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仪虽是说了不让孩子们在猎场乱跑,又不想让委屈他们在帐子里无聊憋闷。早上,他活捉了一笼兔子送回来。兔子肉质嫩,又长得乖巧憨厚,不拘是给孩子们玩,还是烤来吃都行。他还让人撤走帐子里的矮柜和摆设,铺上八尺见方的毡子,出门时带来的两箱玩具,也都铺开在氆氇上,方便他们取玩。
孩子们一觉醒来,被抱进父母的大帐里,立时就被屏风后满地的玩具吸引住目光。有好玩的,又有好吃的,谁也没闹着往外跑。
阿满自觉身负使命。父亲说,让他们陪着阿娘。阿娘不能去骑马,好可怜。
平安玩了两天,已是十分满足。他的咳症才好没多久。姑姑说,吹了风容易生病。他不想再生病吃苦汁子,还让阿娘担心难受。
臻儿翻转着鲁班锁,偶尔回头看一眼挡风的立屏。猎场的风吹起帐帘时,送进马蹄崩腾的哒哒声,还有士兵高亢的呼喝。她骑过马,可还没跑过呢!
阿满见姐姐扭过脖子往外看,凑过去点出窍门。“阿姐拨这里。”
臻儿轻轻一拨,果然锁扣松动起来。她好半天才摸到点头绪,紧忙埋头钻研起来。
傍晚的时候,帐子里架起红泥小炉子,细铁丝的网格上铺着切好的肉片。炭火的热力透过网格炙烤出油脂的香气。
臻儿鼻头抽动,用力嗅着烤肉的香味。“阿娘,我自己来。”
她眼馋喜雨手里那双长筷子,每一次肉片都夹起翻动,都能听到油脂滋滋的响声。她跃跃欲试,比起坐享其成,烤肉的过程也很吸引人。
那是平时煮茶的炉子,又在两个大丫鬟眼皮子底下,孟窅便答应了。她正替平安盛粥。平安的脾胃弱,吃食是单独准备的。今晚煮了梗米粥,一碗里六粒甜枣儿,不放一点糖,也有淡淡的甘甜。
平安吃着单独给他准备的酱鹌鹑,斯文地嚼着撕成条的鹌鹑肉。姐姐还会给他加菜。
孟窅看着他吃了半碗粥,吁出一口气来。帐子里都是烤肉的味道,她从刚才就觉得不舒服。来的路上,崇仪提醒她。她当时吃了一惊,经他一点明,恍然发现身上确实与平时不同。这会儿,闻着荤腥气,胸口闷闷的不说,腹中还有酸气上涌。
晴雨立时察觉到主子脸色有变,顺手沏一杯茶捧上来。
孟窅灌了一口热茶缓了缓,就说要出去走走。一壁拦住臻儿继续给平安塞烤兔肉。
“你弟弟不能再吃了。一会儿,你看着他再吃半碗蛋羹。”
臻儿替平安可惜,把烤肉放进阿满递过来的小碗里。“阿娘去哪儿?吃肉呀?”
她烤了三次,终于不会把肉片烤糊了,正准备大展身手。
“阿娘去喊你们阿爹回来一起吃臻儿的烤肉。”八壹中文網
臻儿便催她。“阿娘快去!我把最大的留出来。”
孟窅摸摸她的头,以资鼓励。
“臻儿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明礼知道他的宝贝女儿亲手为他烤肉,又不知要怎么吹捧她。他对女儿的偏心真真儿偏得没边了。
“阿娘,快些回来吃饭。晚上吃肉不好克化。”都是孟窅从前教育他们的话,阿满此时学以致用,认真地叮嘱孟窅。
孟窅又答应他。“找着你们阿爹就回来。你也快用,烤肉凉了不好吃。”
晴雨替孟窅披上斗篷,小丫头打起帐帘俩。
“仔细着炉子,莫让火星子燎着她们。”孟窅不放心地反复提醒,有提醒帐帘不能掩得太密实,炭气熏人也难受。
说是去找崇仪,她只是围着营帐附近遛弯。一则走远了,她不放心。其实,她也不知道去哪里找崇仪。皇子整日陪着王驾,哪敢轻易去探听圣驾所在。说不得此时崇仪也在陪桓康王用过晚膳,没有传召更不能去。
晴雨一手扶着她,一手轻轻在她面前挥着帕子。帕子上幽幽的桂香弥散在空气里。草场上难免有动物气味,还有猎杀后动物的血腥气。荣王妃出来透气,她怕反而被那些马儿猎犬的气味熏到了。帐子里每日熏着清淡的香,适才是被小主子们烤肉的味道压制了。
孟窅却拦下她,脚下也停住了。桂花香气甜腻,她此刻泛酸欲呕,倒是青草生涩的气味更舒坦些。孟窅娉婷立在原地,半掩芙面,阖眸匀气,平缓身体的不适感。
晴雨忙把帕子塞进袖口,两手稳稳扶着人。她贴身服侍,自然知道孟窅这个月尚不曾换洗。在家时,徐燕姑姑就特意嘱咐她们仔细服侍,若是主子近日口味有变化,要及时回给她知道。她们私下里揣测,莫不是又要迎来一位小主子。沃雪堂里悄悄涌动着窃喜,大伙儿不敢惊动荣主子,伸长着脖子等徐姑姑敲定喜讯。
“王爷万安。”跟出来的小丫鬟看见迎面走来一队人,打头的是一身窄袖短褂脚蹬鹿皮靴的张懂。他是靖王亲随,小丫鬟往他身后一探头,齐齐蹲下身。
晴雨把人送到靖王手上,退一步也轻声请安。她低下头,金色的阳光洒满视野,靖王和荣王妃的影子逐渐贴近。
崇仪环着孟窅的肩,低声关切。“怎么一个人出来了?”
他觉得稀奇,孟窅竟然舍得撇开孩子们,自己一个人出来散步。一时泛起玩味的笑意,低头又细心捕捉到她极浅的唇色,一颗心又悬起来。
“怎么了?”他挪一步,用自己的身体替她挡去回荡在草场的劲风。
“臻儿在学烤肉,正等你回去吃呢。我出来寻一寻你,一起回去。”孟窅吸进好几口冷冽的空气,才觉得内里的郁结被冲散开去。草场上空旷,人影数落。她瞥见远处的护卫,近前四下都是王府的亲随。孟窅示意他矮下身来迁就自己的身量,轻声将方才的症状描述给他听。
崇仪早有预见,听她含羞带怯一说,便拿稳了七八分。喜悦的光彩自眼底迸发,他握着孟窅的小手,愉悦地再三嘱咐她小心。
“眼下在外头不方便,你自己当心些。等回府再请钱先生断脉。”他霎时有冲动,想即刻返程。到底他一贯沉稳能忍,很好地按耐住内心的蠢动。草场上人多杂乱,还有始终伺机而动的老五,他不想贸然暴露玉雪和孩子。
孟窅点点头,垂手掩着尚无痕迹的小腹。“我晓得,这几天不都好好待在帐子里嚒。”
就是因为听他提醒,抵达猎场后,她一直留心自己的身体。晨起和午后的惫懒,膳食气味的影响,静下心来才发现果然与平素不太一样。尤其刚才孩子们雀跃围着烤肉大快朵颐,她闻着肉味只觉着油腻犯呕。她更明显地感受到身体的变化。
“委屈玉雪了。”崇仪捏捏她的手,温情轻哄。“等回家去,必须好好补偿。”
孟窅骄矜哼声,抓紧机会为自己谋取利益。
“只要回去不逼我喝一些苦药汁子,就是王爷对我的大恩呢。”实在是吃药吃怕了。她觉得自己身体挺好,倒像是怀阿满的时候一般,比怀着臻儿那会儿还轻松一些呢!
崇仪看着她与平安如出一辙的表情,顿时失笑。“你啊你啊。这一点,平安果然随了你。多大的人了,一点苦也吃不得。”
孟窅理直气壮地娇气,勾着他的指节追问。“那你答应不答应?”
“先请钱先生看过再说。”崇仪不松口。“都是为了你和孩子好。”
孟窅七分怕苦三分撒娇,听他不肯松口,噘着嘴露出不乐意来。“反正我好好的。这是咱们的孩子,我岂有不爱护的道理嘛?”
一对璧人沐浴在夕阳里,喁喁私语诉不尽情意。崇仪仔细地立在上风处,不让一丝凉意侵袭娇花美眷。
张懂和晴雨都是明眼人,从主子的喜悦里品出意味来,也是面泛红光。眼瞧着王府又有喜事临门,身为靖王府的一员,心中莫不欣喜。张懂比晴雨更多三分喜色。他日常跟随靖王在外办差,耳濡目染下也琢磨了不少眼下的朝政格局。靖王府子嗣兴旺,对王爷的大业是大有助益的。首先,大王必定喜闻乐见。
回到帐子里,孩子们已经在吃膳后的甜品。臻儿和平安吃的是八宝糖酥酪,给平安的还是单独准备的金沙南瓜糊。
这会儿,平安安安分分地吃着南瓜糊糊,还时不时冲姐姐笑一笑。
之前,他眼馋姐姐哥哥吃酥酪,偷偷从阿满碗里挖了两口吃。不过半天,就闹出腹痛滑肠,把乳母吓得半死。他自己吃了苦头,还因此多吃了三天清粥,委屈得不得了。
阿满觉得弟弟很不争气,吃口酥酪也能闹出事来,让阿娘担心。明明自己和姐姐吃着都没事,他还很喜欢酥酪的可口。
臻儿觉得二弟弟好可怜。许多好吃的好玩的都不能碰,还要被灌苦药汁子。她最怕那些黑漆漆不见底的药汤,喝过药的嘴里都是苦的,得吃好多糖才能缓过来。而且吃药的时候,很多她喜欢的菜也不能吃。所以,即便给她再多的糖,她也不想吃药。
出于深刻的同情,机灵的臻儿想出自己吃过的一道南瓜粥。她还认真与孟窅商量,获得了孟窅的首肯,喜滋滋地哄骗起小弟弟。
“平安你看,阿满吃银酥酪,姐姐给你吃金酥酪。这个甜甜的、温温的,也很好吃。”
平安无不相信。因为有姐姐喂他,吃起来更觉得滋味不同凡响。见到南瓜粥,就想起姐姐对自己的好,心情越吃越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