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府陪嫁来的衣裳极尽华美,与当铺掌柜讨价还价半天,定了六十两纹银。
江娴不知大元朝物价,问过翠浓,得知这里普通三口之家的农户,一年花销也就二两银子左右,便不再跟掌柜扳扯,收了银子,径直去了隔壁的成衣铺。
铺子里摆放出来的衣裳款式,普普通通。做工挺扎实,但面料一般。
江娴挑挑选选,颦着眉头,拿不定主意。
翠浓见状,小声提醒道:“少夫人,你要新衣,府里自有专门的裁缝,用上等布料给您量身定做,不必来街上买。”
好歹是一等公爵府的少夫人,穿这般寻常朴素的衣物,万一被人瞧见了,恐不太好。
江娴倒没想那么多,她觉得这铺子里的衣服挺不错,都是舒服柔软的细棉麻,针脚严密。
眼瞅着天要热起来了,春日里穿正合适。
她这具壳子,肤白腰细,纤秾合度,不用麻烦试穿。
直接选了几件豆绿淡蓝的素净襦裙,让老板包好,爽快给了银子。
见翠浓皱着小圆脸,颇不赞同,江娴不禁笑了:“无妨,这些衣服买来只在府里穿穿。我不是让你留了几件以前的衣裳么?若有应酬,再穿回那些华贵的,定不会落了裕国公府的脸面。”
夫人都如此说了,翠浓自然没了顾虑。
主仆二人领着小厮,继续在街头溜溜达达。
江娴怀揣大笔银子,人都是飘的。女生购物心理作祟,总觉得要再找地方狠狠血拼一番。
一通乱转,竟来到了京城的小吃一条街。
看着热闹的市集,烟火阵阵,香味扑鼻。
江娴顿时惊喜的“哎呀”一声,如鱼儿入了江海,忙拽着翠浓钻了进去。
煎白肠、皂儿糕、现裹的三鲜春卷,刚出炉的梅菜扣肉饼……
翠浓自小也是大户人家的丫头,哪有如今日这般混迹于市井。
一开始还拘谨的放不开,待自家夫人将热腾腾的红枣角黍塞手里,冲她笑:“快尝尝,我让那婆婆多放了糖,保管甜得很。”
翠浓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口,糯米甜软,满口生香。
江娴期待的望着她,“如何?好吃吧?”
翠浓眼睛亮了亮,忙不迭的点头:“好吃!谢谢少夫人。”
江娴骨子里没有封建思想,她如今将翠浓视作“饭搭子”,打算从街头吃到街尾。
但眼大肚皮小,待吃过一碗加了馓子的米羹后,再吃不下了,只得匆匆打包了几样糕点,继续逛街消食。
江娴对自己立下的目标,是在有限的时间,吃无限的美食。
可她身体基础太差,没有计划的胡吃海喝是不行的。
除了吃,她天天待在院子里,必须得找点消遣。
“夫人若觉得平时无聊,可以去买些话本子打发时间。”
翠浓对现在的夫人喜欢得紧,说话都带着七分笑。
江娴两掌一拍,喜道:“对呀!”
她连忙让翠浓引路,来到西街最大的一间书肆。
这家书肆不仅售书租赁,还包揽了京城一半的版刻印刷。
江娴也不去看那些晦涩的通史古籍,直奔各类话本子。什么《侠行记》《微雨春楼夜话》《鸳鸯缘》,乱七八糟搜罗了十来本,狠花了笔银子。
江娴抱着一摞书出来,心满意足,只想立刻回府,就着手里买来的零嘴儿边吃边看。
“夫人,给奴婢吧。”翠浓正要从她手里接过沉重的书本,脚下突然被什么绊了一下。
江娴一慌,忙伸手去扶她,结果重心不稳,手里一叠书稀里哗啦散了满地。
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一只灰毛狗子从角落蹿出,将人绊个趔趄。
书肆老板是个青衫布衣的中年人,听说从十四岁应考,今年四十,都还是只是一个童生。
他仕途是无望了,但经商还挺有天赋。
闻声出来,见刚才的大顾客在门口差点摔跤,大惊失色。
忙让书肆伙计操了一根手腕粗的木棍出来,对罪魁祸首咬牙切齿:“胆敢惊扰贵客,快把这个不长眼的畜生打死!”
江娴听他开口粗俗,便知他为何屡试不中了。
那小狗也就三四个月大,原本应是雪色儿,但太过脏污邋遢,乍眼一瞧灰扑扑。它瑟缩在角落,棕黑色的眼睛怯怯盯着周围,如惊弓之鸟。
江娴动了恻隐之心,抬手阻拦那伙计,淡声道:“让它主人领回去栓上绳便是,别害性命。”
书肆老板讪笑:“夫人有所不知,这狗无主,经常在街上乱转,捡些馊饭剩菜,我不打杀它,它也活不了多久。”
原来是只流浪狗啊。
江娴目光,不禁又落在小狗儿身上。
圆乎乎的脑袋,毛茸茸的耳朵耷拉着,寻常田园犬的长相。
但一双眼睛湿漉漉亮晶晶,格外可爱。
江娴忍不住半弯着腰,朝它嘬嘬嘬。
那小狗儿飞快摇起尾巴,小心翼翼地跑到她脚边,轻轻蹭了蹭。
江娴叹了口气,对书肆老板无奈一笑:“看来这狗与我有缘,既无主人,我便收养了吧。”
想来裕国公府也不会有人管她养不养狗。
书肆老板见风使舵,忙腆着脸笑说:“夫人真是心善,这狗能在我家书肆门口遇见您,是它修了七世的福气。以后要常来我们书肆呀!”
江娴无可无不可的应了一声。
翠浓想过去将狗抱走,那小狗儿却不亲热她,只围着江娴脚边躲来躲去。
江娴也不嫌狗脏,弯腰去抱,这次它倒是温驯老实,乖乖窝在她臂弯。
翠浓怨念的瞪了眼毛绒小狗,嘟哝道:“倒是个有眼色的。”
江娴忍不住“噗嗤”一笑,伸出食指,点了点狗儿毛茸茸的脑门,柔柔一笑:“是我识狗不清,小家伙竟是趋炎附势之辈。”
天色向晚,江娴不好再在街头闲逛,今日收获颇丰,打道回府。
书肆斜对门,乃大名鼎鼎的京城第一酒楼,丰和居。
丰和居建在西南两街的岔路口,地理位置极佳。
高四层,站在顶楼,推窗便可鸟瞰京城大片建筑,甚至能看到皇城南面的飞檐翘角,朱墙琉瓦。
此时的丰和居四楼雅间,已然摆上珍馐。
美玉雕刻的酒壶,佳酿见底,菜肴却没怎么动筷,透着凉气。
靠窗的桌边右侧,坐了名约莫三十上下的男子。
他披着一件鸱吻暗纹的鸦青色兜帽斗篷,将自己裹得严实,只露出一张脸。
这人五官不错,只是长着鹰钩鼻,狭长的眼角微微上吊,显得气质恣睢又阴鸷。
“在看什么?”他右手把玩着一盏琉璃玉的杯子,状似无意地问。
秦衍风从书肆那边收回视线。
他俊朗的面容波澜不惊,动作优雅的提起酒壶,松弛不乏恭敬地给对面的人满上一盅。淡笑道:“在看这海晏河清的盛世江山。”
那人亦勾了勾嘴角。
秦衍风搁了酒壶,忽然正色。
他抬眸瞧了眼对方,微微蹙额:“二殿下,恕在下直言,你这次不该回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