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媛很瘦,被肝癌折磨得快没有人型了,全身上下像是只有一层枯槁的皮肤挂在骨架上,面色蜡黄,头发稀疏,双眼浑浊。
她的声音很沙哑,张嘴的时候,龚墨看见了她的已经有些萎缩掉的舌头。
“我想向您打听一个人,是以前住在马家村的,李奶奶,您还记得那时候的事儿吗?”龚墨不想累着老人,便索性直接进入主题,免去她很多辛苦。
“还记得呢,我记性好,都不忘事儿的。”李媛病了许久了,家里小辈们也尽心伺候,就算请了护工天天照料,也总会安排一个人过来陪着。
但毕竟差着辈儿,总有代沟,每日里陪着说话的时间也不长,大部分时间都是各做各的,让李奶奶看看电视、看看书。
眼下有个新面孔来说话,她便也来了些精神,露出了慈爱的笑容来。
“我在找一个人,他以前是马家村的,名字最后是个安字,大概六十多年前死了,死于意外的。”龚墨知道这个信息给得非常含糊,但是能够在这么多年以后生出一个实力如斯的恶灵来,在当年必然不是寻常人物。
若是默默无闻又死得无人知晓,那就算有全名也不见得有人认识,但如果是引起过轰动,就算不提是谁,也会有印象的。
李媛愣了愣,下意识的重复着龚墨的话,随后发出了一声惊叹。
“马俊安,你是不是问的马俊安?我记得他死的时候我还在李家村当书记,这人死得时候动静可不小,我们隔壁村的都听说了。”
李媛干瘪的眉头皱了起来,露出几分憎恶,顿了顿才继续。
“那人挺出名的,他爹是马家村的一个恶霸,总欺负人,他从小就跟着学歪了,对谁都蛮狠得很,别人但凡顶撞了一句半句的,上去就打人。哎,那小混球当初还来李家村闹过几次,后来村里人便不许他来了,见一次打一次,他才不再过来。”
李媛说话说得很慢,一边说一边回忆,每说一句还得停下来喘口气。
龚墨也不催她,只安静的听着,不时应个声儿,然后给她递上放在柜子上的水杯,让她润润喉。
李媛招来她的儿媳妇,就是带龚墨进来的那个妇人,帮她把病床摇起来,让她能半靠着说话。
“我们两个村关系都挺好的,当时这混球看上我们村里一个姑娘,就让他爹来说项。人家姑娘不愿意,谁不知道这混球天天游手好闲、打猫惹狗的。”
“他一听就不乐意,那会总上我们村来找麻烦。”
“后来被村里的男人们打了几回才来得少了。”
“再后来他爹喝了酒,从炕上摔下来,磕破了脑袋,人没了,他才安分些。”
“要我说,这就是报应,他爹坏了一辈子,最后死在自己手上。”
“啊,我说岔了,咱们接着说这马俊安。”
“他们一家本来就不受村里人待见,他爹一没了,村里人对他也就没那么客气了。”
“他娘没得早,眼下就剩下他一个,混不起来了,后来就从村里跑出去了。”
“结果没想过了两三年,这小子又跑了回来。”
“当时世道乱得很,他回来的时候瘦的皮包骨头,说是差点死在外面。”
“马村长心善,觉得到底是自己村里的人,便要他以后不许闹事就留在村里。”
“哪知道这家伙就是坏根里了,听说又惹了不少事儿,但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
“后来这小子害死了马家村一个闺女,也不知道到底做了啥,马家村的就按照村规,把他打折了手脚,埋在山上让他自生自灭。”
“哦,小伙子你不知道,当时各个村都有自己的村规,每个村的都不一样。”
“那会儿村规可比法律有用多了,像马家村,种木桩就是他们那里最狠的刑罚了,这是从古时候的人彘变来的,虽然没有那么残忍,但受刑人也是得受足了罪才死得了。”
“你想啊,手脚都打折了,被埋在土里,就颈子以上在外面,最后要不是饿死了,要不就是被野兽咬死了,再要不就是流血流死的。”
“马家村都多少年没用种木桩了,当时这事儿还传到我们村里来,好些人怕得睡不着。”
“还有人说他哀嚎了三天三夜才断气,后来那片山一到晚上,就能听见他的骂声和哭声,好长一段时间没人敢去那块地儿,连山都不敢上。”
“李奶奶,可以告诉我那山的名字吗?”龚墨估摸着李媛知道的事情应该差不多说完了,见她脸上又有了倦色,浑浊的双眼也有些失焦,便准备结束话题。
“那时候的山没有名字,我们就按东西南北这么分。那山说是马家村东头的,距离我们这边很远,我们也很少往那边去,现在也不知道还在不在了。”
“说起来啊,小伙子,你怎么想起来打听这人呢?他家应该没什么亲戚了吧?”
“是有点私事,想查一下当年马家村的情况。”龚墨笑着答话,又同李媛闲聊了几句便告辞离开了。
从人民医院出来,他把今天得到的消息又发给了任务中心,所谓探查任务,便是这样东边一点信息、西边一点线索,慢慢的汇聚成事件的整个经过,本就是琐碎又繁杂的。
他出来得早,眼下也还没到十点多,便就给马爱国打了个电话,想约出来见见面。
马爱国得知龚墨在打听马俊安,立即拒绝了他的要求,语气很不好。
龚墨也没办法,便又打了个电话给外市的马明远,但这一次连电话都没有打通。
若是单位性质的,龚墨自然可以让書舍那边去沟通,但是这种私人的见面,也只能看对方的心情和自己的能耐了。
龚墨又给马爱国发了短信,言辞恳切。
短信发出去如同石沉大海,龚墨只能等着,左右无事,便开车往当初马家村的地段过去,准备在那边找找看有无线索。
马家村在宁远市的郊区位置,当年开发的时候被征地,建成了一片工业区,但后来经济没跟上,这片区域也就有些寥落之感。
龚墨开车到达这里,一时间也不知道从哪里入手,便干脆开着车在这片区慢慢观察。
他一边等着任务中心给他反馈消息,一边看着周围的景色——这一块本是山地,眼下推平了一大片建成了工业区,但总的还是被山围绕着。
龚墨围着整个工业区开了一圈,花了半个多小时,周围的山脉有五六个之多,光是东面就有两个山头。
光天化日下,他也无从入手,便索性把车停在了路边打算在车上眯一会,反正这附近车少得很,摄像头更是少得可怜。
哪知他刚闭上眼睛,手机便响了,他原本以为是任务中心,拿起来一看,发现是马爱国的电话。
他清了清嗓子,把电话接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