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里出奇的安静。
雨下得不大,是春日里绵绵的毛毛雨,雨刮器隔几秒才动一次。
兄弟二人好像还是第一次坐上同一辆车。
沉默了许久,纪深打破了寂静,“那件事不是我做的。”
沈浔目不斜视,“哪件?”
“给你和沈远重设局坐牢,是吴成业一个人做的,我其实没参与。”
沈浔终于转过头看他,但却没开口。
纪深继续说:“不相信是不是?不过你们要是硬要把这事儿栽我头上,我也认栽,毕竟吴成业已经死了,死无对证,那些年我和他确实一直有联系,很难说清楚到底是我影响了他,还是他影响了我。
“那你怎么不解释?”沈浔问。
纪深笑了笑,“有什么意义?我做的事不少,多这一件也不算不多。”
纪深瞥他一眼,继续望着前方,“当初绑了你老婆的是我,害你出车祸的也是我,只不过,我的人还没来得及动手,你就被醉驾的车撞了,不知道这是不是天意。”
沈浔轻哼了一声,“天意是如果没有你的干扰,我根本不会上那条路。”
纪深点了点头,“啧,好像也对。”
“纪深。”沈浔忽然开口。
纪深“嗯”了一声。
“我爸这辈子,只跪列祖列宗,”沈浔顿了顿,继续说:“但他跪了我。”
纪深已经大致猜到他要说什么,方向盘上的手渐渐收紧。
沈浔低声道:“他跪着求我,让我放过你,这事我跟你说过。”
他是说过,但上次沈浔没说他是跪着求的。
男儿膝下有黄金,但膝下的其实不是黄金,是尊严,是骨气,是铮铮汉子的铁骨,一分一毫也弯不得。
纪深牙根抽紧,死死地咬着。
“那一跪我受了,就表示连着他的请求我也照单全收,前面路口左转。”沈浔提醒。
车身猛地一甩,这弯拐得特凶,因为纪深心里压着无处宣泄的火。
他无知过,愤怒过,可后来也渐渐想开了,和沈浔有什么关系呢?不论是沈远重还是自己母亲的过错,他都是个受害者。
可沈远重那一关,他永远过不去。
沈浔道:“我没准备对你进行道德绑架,你和他怎么相处是你们自己的事,今天的事我谢谢你,但是别把我牵扯进你和我爸的恩怨里去。”
纪深嗤笑了一声,“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小动作太多,这样不好看。”沈浔说话是真直接。
纪深安静地想了想,一时半会儿还真没想起来自己最近又搞了什么小动作,要么就是他下头的人手脚不干净,回去还得盘问盘问才清楚。
不确定的事,反驳就没有必要了,纪深没回答,沈浔也没有再说,一路沉默到对方指定的地点。
对方还真没说错,里头的巷子太窄,看样子是进不去了,于是停在路边打电话。
对方一听说他到了,连声说让他等会儿,马上出来接他。
等了四五分钟,一个矮胖矮胖的男人从黑乎乎的巷子口走出来,手里还撑着把伞。
这附近就停了他们一辆车,胖子朝着他们笔直走来。
看见下车的沈浔,胖子加快了脚步,“三公子,是我是我。”
沈浔打量他一眼,“她人呢?”
胖子指了指巷子里,“在里面呢,来来来,您打着伞先。”
说着,把手里的伞递给沈浔。
沈浔没接,说:“麻烦带路。”
胖子悻悻地收回伞,走在前面,沈浔抬步跟上。
纪深拽了一把沈浔的胳膊,压低了声音道:“会不会是陷阱?”
“陷阱也去,”沈浔抬起下巴指了指,“你再仔细看看他。”
纪深定睛一看,这才发现除了胖子手里那把伞,腋下还夹着一把。
天底下应该没有哪个白痴会给人设局顺道带把伞了,带刀带棒还差不多。
他和沈浔不同,他警惕心重,已经习惯把人往坏的方面想。
这条路太安静,胖子其实也听见了他们的话,不解释那可不行。
“您可真别误会,我不是坏人,是我和我同事把您太太从河里捞起来的,费老大劲呢,安全锤都给我报废一个。”
一路上,胖子边走边解释,说自己叫潘易,他和同事两人是狗仔,而且还是之前发那条#沈三公子出轨,秦娆小三实锤#的那俩狗仔。
顺便还表达了一下自己对写错新闻,失去暴富机会的惋惜之情。
巷子里灯光昏暗,胖子见他俩都不打伞,也把伞收了,雨确实不大。
越往里走越黑,胖子笑呵呵的,用手机打着手电筒带着他们往里走。
巷子里拐了几回之后,胖子停下来,指着一间门面道:“就是这里了。”
沈浔抬头看了一眼,顶上挂着一块半亮不亮的招牌,写着胡良勇诊所。
小胡同里的小诊所,恐怕条件也好不到哪里去。
胖子说:“这是我亲戚开的诊所,您放心,他医术特别好,平时邻里有个头疼脑热拉西窜肚的都找他。”
门口是玻璃门,但拉上了帘子,里面什么也看不见。
胖子敲了敲门,屋子里想起了脚步声,紧接着帘子拉开了一条缝。
胖子说:“这是我搭档,薛林,刚毕业没多久的大学生。”
沈浔根本没仔细听,等薛林拉开门,他一个箭步冲进去。
薛林还不忘提醒,“秦娆在里面。”
沈浔立刻冲过去,掀开隔断的帘子冲到病床前。
明明是早上才分开,再次看见她,这才觉得心脏开始重新跳动,那种失而复得的感觉,浑身像在一冷一热的水里过了一遍。
秦娆躺在病床上,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着,皮肤苍白中透着不正常的青紫。
沈浔摸了摸她的脸,体温非常低,凉得几乎感觉不到她还活着,和发着烧的他形成鲜明对比。
沈浔停了两秒,忽然一把掀开她身上的被子。
他动作很快,薛林要拦都来不及,焦急地吼道:“她现在还冷呢,你把被子掀了干嘛?”
“带她去医院。”沈浔表情严肃。
他浑身滚烫,昏迷中的秦娆似乎感受到热源,自觉地往他怀里缩,幸好他的衣服已经在来的路上被车里的空调烘干。
他一把将她打横抱起,两人都没用通气,纪深已经默契地把挂点滴的瓶子取下来,高高拎着跟着他往外走。
胖子在后面打手电筒指路,“我叔叔医术好着呢,你们还别不信,就之前巷子里有个溺水的小孩儿都是我叔叔救回来的。”
“她已经失温了。”沈浔沉声。
“失温?”胖子看看薛林,“失温是什么意思?”
薛林皱着眉头,“就是体温低于正常温度。”
胡言道:“不应该啊,我还给她弄暖水袋了来着。”
薛林扯了扯他,看着前面闷头往前走的男人,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几人沿着原路返回,纪深打开后车门,沈浔抱着秦娆坐进去,他又把点滴递给他,自己坐上驾驶座。
“恐怕要劳烦二位跟我们走一趟。”沈浔道。
总得弄清楚前因后果才行。
胖子笑着说:“那是那是,这不还没商量好条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