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泣云的笑容让银泠愣了下,随即她就乐了起来,笑得前仰后俯。
“哼……”商泣云立刻恢复了冷冰冰的表情,生气地转身就走。
银泠连忙拉住他,嘟起嘴、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带着歉意说道:“对不起嘛,你别生气好不好?你一生气,我就害怕……”
她声音糯糯的,本来又是个美人胚子,拉着商泣云的手摇来摇去地撒娇,让这个不会笑也不爱笑的男孩一下子脸红了起来,慌乱地把手抽了回来,欲盖弥彰地说道:“你、你、你不准笑我!”
银泠立刻就笑了起来,咕嘟咕嘟地把药喝了,还把碗给商泣云看,邀功似地说道:“你看,我把药喝完了。”
“哦、哦……”商泣云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尴尬地挠着头。
银泠性子活泼,话也多,围着商泣云问这问那的;而商泣云好像不太会与人交流,她问一句、他答一句,一副老老实实的乖宝宝模样。
“原来你还会弹琴啊?”银泠惊喜地说道,“爹爹会作曲,我去找爹爹的乐谱给你,你弹琴给我听。”
“不……”
商泣云本来想拒绝,可银泠拉着他就往书房去,一副欢快的样子,让商泣云狠不下心来拒绝她。
刚好这天,洛云裳和长生殿的几位长老顺利铲除了妖怪,来接两个弟子回去,和银泠父母寒暄了一阵后,正要去找宫亦谣和商泣云,却听到书房里传来了悠扬的琴声。
到了书房的时候,大人们轻轻推开门,就看到了这样一幕……
商泣云在全神贯注地弹着琴,宫亦谣安静地在一边坐着;而银泠搬了张凳子,离商泣云还挺近,她坐在凳子上,两脚都沾不了地,前后晃悠着,脸上带着甜甜的笑容,拖着腮帮子看着商泣云,脑袋还随着琴曲的节奏摆来摆去……
宫亦谣看到长辈们来了,连忙起身行礼,而另外两个小孩像是没看见,只是沉浸在琴曲里。
洛云裳向她示意,让她不要惊扰商泣云和银泠。
琴曲终了,银泠拍着手笑道:“好好听,比爹爹弹得还好听呢!”
商泣云红着脸,害羞地说道:“我还不太熟练……呀,师父!”他终于看到了恩师,连忙跑过去行礼。
洛云裳笑了笑,摸着他的头说道:“走吧,该回师门了。”
“嗯。”商泣云点了点头,回首看了下银泠,冲她挥了挥手。
“你要走了吗?”银泠不安地问道。
“嗯,我要回师门了。”商泣云低声答道,心中蓦然涌现出一些不舍。
她闷闷地“哦”了一声,说了声再见,情绪一下子就低落了。
……
商泣云在长生殿有自己的居所,回来也有两个月了,他却老是想起那个粉雕玉琢般的小女娃。
他手里拿着银泠送他的乐谱,这些日子里一想起她,商泣云就会拿出乐谱来练习。其实他在银泠家里弹过一次后,就记住了曲谱,可每次弹的时候还是会把乐谱摆出来,好像乐谱在眼前,那个嫌他笑得难看的小姑娘也在眼前。
“我真的笑得很难看吗?”商泣云揉着脸,郁闷地自语道。
可他确实忘了怎么笑,因为从他父母病故、自己被亲戚赶出家而流落街头受尽白眼之后,他就不知道还有什么值得他一笑的事。
洛云裳是在外出办事时偶遇了他,见他一个几岁大的孩子流浪街头,就想起了宫亦谣曾经的遭遇。她心生怜悯,带这个两天没吃饭的孩子去吃了些东西,还给他了一些银钱。
那时商泣云啃着馒头,就抹起了眼泪,看得洛云裳更加不忍,暗暗查探了他的根骨,对他的天赋很是欣赏,就再次动了收徒的心思。
商泣云就这样成为了洛云裳的第二位入室弟子,这几年来也勤勉有加,不到十岁就修入了辟谷期,修为仅仅比宫亦谣弱一些。
这让洛云裳十分满意,对他更加喜爱。
商泣云不仅在修行一途有足够强的天赋,又因为生在书香门第,自幼就爱好弹琴,若家里没有发生变故,他未来肯定会成为一个名动一方的大才子;如今拜入了长生殿,修行之余仍喜欢练琴。
长生殿弟子多以音律入道,商泣云正好合适。洛云裳教他以琴心入道,只是幼年时的经历,让他内心并不那么纯粹,总想着有一天学成归家,将那群丑陋的亲戚赶出家门。
只是,跟着师父去了一趟那个小镇,回来后他心思总有些飘飘的。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直到有一天,洛云裳在指点宫亦谣和商泣云修行的时候偶然说起了一件事,让商泣云心里悬了起来。
“师尊,让我和师姐也去一趟吧!”商泣云着急地说道。
洛云裳诧异道:“与修界无关的事,你去了做什么?”
商泣云语塞,一时间急得说不出话来。倒是宫亦谣看了看他,随后认真地对洛云裳说道:“师父,此事虽与修界无关,但也是一场灾难,若能多救一条人命,也可多一份福报啊。”
商泣云连忙点头,洛云裳轻轻地笑了起来,温和地说道:“那好,亦谣,你和泣云准备些银两、药材,明天就出发吧。”
“是,师父。”宫亦谣平静地点了点头。
商泣云嘴角动了动,似乎想笑,却又不知道该怎么笑的样子,红着脸给洛云裳道了谢。
洛云裳只是微微笑着,没有点破他的心思。
……
劫天历六百六十一万四千九百九十六年,也就是归天纪的前四年,金陵城南部至云梦泽东部的广袤土地上,一场瘟疫突然席卷而来。
银泠家所在的小镇,也被瘟疫所袭扰,镇子上已经死了不少人,医馆里整天都有人被抬进去又被抬出来。
宫亦谣和商泣云来到这个小镇后,第一时间去了银泠家。
这一年,银泠八岁,不幸染上了疫病,用了很多药都不见好转,急得家里人团团转,整天愁眉苦脸、茶饭不思。
他们两个的到来,让这家人看到了希望。
长生殿藏书丰富,其中不乏各种医书,但宫亦谣和商泣云年纪尚小,也从来没有深入钻研过医药病理,看到被病痛折磨的银泠,两人也很心痛,除了多陪陪这个小姑娘,实在是束手无策。
宫亦谣去镇上的医馆打听药方、买药,商泣云就留下来照顾银泠。
银泠苍白的小脸上露出了纯净无暇的笑容,虚弱地说道:“泣云哥哥,你弹琴给我听好不好?”
“好。”商泣云还是不会笑,但他立刻就答应了银泠,去书房搬来了那张古琴,在银泠的卧室里为她弹奏。
银泠听着琴曲,脸上始终挂着笑,似乎也没有那么痛苦了,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宫亦谣在外面买药的时候,心情一点也没好起来。
这场瘟疫波及面广,受难人数众多,南楚朝廷也派遣了御医到疫病发生的地方,也下旨让各地官府建立了收纳所、开仓施粥等。现在民间流传的药方,多是宫廷御医研究后公布出来的,只是短时间内还没有见到效果,真正治愈的人很少,更多的也只是得到了缓解而已。
这个药方,银泠家的人早就知道了,也是靠着这个方子吊着银泠的命。
回到银泠家,宫亦谣满怀歉疚地告诉银泠父母,她也没有太好的办法治好银泠。
夫妻俩心善,自然也不会因此而怪罪宫亦谣和商泣云,反而很感激他们来看望女儿。
宫、商二人暂时在银泠家住下,照顾银泠的事也被商泣云全力承担了下来,因为他是修士,不用担心会染上疫病。
银泠的心情好了起来,似乎病痛也没那么可怕了。
商泣云对她有求必应,给她弹琴、念书,还陪她下棋来消磨时间;宫亦谣仍然是每天都会外出,去打听有没有新的药方。
大概半个月后,宫亦谣兴冲冲地跑回银泠家,手里抓着一张药方,还提着新买的药。
这是一位游方郎中开出的,据说有很多人照方吃药后,病情在迅速好转。
因为药方是公开的,所以宫亦谣很容易就弄到了,立刻就去买了药回来给银泠吃。
银泠在喝药的时候,商泣云悄悄问宫亦谣:“师姐,这个药真的能治好银泠吗?”
“镇上有病重的人靠这个药治好了的,我相信是管用的。”宫亦谣肯定地说道,“当然,个人体质不同,药效发挥会有先后,先让银泠吃一段时间,如果没有太好的效果,我想……”
“如何?”商泣云心里不安地问道。
“带她回师门,也许师父会有办法。”宫亦谣轻声说道。
“嗯,好的……”商泣云点头,他听到宫亦谣说这话的时候,心里莫名有些高兴,也不知道是在高兴什么。
银泠的病确实在好转,但她本身年幼、又染病太久,因此疫病迟迟没有痊愈,最后宫亦谣和银泠父母商量之后,得到了夫妻俩的同意,决定带银泠回长生殿去治病。
这里距离紫金山有半个月的路程,马车晃晃悠悠的来到这座仙山脚下时,年幼的银泠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里,离家的那份不安也在这段时间宫亦谣和商泣云的陪伴下而淡化了不少。
他们把银泠带回来的举动,让洛云裳很是无语,但她和银泠也算是有缘,允许银泠留下来治病。
在仙山灵地中有浓郁的灵气滋养,又有宫亦谣的悉心照料,银泠很快就痊愈了。
但病好了,就意味着她要回家了。
这段不长的日子,让银泠分外不舍得离开,只是父母亲还在家里期盼着她病愈回家,只能和宫亦谣、商泣云告别。
洛云裳特意安排了一位长老护送她回去,不过在临别时,银泠的一番举动让洛云裳颇为吃惊。
她想拜师修行,想留在长生殿。
“为什么?”洛云裳问她。
银泠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喜欢紫金山,舍不得宫姐姐……”她跪在洛云裳面前,神态忸怩、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洛云裳活了好几百年,又执掌长生殿百余年,岂能看不穿这个小丫头的心思,于是就一边作考虑状一边暗暗审视银泠,意外地发现她天资还不错,年龄上也合适。
说起来,小丫头也和长生殿挺有缘分的。
收徒也并非不可,但她若是要拜入长生殿,意味着要远离家乡;正好近来无甚大事,洛云裳决定亲自送她回去,若这丫头的父母同意,这个弟子收下也不是坏事。
才隔了一天,商泣云再次看到羽银泠,惊讶地下巴都快掉到地上去了。
“嘻嘻,泣云哥哥,我又回来了!”银泠欢笑着朝他招手。
“你……你不是回家了吗?”商泣云呆愣愣地问道。
银泠俏皮地笑着,说道:“爹娘同意我拜师了,我现在是你的师妹哦!和大师姐住在一起呢。”
“啊?”商泣云傻了眼,老半天了才搞清楚状况,“师父收你为徒了?”
银泠开心地点头,商泣云也挠着后脑勺傻笑了起来,只是这笑容怎么看都让银泠觉得不顺眼。
“我来教你怎么笑,你笑得太难看了。”
“哪……哪有!”
“就是有!你别动,我告诉你,要这样笑……”
时间慢慢流逝,三个孩子也一天天长大,虽然银泠和宫亦谣同住折心居,可她更喜欢黏着商泣云,一份特殊的感情也在这日复一日的相处中萌生。女儿家总是要敏感一些,她意识到自己是喜欢商泣云后,从小就活泼大胆的羽银泠主动向商泣云示爱了。
商泣云在呆傻之后,心里被喜悦所充斥,紧紧抱住了银泠……
在银泠十六岁那年,因为她天赋出众,修为进展不错,洛云裳将五音之“羽”赋予了她,并将折心居交给了羽银泠,作为她单独的居所。
这一对郎才女貌、天生璧人,师门长辈看在眼里,喜在心里。
商泣云陪羽银泠回家一趟后,两人的感情也得到了银泠父母的认可,随后就定下了婚约。
归天纪三十三年,羽父病逝;两年后,羽母也寿终正寝。
两位老人终是没等到女儿的婚礼,带着遗憾离去。羽母临终前对商泣云殷殷嘱托,让他一定要照顾好羽银泠。
商泣云不负老人家所托,这些年来一直将羽银泠保护得很好。
可惜,他也走到了一生的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