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老家呀,老家来!俺又回来了啦!”
父亲忽然大笑道。我一下乐了,回头看了一眼坐在后车座上的父亲,只见他低着头望着吉普车窗外左前方老家的村子笑的合不拢嘴,那眼神儿跟孩子一样好奇明亮,老家对他而言永远都是那么的新奇诱人。吉普车沿着坑洼不平的乡间小道往东南颠簸着驶向与老家赵庄一河之隔习称的河西,邻村凌家河子村,此刻坐在车里如同坐轿子一般,起伏颠簸的厉害,车根本开不快,稍微快点儿就蹦跳儿,恨不能车轮悬空,人必须抓牢啥东西,才能坐稳当,否则难保不被碰的头破血流,绝非夸张。“唉,多少年了,这条路还这样!咋就不知道修平点儿。”
父亲一手抓住车门把手,一手扶着我坐的副驾驶座背摇摇头抱怨道。“凌书记,我咋觉得这条路从未养护过,几年了都没咋变样呢。”
司机小王回了下头对父亲说。“唉……”父亲望着路长叹了口气,说,“一个字,穷呀!修路看着不起眼,其实最费钱了,农村争几个钱不容易,钱只能花在刀刃上呀,像这路,只要能跑拖拉机就凑合着用,可不是给咱跑小车准备着的呢。”
我听了憋不住笑了,父亲拍了我肩膀一下,说,就知道笑(一路上我确实笑口常开),你小子甜水里长大,那晓得农民的苦处。司机听了点点头表示认可,他本身就是农民出身,当兵复员后来县委当的小车司机,已经有五六个年头了。转眼间,车驶入凌家河子村,这个村跟老家赵庄直线距离不到半里地,两村历来关系密切,人缘相亲,难分彼此,村貌几乎一样,到了这村就等于到了老家。“哈哈,到家了!过了河就到家喽!”
父亲依旧低头望着车外笑道,碰见路过的长者,他都会朝他点点头,长者也都朝车摆摆手微笑回应,似乎认识父亲,不少人还要父亲家里去坐呢,有的甚至直接称呼父亲大侄儿或大叔,甚至爷爷的,一下变了好几辈儿呢,没法老家那儿就这样,“绝对的论资排辈”。父亲在这一带还是小有名气的呢,都知道赵庄出了父亲这么个县上的大干部,这要在从前那还了得,县太爷驾到呢。父亲自打车拐向驶往老家的乡间小道时,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我趁机跟他开玩笑,不时逗的他哈哈大笑,平常难得见他这样。车很快开进两村间的小河里,河上没桥,车只能涉水而过,尽管颠簸的幅度更大,但感觉比在小道上舒服,河床铺着厚厚的金黄色的沙子不是。平常人们过河都是踩着水里的十几块大石头,石头历经几百年踩踏都给磨成鹅卵石了,过河时一定要小心,一不留神,脚下一滑,就会掉进水里,好在水不深,最深处也就是没膝罢了。“等将来有钱了,两村可以在此合建一座桥,那就方便多了。”
父亲望着河水说。“那得等到猴年马月!?”
我不以为然地说,其实我觉得就这样挺好,修了桥一下就过去了,不好玩,因为咱特爱玩水,以往每次过河,都会下水捉鱼捞虾,且总有收获,经常捉到大一点的鲢鱼草鱼啥的,回家拿给奶奶做鱼吃,味道异常鲜美,亲手抓的嘛。车跟喝醉了酒一般摇摇晃晃终于开出河滩爬上河堤,我还没坐够呢,真希望河再宽些,可惜不过三四十米的距离。一越过河堤,父亲眼睛瞪的就更大了,两手扶住俩车背,脖子抻的老长,腮帮子都凑到我脸上了,那粗硬的络腮胡子渣不时刺疼了我,河东老家的一草一木都尽收眼底,早知道,我让父亲坐在我的位置就好了,那样视野更开阔,看的也不累。车通过村西近百米宽的自留地菜园子时,父亲向我指着右边不远处说,你看,那块菜长的最好的地儿就是你爷爷的菜地。我说,我知道,常跟爷爷奶奶一起来摘菜搭理菜园呢,那地里的笨萝卜可好吃了,又辣又甜又脆,俺都当水果吃呢。呵呵,你小子还挺会吃,回头有空过来拔几个萝卜捎回家吃。爸,我想,这爷爷早就想到了,肯定给你拔一袋子萝卜带回去。父亲听了笑着直点头,每次回家,只要是萝卜的收获季节,爷爷总会给准备些新鲜萝卜带上回城里吃。车一进村,父亲就抱着住我的座背向东望着村道深处爷爷家大门的方位问我:“哎,你说,你妹妹现在干嘛?”
“嗯,”我看了眼手表说,“现在都五点多了,八成在跟俺奶奶一起忙乎着做饭吧?”
妹妹在家啥活儿也不干,几乎是倒了油瓶都不扶,可每次只要一回到老家就异常勤快,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啊,她有这么勤快嘛!?”
父亲很惊讶。“嗯,不过,她勤快是分地点场合的,仅限回到老家呢,呵呵。”
我说着憋不住笑了。“嗯,那也是好现象!”
父亲点点头说,“看来,今后还得多让她回回老家呢,呵呵。”
说着父亲坐回去笑了。“对,就得回老家好好劳动改造一下!”
我回头瞥了一眼父亲说。“哎哎,”父亲拍拍我的肩膀说,“用词儿不当啊!啥改造,又不是地富反坏右。”
司机和我听着都笑了。车吼着大嗓门沿着村道往东一路爬坡,说笑间,到爷爷家大门口了。父亲第一个下了车,动作比我还麻利,这不奇怪,父亲当过兵打过仗嘛。车刚熄火,就听见爷爷家院里传出妹妹尖利而爽朗的笑声,父亲再次瞪大眼睛,满脸堆笑地冲向大门口,一把推开沉重的实木门,但并未立即闯进去,也没大声喊叫,而是带着诡秘的笑容回头看了我一眼并示意我别出声,然后躬身弯腰,缓慢向前走去,跟怕踩着地雷似的,悄悄摸进院子里去,我看出来了,他想给妹妹来个突然袭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