
现在,她只能等秦夫人和各地金燕子打探的消息传回来,找到破局之法。
只有拖延战事了。
叫来余飞龙等人:“许大人,你继续看好抚州城,但凡有士族想与黄守中勾结,一律诛杀!
余将军,守好前线,不可贸然出兵,派使者送信到敌营,本王要与黄守中谈一谈。”
余飞龙脸色大变:“王上,文氏和小皇帝在,您与黄守中面谈不妥啊!”
李凌薇失笑:“拖延战术而已,趁这个时间,你打探清楚岭南各路军将领的情况,看看能不能分而化之。
还有,派人送信给闽州曹慎,本王也愿意与他议和。”
霍非道:“若说曹慎,他与台州沈将军有交情,不知道沈秋阳与他熟不熟?如果相熟,到是可以让他送信。
对了,沈大人好多天没见到他了,他是城中做什么呢?”
许义摇头:“我也没见到他。”
李凌薇忙道:“我派他去视察农耕,晚点我问问他与曹慎关系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