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烨话一出口,发现自己失态,握拳咳嗽了两声:“你继续。”
廖伯安摇摇头:“没什么了,打那以后,我做了许多的噩梦,再也不想习武了。”
“只是后来,我无意间发现,我对脸颊有痣的女子,格外的憎恨,到了我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的地步……”
“直到大错铸成,我已没了回头路。”
他难以忘记第一次杀人时,血喷溅到自己脸上时,内心的激动。
感觉压抑已久的内心,终于得到了释放,他不可置信地摸着脸颊。
甚至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舔,腥甜的味道,如此的好闻。
自此,一发而不可收拾。
第一次帮忙处理的是府中的老管家,祖父父亲兄长不在家,是老管家看着他长大的。
他本想自首,却被老管家拦住:“少爷,你只是一时糊涂,等老爷回来,再行处置吧……”
哪曾想,没等父兄祖父回来,他居然再次杀人。
老管家心知酿成大错,不敢跟主人汇报,没等到主人回京,就得了疾病去世了。
新上任的管家是老管家的儿子。
先前得了嘱咐,没有老管家的允许,不能跟任何人说……
就这么一直瞒了下来。
“这么一说,盛家都不知道你得了癔症?”
廖伯安跪地叩头:“臣自知玷污门楣,罪该万死,但是臣以项上人头担保,祖父父兄的确一无所知……”
南宫烨点头:“朕虽不知有心魔是什么体会,可朕知道,只要内心强大,任他尸山血海,也不可撼动朕分毫。男子汉大丈夫,区区几条人命,朕可以既往不咎……”
“只要你跟朕保证,从此再不犯,朕可以宽恕你这次!”
“朕手上有无数条人命,只要挡了朕的路,朕不介意清除障碍,管他是谁,都可以铲除……”
“可你不能将手伸向弱者,屠戮百姓……”
南宫烨直直地望着廖伯安,只等他一个肯定的回复。
只可惜廖伯安最终仍是让他失望了。
“臣自知有辱门楣,又岂敢让陛下包庇。臣心中住着心魔,臣自知无法降服,又岂敢欺瞒陛下……”
南宫烨捏着眉心,“朕包庇你,又有何难,只是若要太后知晓,该多为难?”
“微臣罪该万死……”
廖伯安再次磕头。
“罢了,暂时先这样,跪安吧。”南宫烨懒懒挥手。
廖伯安起身,“陛下,太后娘娘心地善良,还望陛下多多照顾。”
南宫烨没忍住,白了他一眼,心道,用你说。
口中却道:“自不必说。”
廖伯安躬身行礼,慢慢地走出了殿外。
陈桔将地上的奏折拾起,递还给南宫烨,南宫烨却随手扔到火盆里,付之一炬。
廖伯安回府之后,向吏部告了假。
书房的灯,亮了一宿,第二日天亮,他将数封信交给了管家。
管家备马,送到了西北……
第二日早朝,霍清颜整个人心里忐忑,坐立不安。
生怕有人站出来,说臣有本奏,然后矛头直指廖伯安。
她精神高度紧张,甚至都没敢睡觉。
直到一个人出列。
傅怀安。
霍清颜隔着珠帘,其实看不清他的容貌。
只是他身姿挺拔,肤色白皙,一身绯袍,阳光撒进来,将他整个人都罩着一层金光!
“臣有本奏!”他身姿似竹,嗓音清澈干净。
说话的时候,下意识抬头朝着清颜所在的珠帘看了一眼。
清颜心里反而觉得好似楼上的靴子,扔了一只,只等着另外一只。
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
以傅怀安刚直不阿的秉性,恐怕也只有他敢参盛家子孙。
出乎意料的是,南宫烨冷声吩咐:“奏本上来,爱卿退下吧。”
傅怀安挺直脖子往前走了一步,刚要继续开口。
南宫烨冷声道:“怎么,听不懂朕的话?爱卿是想抗旨么?”
陈桔端着托盘急急走下来,走到了傅怀安的身前,傅怀安到底是退回了原地,将手中的奏折放了上去。
南宫烨不由分说:“退朝!”
朝臣如流水般往外走,傅怀安慢慢转身,被南宫烨喊住:“傅卿,留步。”
傅怀安从乾清宫出来的时候,抬头望了下天。
今日明明是艳阳高照,他心中偏偏布满了阴霾,犹如雨淋。
不知是不是巧合,他刚走了没几步,天空中忽然乌云密布,下起了雨。
雨点并不大,打在他身上却是格外的冷。
乾清宫的御道很长,其他同僚走得早,躲过了这阵急雨。
他却没能躲过,漫长的哭,无人为他撑伞。
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整个人如同一只行尸走肉,禹禹前行。
直到面前出现了一把伞。
“傅怀安。”霍清颜拦住了他。
身后的小邓子,走过来给他擎伞,他神情木然,心中早已麻木。
既然已经湿透了,此时的伞也没了用处。
亡羊补牢,已经晚了。
如此想着,他便如此说了出来:“娘娘,臣既然已经湿了身,再打伞也没了必要。”
“娘娘还是请回吧。”
清颜举着伞的手,忍不住用力握紧。
“哀家知傅大人的秉性,哀家知今日来,实属冒昧。可为了我的兄长,不得不来……”
“娘娘有娘娘想要守护的人,臣也有臣要守护的黎民百姓。”
“可否通融一次?”
“娘娘看到折子里的名单时,不会感到震惊么?”
“娘娘可以以权势压臣,可娘娘心中的良知呢?午夜梦回,娘娘可还能睡得安稳?”
清颜对上他那刚正不阿的双眸,里面映射着她惨淡的脸。
如此的丑陋。
“哀家幼时,继母磋磨,那时候哀家年幼,又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躲在表哥的身后,让表哥替我出头。”
说着,清颜泪水缓缓落下。
“哀家继母,脸上有痣,明明是她下手杀我,被揭发了恼羞成怒,索性要杀了我,是表哥挺身而出,推开了她……”
“哀家年少的时候,不能站在表哥的面前,这一次明知是错,哀家也想要徇私枉法一次。”
“傅大人,据哀家所知,沈国舅牵涉过命案,连将军也牵涉过命案,甚至宁嫔的父亲礼部侍郎也涉嫌贪污……”
“哀家徇私枉法一次,有何不可?”
清颜从小邓子手中接过雨伞,想要递到他手中。
傅怀安却往后退了一步。
他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清颜,温声道:“你不能,因为你不是他们。”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向了雨里。
“臣一日身着此袍,就得对得起臣的良知。恕臣无能为力……”
清颜见他执意淋雨,也随手丢掉了伞。
冬日的雨水浇打在身上,让人脸瞬间冰冷又麻木,也冷到了心头。
傅怀安脚步顿了顿,隔着雨帘转身望向清颜,最终,他只是微微行礼,掉头离开。
远处的一处明黄居高临下,将这一幕都看在了眼里。
陈桔着急问道:“奴才去给娘娘送把伞吧,娘娘身体柔弱,若是病了可如何是好?”
“不必。”南宫烨叹了一口气:“她也需要淋淋雨,清醒清醒,才知道如何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