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章,边邑。
边邑之前便曾受弥勒乱军焚毁过,百年名城毁于一旦,林宇平定沧州后,边邑迎来了重建之机,可好景不长,稍稍恢复些人口就又遇上战事,在马公谅退军时再一次遭遇焚毁,百姓流离失所,十不存一,几乎变成了一座死城。
如今二月过去,边邑城廓依旧残破,但由于官府的不断赈粥还是渐渐有了些人烟之气。
流民聚集在西城,搭建了大批简易的茅草屋和木板房,形成流民营地,每日依据官府命令干活种地就能得到一日口粮,日子勉强也算是有了点盼头。
先在正是日上三竿的时候,营地里流民来来往往,都是朝施粥点而去的,根本没人注意到身旁有些不同寻常的几名男子。
林宇从漓江一路来到边邑,由于日程紧张,路上基本没有久待过,这是他第一次亲自到流民营地察看。
身旁除了几名侍卫外就只有曾有过一面之缘的边邑县令李光裕了。
宝章李氏在与夷州之战着实立下不小功劳,连林宇也不能视而不见,在姜辉的保举下一连征辟了数名李氏子弟为官。
之前的边邑县令在战乱中不幸身亡,官府又缺少干才,只好将李光裕拿来顶缺。
注意到林宇眉头紧皱的四处张望,李光裕心头一片紧张。
“你先前可曾来过这里?”
林宇避开人群问道。
“下官来过两次,但因为公务繁忙,都只是匆匆而过,未曾细观,君侯恕罪。”
林宇深深的望了他一眼,显然李光裕这个回答让他有些不满意。
来到最近的施粥点,流民已排成了长长的队伍,几口大锅正在煮着,粥香传来,引起一阵骚动。
幸亏有十余名衙役在一旁维持秩序,使得场面不至于失控。
“听说你向李氏族人求来了不少粮食用来赈灾?”林宇默默看了片刻,转头向李光裕问道。
“是,君侯。眼下流民四起,官府毕竟力有不逮,所以特向族中求得了数百石粮食以解燃眉之急,”李光裕怕林宇误会,急忙回答道,“此事已向郡府上报过。”
数百石粮食可不是个小数字,李氏虽是宝章郡望,但这么痛快的一下子拿出数百石粮来救民,的确让林宇一时无法可说。
无论李骥是出于什么目的,终归于民有益,林宇还是称赞了几句,“李氏不愧为宝章郡望,胸怀大义,堪为宝章各族之表率。”
“君侯谬赞。”
“如今官仓储粮还可供几月之用?”
“眼下已经开春播种,只需七八月份便能收获第一茬早稻,若是省一些的话,储粮用至八月也绰绰有余。”
李光裕说完后,顿了顿,还是谈起了他目前正头疼的问题,“边邑收拢流民已逾五万人,但多是老弱妇孺,不能从事苦力,开垦田垄也只堪堪两千余亩,虽可解一时之急却非长久之计,下官想若是能从他县迁徙些青壮过来,填补劳力缺失,或许才能养活这么多百姓。”
林宇沉吟了一番,缓缓说道,“此事的确是个问题,你可以先上报给郡府,让他们酌情考虑,各县能承受的流民数量不一,有的县流民如果太多,可由官府出面将他们分散到其余县城。”
“是。”
李光裕大喜答道。
他们谈了一会,粥也出锅了,远远望着,看起来倒也不算稀薄的过分。
人声鼎沸之中,林宇几人的穿着和气度终究引起了正在维持秩序的衙役注意。
“你们几个,干什么的?”
他上下打量了领头的林宇几眼,觉得不像是流民。
“咳咳……嗯嗯。”
李光裕发出声响,引起他的注意。
“你……,县令大人!”
衙役转头一瞧,第一眼只觉得有些眼熟,刚欲出口询问,脑中就是一个激灵。
“县令大人……您怎么在这里?小的有眼无珠,实在是该死,县令大人千万不要记怪。”
他一改之态度,点头哈腰的说道。
“大人,你看?”
李光裕没有理他,而是先望着林宇问道。
林宇摇摇头。
李光裕心领神会,立马说道,“你忙你的去吧,什么都别说。”
“是是是,多谢两位大人。”
衙役也是个有眼力见的人,看连县令都得称呼“大人”,明白这人肯定是郡府来视察的大官,连连感谢道。
逛了大半个时辰,李光裕腹中早已饥肠辘辘,又闻了这么久的粥香,实在忍不住了,“君侯,已过午时,下官在县衙略备了薄酒,为君侯接风洗尘,还望君侯不要嫌弃。”
林宇这才想起自己一到边邑就拉上他来了流民营地视察,也还没吃饭。
“行,但如今百姓正值灾乱,一定不能铺张浪费。”
林宇此时也饿了,但还是告诫了他一声。
“下官明白,都是一些宝章的家常小菜,粗茶淡饭而已。”李光裕急忙保证道。
林宇这才放下心来,在回县衙的路上将自己认为不足的地方一一告诉了他。
李光裕不敢马虎,虽然有些地方不解,但依然牢牢记在心中。
“流民百汇于此,尤其要小心提防瘟疫疠疾,只需一人感染,满城百姓都可能受到牵连。务必要防患于未然,保障营地通风,定时清理污秽淤水……”
这个年代瘟疫就是洪水猛兽,不出事还好,一旦闹起来可不是开玩笑的。
林宇之前一时疏忽了这个问题,在边邑见到流民营地如此脏乱的时候才猛然想起,一阵后怕。
幸亏先前没有出过这些乱子。
他给李光裕的这数条建议不会只是针对边邑的,晚上他会修书一封,发给在安陵主持局面的姜辉,让他以郡府名义严格要求各郡县自查整改,预防瘟疫。
林宇在边邑只会呆上一晚,时间紧迫,下午在察毕边邑的各项文录名册后,他没再去流民营地,而是去了城外田亩地,看看流民的耕种情况。
民以食为本,尽管此时遍地都只是一些小小的稻苗,但林宇还是能感受到流民百姓对它们的珍重。
一连跑了好几里地,将李光裕累的够呛,却也对这名源侯有了另一番认识。
历来王公贵族,让他们远远望着稻田,他们倒是能吟诗作赋,赞叹一副良辰美景,但要是让他们亲自下田……那可就有点为难他们了。
甚至连自己都没来得及提醒,源侯就亲自下了田,与那些被世人认为低贱的流民攀谈起来,和蔼的让他以为面对自己的那个源侯是个假的。
李光裕出身世家豪族,见到这一幕不免有些震惊,呆立良久,终究还是被感染了,心底第一次真正认为自己得遇明主。
源侯真乃仁主,可辅佐以成霸业。
他默默想到,李氏若能全心依附上源侯,祖君心心念念的百年前先祖荣光,也并非不可能恢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