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天元年,一对蜀州的夫妇去梁州行商,落脚于蜀山驿站的时候,夫人临盆生产,诞下一个男婴,但男婴在那天晚上就失踪了。
归天七年,王大娘去世,青璃带狗娃离开了蜀州,让他拜苏星风为师,成为了道武宫弟子,也有了一个新名字:苏辰。
归天十六年,苏辰被苏妍带着去了望天峰后面抓野兔,兄妹两人在不知不觉间靠近了一个水潭,那个水潭里传出了一个魅惑人心的声音,让两个小小的金丹修士抵抗不住,潜入水中,放出了一个魔头。
也是在那一年,苏辰体内生出异变,修为跌入金丹期,李淳罡假借治疗苏辰,阴谋杀害了苏星风夫妇。
此后,苏辰流浪天涯,苏妍不知所踪。
归天二十六年,苏辰先后在长生殿和北冥得知了“天魔”的事,此后这个名字就被他记在了心里。
归天二十七年,玄陵出关,召开论道大会,苏辰得以回归道武宫,为自己平冤昭雪。
二十年后,苏辰前往南疆寻找独孤竹,第一次与天魔面对面。
再次回到九州后,他逐渐了解到了更多和天魔之间的因果,明白了这是他必须面对的强敌,除了他之外,无人能彻底杀死他。但天魔也能拉着苏辰同死,除非能发生奇迹。
归天纪六十二年,天魔现身西域,血祭什刹国,唤醒了血皇残念。
一年后,他又出现了,却是屠杀了一个村子,只为将苏辰引来,而苏辰的徒儿也命悬一线。
这个村子,是苏辰的童年。
村民的尸身堆在天魔身下,他的大弟子重伤垂死,也被天魔的脚踩着。
苏辰站在天魔面前,杀意与恨意几乎要将他吞噬;那个因他而生的魔头却面带讥笑,肆意地说起苏辰这一生最大的悲痛。
“一年又一年,我无时无刻不想着找你清算。可惜有人不希望我太早面对你,怕打乱了他的计划。”天魔带着遗憾说道,“在南疆相遇的时候,我确实不敢杀你,因为时机未到,杀了你,我也就消失了。”
“后来,终于熬过那段日子了,我却不得不跟汨罗配合,在西域布局唤醒血皇,借此来耗死光明佛;半年前,又不得不利用饮血魔玉汇聚万灵血液,让鬼皇复活一个更大的魔头。你看,你是棋子,我也是棋子,我们的命运都由不得自己。而我更可悲,从出生开始就只是你的替代品,那个人虽然将我带离了丹宗,可也只是把我当成对付你的工具。”
“苏辰,我们的一生都被人掌控着,可我就是不明白,你怎么就甘为魔皇的棋子呢?”
“因为她给你了一切?”
“因为宫亦谣、曦月、花霁语和紫仙?”
“可是,你就没想过,你这一生所经历的悲痛,也是源自于她么?”
“我真是惊讶,你居然一点都不恨她,一点都不想反抗掌控了我们命运的人么?”
“多可悲的人生啊,我们的未来都已经注定,她赋予了你所拥有的一切,只是为了让你心甘情愿地为她卖命,在该死的时候毫不犹豫!”
“苏辰,你是个懦夫!”
“我不甘心,我不愿意当你的替代品,更不愿意被人掌控未来,所以我要反抗,我要报复!”
“炼仙炉和戮魔鼎的干预,让时光镜将我带到了三百年前!可那时的我不知道啊,我找不到你和柳心儿,更找不到柳心璃,所以我肆意地屠杀生命想把你们引出来。你们不是自诩正义么?不是见不得我漠视生命么?为什么不出来阻止我?为什么要让我成为一个魔?”
“真是一段让人难忘又不堪回首的日子啊!小天找不到他的姐姐,没人再管教他,不让他走上歪路。可是他又怎么知道,那个时候他的心儿姐姐还没出生呢?谁来管他?谁来教他?带走他的人把他扔在了一堆恶人里,任由他被欺辱,他怎么能记住姐姐的管教呢,他怎么能不心怀怨恨呢,对吧苏辰?”
“小天死了,天魔却活了,那掌控着他命运的人,给了他力量却不让他按照自己的意愿活着,只能一步一步沿着历史的轨迹向前,只为了有一天将你这个柳心璃的走狗除掉,甚至那个人根本没想过让我继续活着,哪怕是代替你!”
“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我就是你,你所有厌弃的一切阴暗都在我身上!而你也就是我,我所渴望的一切光明都在你身上!我们是一体两面的同一个人啊!”
“来吧,无力反抗命运的你我,就如他们所愿,做个了结吧!”
他的恨,他的怒,在见到苏辰的这一刻,全部爆发了出来,向着苏辰嘶吼控诉,却又无力打破束缚他的牢笼。
唯有一战,唯有一死,才能解脱。
苏辰默然无语,朝着他一步一步走去,他没有看天魔,而是和天魔脚下的李明世对视着。
李明世的眼神里充满了担忧,不断地朝他轻轻摇头。
“放了他,我满足你。”
混沌圣竹显化在手中,苏辰在离他一步远的地方站定,终于抬起眼,看向了天魔。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如同镜子的内外。
天魔笑了,放开了李明世,将他一脚踢开,说道:“我给你时间和她们道别,三天之后,魔隐森林,天地洪炉,我等你来。”
说完这话,天魔轻飘飘地消失了。
苏辰无力地松开了手,混沌圣竹落地前化成青光回到了他体内。他跪倒在地上,将李明世抱入怀中,仰天长啸,心中的悲痛却怎么也宣泄不尽。
下雨了。
他的脸庞很湿润,可他也分不清那是雨水还是泪水。
“师父……不要去……”李明世虚弱地说道,随后就昏迷了过去。
一把大火,在大雨中熊熊燃烧。村民们都去了,苏辰的童年也随着这把火彻底成为了灰烬。
……
曦月匆匆赶来了悟剑崖,径直跑进了徒儿们的那栋竹楼。
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李明世,她转脸看向苏辰,气冲冲地问道:“这是谁干的?”
“你们先和我出来,让明世好好休息。”苏辰沉着脸,离开了房间。
四女跟着他一起到了剑心树下,他却一直面向群山而立,好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到底怎么回事啊,夫君?”花霁语着急地问道。
李明世也是她们的徒儿,苏辰将他带回来的时候,宫亦谣三女都吓了一跳,连忙翻箱倒柜找出了各种仙丹妙药为他疗伤。
可苏辰始终没说,李明世为何伤成这样,村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村子没了,所有人都死了。”
他声音低沉,说出的话让四女都变得脸色苍白。
“是天魔干的,他为了引我过去,屠杀了整个村子,只留了明世一命。阿月,我没想到这一天这么快就来了。”苏辰转过身,面对着爱人们,继续缓缓地说道:“天魔来找我做个了结,三天之后在魔隐森林的天地洪炉,我和他……不死不休。”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让宫亦谣、花霁语和紫仙都愣在了当场,只有曦月低头一叹,但也沉默着。
“来了,就来了吧,反正这一战总会来的。”苏辰苦笑,又咬牙切齿,“真是可笑,他杀了那么多人,就只是想和我做个了结,哈哈……好,那就如他所愿,让他死无葬生之地吧!”
苏辰癫癫地大笑,让四女都觉得陌生。她们和他朝夕相处了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这般恼怒,这般地癫狂。
“你会回来的,对吗?”宫亦谣静静地问道。
苏辰将她们的娇颜一一看过,忽然又平静了下来,轻声道:“我会回来的,所以……对不起,又要和你们分开一段日子了。”
“我们等你!”紫仙笑着流泪,走上前拥抱了他,送了他一枚香吻。
“不准耍赖,否则老娘就改嫁!”花霁语哭唧唧地亲了他一下。
“你和阿月都要平安。”宫亦谣最后跟他相拥,勉强笑着,“家里我会照顾好的,你放心。”
“走吧。”曦月冲他点了点头,神色平静如常。
……
东荒,神脉龙宫。
龙卿言看完了曦月的来信,隔着窗子看了眼东荒独特的天空,便起身离开书房,来到了院子里。
青榆和白云馨正在聊天,似乎有什么开心的事,两女都在笑着。见他出来,都朝他招了招手。
“我要出去一趟了。”龙卿言来到她们中间,一边一个搂着她们说道,“老苏要和天魔决战了,我不能缺席。”
二女的笑容刹那间消失,她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龙卿言忽然笑了笑,分别在她们脸上亲了一口,又说道:“在我回来之前,东荒就暂时交给你们了,现在还有华烨和青嵇相助,不会出问题的。还有银泠,尽可能找到她吧。”
“好,我和云馨等你。”青榆沉重地点了点头。
白云馨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只剩了一声“保重”,直到龙卿言离开了他们的这个小院子,她才失落地摸了摸小腹。
青榆叹了一声,将她轻轻拥住,也望向了龙卿言离开的方向。
……
自从戮魔鼎将苏辰扔进天地洪炉炼体后,这处天地自然的手笔已经数十年不曾开启过了。
群山相叠环绕一座立柱一般的山峰,从天上俯瞰下去,就如同半个炉子。
数十年前发生在这里的血战,如今都还留有痕迹,有被血水侵染而变得暗红的土石,也有法宝、兵器的残破碎片。
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在诉说一个少年的传奇。
而那个少年,也在数十年后重新来到此地,与那个挺立在中央山峰上的魔头遥遥相望。
这是最初之地,也是最初之时。
天魔并不在意与苏辰同来的曦月和龙卿言,他清楚地知道,这仅仅是他和苏辰的一战,了结一切因果,要么同生、要么共死。
唯一的变数,就是先天灵物和先天一炁。
奇迹会发生么?
天魔不在意,苏辰也不知道。
没有过多的语言,因为苏辰没什么想跟天魔说的,而天魔想说的早在三天前就说完了。
一仙一魔,在天地洪炉最中央的山峰重逢,青竹剑和雷光锤无声地碰撞在了一起,剑气与雷光冲破天际,动摇了虚空。
苏辰是天仙境,天魔也还在天仙境,没有恢复到三百年前的修为。
一黑一白两个身影纵横在天际,尽情挥洒着心中的恨与怒,却始终没有脱离天地洪炉的范围。
龙卿言和曦月在仙魔的战场之外,默默地观望,等候最终的结果。
……
幽幽的太清殿内,柳心璃出现在原青天面前。
“他们已经开始交战了,这真是你所期望的吗?”原青天声音老迈不堪,却从容而淡然。
“其实结局始终只有一个,也只有这个结局,才能出人意料。”柳心璃站在窗边,望着南方的天空,神色明灭不定。
“三生万物,只有满足了这个条件,才能走向最好的结局吧?”原青天轻声说道,“没有死,何来生,不死一次,又如何蒙蔽天机呢?这才是你将天魔留给苏辰的初衷,也是他跳出棋盘必须走的一步。”
“看来你已经明白我真正的想法了。”柳心璃微笑着说道。
“多少理解了一点。”原青天淡然道。
“就是不知道,我这个弟弟会不会埋怨我,唉……”
“他从未怨过你,相反,他一直很感激你。可你为何不以青璃的身份再见见他,还让他不要去寻找青璃?”
“青璃不过是我对父亲最后的眷念,她本来就不曾存在过。”
“可苏辰不知道。”
“让他对尘世还有一些牵绊,他心里便始终会有一丝温柔,如此他才不会成为一个冷漠无情的棋手。前辈,没有光明的这段日子里,九州需要警惕黑暗,我无法出手,一切还需您和赫连长老多费心了。”
“你又要离开?”
“这盘棋,可不光是在神州啊……”
柳心璃离去了,原青天怔怔地看向了窗外,良久才苦笑了一声,复又合上了双眼。
这个棋局,比他所想像的还要庞大,也再次超乎了他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