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帝的尸骸正在往汴州送,李凌薇先一步将消息传到各州,从汴州往旧都之间,一路所有州城都得准备好祭奠正德帝。
这时李凌薇才发现,她身边竟然没有一个礼部官员可用,特别是这汴州,就官员也是大丰的旧官员,对大夏国丧之礼也不懂啊!
缺东西缺人,就找严州陶州牧,这是所有大夏文官武将的第一反应。当然也是她这个女王的第一反应。
立即写信给陶春花,让她安排一个礼部官员过来,一路负责国丧之事。
从严州走水路到汴州快的很,前后不过三天,礼部官员就来了。
人还在船头,隐隐能看到一个穿着正式大夏官服,枣红绣金色祥云图,头戴赤色乌纱帽,赤金腰带,系着白玉圭。
李凌薇许久未见衣着这般正式的大夏官员,跟在她身边的文官武将,不论是官服还是铠甲都已经经过几代改良。
这种旧式官员穿着气派,但实在不利于长途跋涉。她已经决定只从大夏旧官服中挑好看又实用的,如飞鱼服专给金燕子和斥候营的官员穿。
“这位礼部官员看着挺年轻的,也是,之前几番战乱,官员四入流离,年岁大的都已作古。”
李凌薇自说自话,就在这时眼尖的洛白和半夏同时惊呼:“是个女子!”
李凌薇忙取出望远镜一看,还真是个年轻的女子,最多不过十七、八岁。
身材修长,容貌极美,虽着男装打扮,未施粉黛,却丝毫不影响她的美。让岸边一众将领,看直了眼。
不禁赞道:“早闻严州城女官女兵甚多,没想到连礼部官员都有女子!”
有人猜测:“这般年纪又是女子,却能当礼部官员,定是出身官宦世家。”
确实是这样,别的机构如兵部、刑部、吏部之类,在这几年乱世之中,还能通过自己的努力往上升。
唯有礼部,除非是自小就懂大夏国礼,否则凭这两、三年的功夫,升为礼部重臣,是绝无可能的。
陶春花素来稳重,这国丧之礼自然又是重中之重,绝不会派个半吊子过来。
就在这时,那船更近,半夏惊讶一声:“这人好生面善。对了,她长的和秦将军很像。”
李凌薇也发现了,乍一看两人一个是鹅蛋脸,一个是瓜子脸,但那眉眼之间,还是有几分相像的。
说话间这女官登岸,行了一个标准的官礼:“臣礼部清吏司秦妩,参见吾王!”
李凌薇笑问:“你是秦姝将军的妹妹?”
秦妩抬头微笑:“正是,臣蒙陶州牧信任,授严州礼部任职。”
李凌薇点点头,此女年纪虽轻,但眉眼间自有慧智,气质卓然,一看就是自小饱读诗书的。
没想到秦林莆竟然生了两个这么优秀的女儿!
可他却一心想跟文蔷重修旧情,在弃城逃生的时候,丢下两个女儿和妻子,带走了儿子。
结果儿子在鞑子攻入蜀中之时,死在混战中。两个女儿却一文一武,成为大夏的初代女官。
命运的安排真是奇妙啊!
“你姐姐才领了北上去陇右道的差事,你们两姐妹这回见不上面了。”
将秦妩带回王府,李凌薇发现这姑娘真的是将礼刻入骨髓之中,行为举止极为守礼。
与她同坐,之前都不在意坐姿的武将们,不禁学着坐的笔直,皆暗暗打量她,学着她的动作。
李凌薇暗暗好笑,不禁想到史书所记,刘邦刚建汉朝时,上朝时和文武官员打成一片,吆二喝五,早朝跟菜市口没什么两样。
直到叔孙通制定礼仪规矩,早朝才像样了。
看来自己身边也需要一个‘叔孙通’,这秦妩就很合适。
秦妩和秦姝一样,也是个行动派,饮过一道茶之后,便摊开从汴州到旧都的路线图。
细细与众人商议,一路扶正德帝的棺,经过哪几个州城?在何处准备行宫?哪一日是黄道吉日适合葬入皇陵?
一路百姓是否皆披麻戴孝前来送行?……
别的问题都可以商量,只关于百姓方面的,李凌薇当场做决定:“可按旧制让百姓不可穿艳色,但别的就不必让百姓参与了。
官员去道路两旁送行即可,普通百姓的活计,耽误一天对他们来说,就是大事。
令沿途州城,绝不可强制百姓来官道两旁哭丧送礼,不可以国丧之名向百姓征收税款,不可强令商人送礼……”
李凌薇一连说了好几条,一句话总结,国丧只关乎官员,不可能普通百姓添乱。
别觉得是她啰嗦,前朝常因各种各样的国事,如国丧、寿辰、婚礼之类,官员便以此为由向百姓收税,又强令商人送礼。
李凌薇用礼部,但这些腐朽的旧规旧制,她是绝对不允许再次出现的!
她的剑,不光用来杀外敌,还要用来打碎这些束缚百姓的旧制度。
她以为秦妩会反驳两句,说一些不合规矩,如此太过冷清,不够隆重之类的话。
没想到秦妩只是稍一思索便点头道:“如此一来,便真的做到不扰民。
百姓感激,心中便更敬正德帝。”
李凌薇越发喜欢这个姑娘了,合她脾气。
这事要交给季清哲来办,两人肯定要吵好几次,季清哲最重旧礼旧制了。
秦妩在汴州待了十天,载着正德帝的棺椁的船到了汴州。
这十天里这姑娘也没闲着,她和洛寒锋一起,将混乱的汴州城按大夏律法,重拟规章制度,让这座城重新运转起来。
大到各部官员的安排,小到各街巷衙役的人数,这姑娘查阅完汴州旧档,又在洛寒锋的带领下走遍全城之后,心中便有了定数。
除此之外,她对士族如何藏私、商户如何偷税、官员如何暗中蓄奴、百姓户藉如何最快统计等等政务,都极为熟悉。
她这十天干的活,顶洛寒锋两个月。
乱轰轰的汴州城,再一次重现旧日繁华,并且龙游军都没出动武力镇压,之前那些常有的民变事件,都消失了。
李凌薇深刻认识到‘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这句话,同时也认识到她教出来的武将,打江山轻轻松松,可守江山就一筹莫展。
之前这些事有季清哲在,这些武将都不用操心政务。
季清哲走了之后,这些事落到武将头上,他们才焦头烂额起来。
秦妩一来,立即又有了主心骨。
同时李凌薇也发觉不对,凭季清哲的能力,他从来不会留下烂摊子啊!肯定会留下人帮洛寒锋的。
怎么会没有呢?
难道他是故意的?就想让我和洛白成天忙着治理汴州城?
李凌薇越想越觉得可能……
闲话少说,正德帝的棺椁是季清哲抄大丰国库,找的皇帝专用金丝楠木棺。但这到底是大丰的东西,用来葬大夏的皇帝,只怕百官有异议。
所以李凌薇已经先一步从空间里,把之前她从大夏国库中抄的一幅棺木取出来。
也是金丝楠木,镶了金玉,还有一套金丝缕衣。
秦妩认证过,很是惊讶,因为这幅棺木还是正德帝活着的时候,就开始替他打的棺椁。
呃,是这样的,一般皇帝从登基开始,就要修皇陵,打棺材。在位时间越长,皇陵修的越大……
秦妩不知道这幅棺椁是怎么到李凌薇手上的?难道当初文蔷从旧都逃往蜀中,没将它带走?
那之前鞑子破城,这么宝物,他们也没有抢去?
竟然还能完好无损地回到公主手中,依旧用来做正德帝的棺椁,真是奇迹啊!
“明日,本王扶父皇之棺,回皇陵!
洛寒锋,你留守汴州。”
翌日,千军缟素,李凌薇同样一身孝服,坐在拉着正德帝棺椁的巨大马车上,正式扶棺归灵。
同时,她沿路下达多项指令,除因战事的官员,如陇右、岭南,以及和季清哲一起去打大丰的。
其余各州城的三品官员,必须在棺椁到达皇陵之前,赶到皇陵参加丧礼。
马车上,她将季清哲的来信给洛白看:“蜀中曹慎、闽州曹瞒、抚州许义,呵,竟然还有严州陶春花。
季相说这几个州皆有重兵,为防他们拥兵自重。
如果这次国丧他们不来,或是来的慢了,便可除了。”
洛白皱眉,他早已不是政事小白,在大丰这两年,对政事也学了不少,但还是比不过士族出身的季清哲。
他和李凌薇一样,只觉有外敌,从未想过将剑对向自己人。
疑惑地问:“公主觉得,这些人会有不臣之心吗?”
李凌薇失笑:“我觉得不会,他们也不敢。但季相一直担心这个问题,他没直说,但我明白。
因为我是女子,自古以来从未有过公主登基为帝的情况。
且我之前杀士族杀官员,杀的太狠,传出个嗜杀的恶名。
而这几位官员皆手握重兵,又有粮有人,盘琚一地,权势滔天。
如果他们背后有人蛊惑,趁机扶持一个李氏旁支,不许我这个女王登基,也是难保的。
那些士族死而未僵,一直找机会想重获权力。这次国丧之礼,便是一个好机会。”
说到这里李凌薇想到季清哲之前对士族的忍让,对他们参与海商,大办工坊等事的支持。
她一直以为季清哲是想给士族一个机会,就在看到这封信时,她才后知后觉,这何尝不是一种诱惑?
给他们资本,然后诱惑他们再一次染指权力,只要他们敢伸手,那就可一网打尽。
这一次不是伸手砍手,伸脚砍脚,而是只要有这个想法,就砍头!
李凌薇打个激灵,对季清哲的腹黑又有了新认知,他人一直在自己身边,看似全部精力都用在打大丰上面。
可其实是他从两年前开始,就下一盘大棋,将士族、官员、商人全部纳为棋子。
在自己的登基大典上,要么用这些人的尸体做为贺礼,要么就以这些人彻底归服做为贺礼。
想着季清哲那张永远如沐春风的脸,真的很难相信他能有这样的心机啊!
亏本我一直想的是将这些人同化,而季清哲想的是将这些人全部杀了!
呃,幸好他认为我王。
但凡他认了另一个主君,我都不可能赢!
李凌薇郑重地看着洛白:“可别得罪季相啊!”
洛白失笑:“当然,季相是公主的左膀右臂,只要他不再疑我,我自然不会与他为敌。”
李凌薇又看着手上的官员名单,轻叹道:“你们也是,别让本王失望,别让季相杀到家门中。”
第一个让李凌薇放心的人自然是陶春花,棺椁才出汴州城,陶春花就带着自己的亲兵,和四个孩子来了。
她要一路陪同李凌薇回旧都。李凌薇看着已经长成半大少年的四个孩子,很是亲近。
与他们同桌进食,问其严州学院的情况。
囡囡胆小又害羞,只有秦妩在的时候才敢抬头看李凌薇,否则就是全程低头,有问有答,绝不多说一句话。
陶春花的三个孩子胆子大一些,特别是她的儿子陶石,已经进了少年军,很是崇拜洛白,立志跟洛白一直打仗。
再到下一个州城的时候,程烈赶至,本来霍非去了陇右,程烈守剑南道,只要上书一封,李凌薇便会免他奔波。
但他不敢,接到消息之后,连夜急行军赶来。
就在他带几个亲卫来参见李凌薇的时候,才行完礼,他身后一将士便激动地喊了一声:
“洛大哥!”
洛白忙抬头看去,只见一个憨厚青年,满脸激动地看着他。
正是丁元青。
两人谁都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场合下重逢。
洛白从未放弃找丁元青,丁老还在漠北等着他回去,但他前后派了很多人,也未打听到丁元青的丝毫线索。
就连在汴州城,他什么都方便做,也未放弃打听丁元青的下落。
因为一直没有消息,他都开始怀疑丁元青已经在战乱中丧命,或是早被宇文牧杀了,还想着怎么安抚丁老。
没想到这么突然,丁元青竟然成了大夏的一个武将,就这么出现在他面前。
洛白少有的情绪激动,喊一声:“元青。”
猛地上前握住他的肩膀,连连道:“很好,你还活着!你爷爷一直在等你回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