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衍风食不知味的同江娴共用午饭。
他潦草的吃了几口,便钻进了书房,将门闩上。
书房很大,陈设干净整洁。东墙边有一对檀木高几,放着粉彩文竹天球瓶。
书籍满墙,多宝阁后的桌上,摆着一张瑶筝,用深蓝色的锦布盖着。
秦衍风想到什么,脸色微沉,忙快步来到瑶筝旁。
他伸出两指一抹锦布,指腹上沾染了淡淡的尘埃,顿时一愣。
这张琴,竟然没人碰过么?
可书房其他地方都很整洁,看得出时常有人进来洒扫,没道理不碰他的琴。
除非……有人知道什么。
秦衍风眼神晦暗下来。
上辈子,他虽然痴傻,但指上的琴技还在。对段问春有好感后,便在书房为她奏了一曲《凤兮凰兮》,段问春只将他当朋友,根本没听出这首曲子的弦外之音。
待他恢复清明,又为段问春弹奏一曲,表明自己心意,只可惜,彼时的段问春已经和七皇子相爱,弦音再美,也无法打动佳人。
秦衍风心头郁郁,立誓从此以后再不抚琴,抚琴只为段问春一人而已。
若谁私自碰了他的琴,就别怪他翻脸。
此琴对他寓意非凡,打扫的丫鬟却唯独没有碰这张琴,这点只有他知晓。
难道只是巧合?
秦衍风立在原地沉思,觉得事情愈发扑朔迷离。
他开始考虑从机密署调人过来,监视松竹院的所有情况。
秦衍风在书房殚精竭虑,江娴却乐得轻松。
今日阳光明媚,暖风和煦,江娴将买来的话本子塞进摇椅的匣子里,又在另一边的扶手放置满满的干果蜜饯,开始咸鱼日常。
别说,书肆里的段姑娘推介的几本书都非常精彩,江娴一会儿看得哈哈大笑,一会儿又愁眉紧锁。
徐嬷嬷在旁边直摇头叹气。
小毛团子熟练的跳上江娴的腿,蜷成一圈儿。
江娴撸撸狗,看看书,吃吃零嘴儿,和翠浓徐嬷嬷偶尔搭话,大半下午的光阴消磨过去。
日头偏西,光线不那么足了,江娴正好看完一本,嘴边漾着笑,真心实意为主角的幸福结局感到开心。
翠浓的鞋垫还没纳完,她一边下针飞快一边哼着小调,江娴听得心头一动,伸了伸懒腰,问:“翠浓,你这是什么曲子,还挺好听的。”
翠浓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嘴,“奴婢自己乱哼的调,没名字。”
“诶?你也有这爱好?”江娴抚掌一笑,“巧了,我也是。”
虽然江娴是做枯燥的室内设计,可挡不住她一颗向往音乐的心啊!
前世她混迹各大翻唱网站,编了两首原创曲子,但找不到门路,两眼抓瞎,唱出来的曲子无人欣赏。
江娴又道:“再哼一次,我听听看。”
翠浓挠挠头,微窘答:“少夫人,这调子随口哼的,我都已经忘了……”
江娴瞪大黑白分明的眼眸,“你这是金鱼记忆啊!”
翠浓不太懂这句话的意思,但她知道少夫人是在调侃,不由得笑道:“要不少夫人你哼一首?”
“成啊,你听我这首怎么样。”
江娴兴起,回忆了片刻,朱唇轻启,将前世无人欣赏的曲调给哼唱出来,右手缓缓打着节拍,在院中回荡。
女子音色婉转,如石上涓涓清泉,清越温柔,干净美好。
本在看书的秦衍风,坐在桌旁,耳畔听着女子哼唱曲调,手中书卷半晌没有翻篇。
只因江娴自创的这首调子,清新脱俗不拘一格,实在太过动听。
秦衍风纠结了片刻,到底是没忍住,将书卷搁在桌上,起身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一丝缝隙。
正值夕阳西下,黄昏余晖从高墙投进深宅内院,照亮桃树下女子半边侧脸。
秀丽的琼鼻下,嘴角荡着温柔清浅的笑,身上似乎抖落无数柔和的光芒。
秦衍风浮躁的心,瞬时静谧。
他甚至暂忘了这个女人上辈子对他的恶意,完全沉浸在那一片清越的曲调里。
显然,翠浓等人也听呆了。
这首调子其实不长,江娴两三下就哼完了,她笑眯眯问:“如何?”
“妙极!”
翠浓鼓起掌来,脸蛋兴奋得通红,“少夫人不仅画作得好,曲子也编得好!”
与作画不同,作画是工作的一部分,创曲却是她的爱好。
江娴费心创的曲子能被人夸赞,她也很高兴。
徐嬷嬷虽然不懂音律,但觉得自家夫人这调子的确朗朗上口。
她笑得满脸褶子,说:“曲不错,若能作上相应的词唱出来,再请个乐师伴奏,定能在京中广为流传。”
“是了是了。”翠浓点头如捣蒜,问江娴,“少夫人,你这曲子有词吗?”
江娴迟疑一下,但想这院子里也没外人,便点了点头:“原本配过一首词,但我还从没唱过。”
翠浓眼巴巴的望着她,“试试。试试。”
“行。”
江娴笑了笑,索性无事,转身就往秦衍风的书房走,“我写出来咱们照着唱。”
反正翠浓已经成了她的头号粉丝,她也乐得分享。
江娴知道秦衍风在书房,但为了保护病人隐私,她没过问秦衍风待在书房一下午是在干嘛。
到这会儿免不得要借用一下笔墨纸砚,江娴清礼貌的敲了敲房门,扬声喊:“秦衍风,在吗?我能不能进来?”
半晌,屋子里都没动静。
江娴皱了皱眉,又重复叩门一遍。
经过上午交流,她确定秦衍风能听懂大部分人表述,只是不愿意回应。
江娴叹了口气,心想着要不要再敲一下门,就听吱呀一声,房门被人从里打开。
江娴右手没来得及收回,“咚”的一下捶在秦衍风平坦的胸膛上。
秦衍风:“……”
这人看起来柔柔弱弱,手劲儿还挺大。
江娴惊呼了一声,紧张不已,一叠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没事吧?我没打疼你吧?”
她下意识抬手去抚秦衍风的胸口,隔着薄薄的布料,隐约摸到坚实的胸肌,顿时反应过来,像挨烙铁似的飞快缩手。
“咳。”
江娴低头假装咳嗽,莹白如玉的脸颊却忍不住被夕阳染上一层绯红。
怎么回事啊她刚才竟然吃了秦衍风豆腐?
欺负低智病人,过分!实在过分!
江娴懊悔,秦衍风亦有些不自在。
倒不是因为被她摸了两把,而是面前女子霞飞满面烟视媚行,漂亮的让人心神不宁。
气氛微妙,旁边的翠浓却游离在状况外,她满心惦记着江娴那首曲子,主动问秦衍风:“大公子,能否借用你书房中的笔墨纸砚?”
翠浓打破尴尬,秦衍风移到书桌旁,点了下头。
“谢谢你。”江娴松了口气。
她来到书桌旁,铺开宣纸。
翠浓帮她研好墨,递上一支狼毫。
江娴对书法实在不擅长,她用握铅笔的姿势僵硬地握着毛笔,一边在宣纸写下配词,一边唱起来:“风柔日薄春犹早,夹衫乍著心情好,睡起觉微寒,梅花鬓上残,故乡何处是,忘了除非醉。沉水卧时烧,香消酒未消……”
这是李清照的《菩萨蛮》。
当初江娴编曲,自己作的情情爱爱的词都不满意,随意找来的古词却意外贴合。
这首词本就是表达思乡之情,江娴如今身在异世为异客,触词伤情,抚着那句笔墨未干的“故乡何处是,忘了除非醉”,心有所感,眼眶微微酸涩。
秦衍风看得真切,一张俊脸绷紧。
忽视叶荷萱的一手歪歪扭扭的狗爬字,这首词端得是极其精妙。
只是他不明白,叶府离裕国公府也就几条街,故乡就在脚下,作何如此伤心?
江娴心情低落,将写好的词叠好。
交代秦衍风等会儿出来吃晚饭,便与翠浓离开书房。
秦衍风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眉宇紧皱。
他重新合上房门,走到书桌前,犹豫片刻,到底是挽袖执笔,寥寥数笔,伏案将那首《菩萨蛮》给默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