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衍风匆匆离开,不是因为气愤江娴,而是在责怪他自己。
他不懂,为什么面对恨之入骨的人始终下不了手。
难道重活一世,自己反倒变得优柔寡断起来?
秦衍风心头烦闷,正胡乱在园子里踱步,绕过一株叶片渐黄的垂柳,正好与弟弟碰了个正着。
“大哥!”
秦随星游学归来几天了,与秦衍风也只见过一面。
他腰间挂着他喜爱的那柄龙泉宝剑,长腿一迈,大步跑来,“大哥,这么早你要去哪儿?”
秦衍风摇头,表示没地方去。
他看着弟弟朝气蓬勃的面孔,想到了段问春。
秦随星游学期间应该去禹州与段问春见过面,而段问春再次拒绝了他。
为了试探这段情节是否已经发生,秦衍风没头没尾的来了一句,“我饿了,想吃一碗杂饭。”
“哎?大哥你竟然知道杂炣?”秦随星愣了下,随即抓抓后脑勺,嘀嘀咕咕地叹气,“早知道你喜欢吃,我就从禹州多带点回来。”
杂炣是禹州当地最出名的一种小吃。
听见秦随星的念叨,秦衍风这才确定。
果不其然,秦随星思维发散,想到自己千里迢迢赶去禹州段家庄,心情顿时低落。
当时他好不容易翻上墙头,见到了正在院子里舞剑的段问春。
没看错的话,段问春腰间挂着一个墨黑色的香囊,那香囊花色淡金云纹,古朴端素,一看就知道并非女子装饰。
他想询问香囊是谁所赠,段问春看见他却十分生气,拿了扫帚将他轰下围墙,令他不许再来,否则以后连朋友都没得做。
秦随星唉声叹气。
少年人第一段感情无疾而终,他自顾自伤情了一会儿。
见大哥还在旁边,他灵光一闪,提议道:“大哥,我听说嫂嫂在城郊开了一家酒楼和一间食肆,味道极好,我想去尝尝!”
这两家店风头正盛。
秦衍风在吃过宋七打包回来的糕点后,早就想去看看了,苦于没有合适的机会。
这时秦随星主动提议,他正好顺坡下驴,欣然同意。
翠浓不知江娴这么大清早风风火火赶往酒楼所谓何事。
江娴显然没睡醒。
刚上马车就靠在翠浓身上,昏昏沉沉打瞌睡。
等马车一路颠簸到了目的地,她立马来了精神。
酒楼还没营业,一个负责洒扫婆子正在清扫院中的落叶。
她见到面熟的江娴,忙颔首微笑。
江娴也礼貌地点点头。
她步入酒楼,十九娘正在用鸡毛掸子掸酒坛上的尘埃。
江娴一边整理帷帽,一边吩咐,“十九娘,你让那个方鹞过来一下。”
“方鹞?”
十九娘立刻有了印象,“是昨天招来那个说话文绉绉的跑堂吗?”
“嗯,是他。”
十九娘不多问,将鸡毛掸子往柜台上一搁,去后院小二们居住的通铺传话。
过了半柱香时间,那方鹞才姗姗来迟。
看样子,他还细心的收拾打扮了一番。头发束得一丝不苟,竹绿色的腰带系得板正,用上了包精铁的犀利。
在看清江娴的刹那,嘴角噙着一抹笑,彬彬有礼地上前一揖,“姑娘今日找我,所为何事?”
“昨日你好意提醒,我很感激。这会儿闲来无事,想与你说几句话。”
一阵晨风拂过,帷帽边缘被吹起了半片,刚好露出江娴精致的下巴轮廓和淡粉的樱唇。
方鹞心头一动。
他更确定了自己的想法,极尽择缘,“姑娘请讲,我一定洗耳恭听。”
江娴藏在帷帽下的脸淡淡一笑,“倒也不是什么严肃的事,我听你讲官话带有崇州那一带的口音,想问问你是否崇州人?”
方鹞没想到自己苦练官话,竟然还没甩掉原籍口音。
他不知江娴这句话什么意思,思忖片刻,说:“姑娘好耳力,我年少时的确在崇州居住,后来家道中落,才来京城投奔亲戚。”
江娴一听,这身世跟原书里的姘头对上了。
她稍微坐直了些,又说:“我女塾的夫子便是崇州人,故此听你说话倍感亲切,你谈吐间很有修养,想必是念过学的,为何会想到来酒楼里做小二呢?”
方鹞重重叹息,忍声道:“说来汗颜,我投奔的亲戚嫌贫爱富,两年不到,便将我一家人扫地出门……”
他目光看向远方,开始给江娴表演卖惨。
故事都是些老掉牙的剧情。
什么父母双亡穷困潦倒,他却仍不想放弃,想靠着科举考取功名,光宗耀祖。
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名落孙山,他不得不为了生存四处辗转。
待攒够了银两,他会再次参加科考,永不放弃……
若别的无知少女,或许被他这一出“书生寒窗苦读厚积薄发一飞冲天”的励志故事感动。
但江娴读过《庶女为后》,知道这方鹞是个惯会花言巧语的小白脸而已。
什么“种种原因”名落孙山,都是借口,他本质就是一个屡试不中的废物。
方鹞还在诉苦,江娴已经确定了他的身份。
她敷衍了几句,不想再跟此人浪费唇舌,“好了,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方鹞被她打断,怔了一下,随即笑着问:“话说,我还不知道姑娘芳名……”
“什么姑娘姑娘的!我家夫人的名讳岂能随随便便告诉你!”
不等江娴回答,翠浓便像个点燃的炮仗,将方鹞噼里啪啦呵斥了一顿。
方鹞语塞。
他看江娴挽着妇人髻,其实已经猜到她已嫁人。
可他不想失去这个机会,企图用花言巧语打动对方,为自己带来一点利益。
经过他多方面打听,他猜到面前头戴帷帽的女子,应该就是酒楼幕后的老板。
如果对方看上他,这辈子何必为生计发愁。
“还站在这里做什么?退下!”翠浓没好气地吼他。
方鹞还是不死心,他道:“姑娘……不,夫人,我与你一见如故,待会儿有一件东西,我想要赠与夫人,请夫人务必再见我一次!”
说完,方鹞依依不舍离去。
翠浓盯着他背影恨不得烧出一个洞,不乐意道:“少夫人,你千万别理这个人!你刚才戴着帽子可能没瞧清,我站在旁边看得真真儿的,那人神态好生无礼!”
江娴明白她的意思。
她点点头:“你放心,我不仅不会理他,还要把他给遣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