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谷知道他和其他人不一样。比如,其他人生来就有父母,而他却从来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和父亲是谁。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一直只有一个人,直到他被领回王宫,见到了他后来的父王和皇兄。
其实,在很小的时候,他也有关于母亲的记忆,但随着年岁越来越大,他越来越看不清母亲的模样了,只记得她总是很忙,很虚弱。
有些时候,那个女人也会拍拍自己的头,陪自己说话,但每次她离开前,总会在他的额头点一下,然后他便会忘掉所有的事情。
他们一直住在一栋小木屋里,从木屋望出去,可以看到一块巨大的亮晶晶的石头,他总是很想去石头那里玩,可每当他靠近那块石头,那个女人总是一脸惆怅地望着他,久而久之,他便不去了。他不想让她难过,于是想着等长大了再去那里玩。
但他再也没去过那里。
那天,他睡着了。醒来时,他被一个人领到了一个很繁华的地方,那是皇城,那天皇城里正进行着赦免典礼,所有的大臣、民众都从家里跑出来,庆祝这个盛会。
国王的宽恕仁慈赢得了所有人的赞美,因为身世凄惨又恰好出现的典礼上,国王将他领回了王宫,从此他就从一个无父无母的小孩变成了王国的小王子。
可在去王宫的路上,他分明记得他并不是孤儿,他还有一个母亲,然而,这件事却越来越记不清了,所有人都说他是一个孤儿,久而久之,他便也觉得自己是一个孤儿了,那些在小木屋的事情似乎再也看不清了。
在王宫中,他见到了大王子。那个朝他伸出手的小男孩有一头红色的头发和一双非常明亮的眼睛。他的腰间别着一柄量身定制的配剑,穿着质地精美的礼服,朝他露出一个微笑。他听国王说,那就是他的皇兄。
他和皇兄一起长大。国王有繁重的事务需要处理,无暇顾及他们,侍从和老师也都只会完成自己职责,恭敬地站在一边。整个童年,他都是和皇兄一起度过的。
他知道外面的人都在议论什么,无非猜测他的来历,臆断他的动机,但他只有4岁,又有什么动机呢?
只有皇兄不嫌弃他,他们总是在一起玩耍,一起学习,一起闯祸,无所不谈。他了解到,原来皇兄也失去了母亲,他们是一样的。父王并没有时间陪伴他们,他们彼此互相依靠,在偌大孤寂的王宫里汲取温暖。
在皇兄的努力和父王的敲打下,关于他的流言蜚语越来越少了,但他已经学会不去在意这些了。通过不断地学习,他逐渐变得优秀,逐渐成长为一个可以抵御伤害并为皇兄分忧的小王子。
他知道有很多人称赞他,也有很多人猜测他会与皇兄争权,但他从没有这样的心思。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就决定,他会帮助皇兄治理好他的国家。如果皇兄需要,他会倾尽自己的所有去帮助皇兄达到目标,因为,在他最需要温暖的时候,只有皇兄在他的身边。
这样一直过了许久,他也为这个目标一直奋斗着,但他内心还是不安,因为他有皇兄没有的一项技能。他偷偷跑到藏书阁看了禁.书,原来他身上的力量叫灵力。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拥有灵力的,但在某一天,它突然就出现了。他不敢让别人知道这件事,连大王子也没有告诉,他担心别人会叫他怪物,也担心大王子疏远他。
一天睡前,大王子突然和他说他好像拥有了一种奇怪的力量,他瞬间就猜出了那是灵力!当他以为他们一样的时候,大王子却说那种力量消失了,拥有灵力的只有他一个人!一种恐慌抓住了他的心脏。大王子转头将这件事忘了,再也没有提起这件事,仿佛这只是一件再日常不过的事情,他却将这件事放在了心上。
为什么他拥有灵力,而大王子的灵力则消失了?这个问题一直没有得到解答,但当他发现灵力可以解决皇城里扰乱秩序的灵时,他就释然了。也许这股力量是来帮助他保护王国的安危的。他一直在悄悄解决扰乱的灵,没告诉任何人。
后来灵的数量越来越多,他就找了个借口出宫一点一点清除灵。事情很顺利,但不知为何,他总是觉得心里有股声音在召唤他。
在一次抓捕中,他遇到了一行人——是四个外乡人,分别叫莫砚、关长洲、沈白和祈安,他们被灵困住了,他顺手救下了他们,也算是和四人成为了朋友。他很高兴,毕竟,这是除了大王子外他的第一群朋友。
后来他意外发现他们就是他委托任务的完成者。皇城里总会外乡人进来完成委托任务,这种情况从几百年前就有了,但他们总是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从不过多在这里停留。
一种复杂的心情油然而生,他想那四个人只是为了任务而来,很快就会走,根本不是想和他当好朋友。虽然人们总说朋友不能强求,但总不免有些遗憾,他又变成了一个人。
后来没想到他们又遇到了。灵影响了皇兄,他得尽快除掉灵,让皇兄回去继位,因为他看到了那个可怕的预言——如果放任情况继续,这个国家会灭亡。后来皇兄因为灵和他发生了争执,他只好先回皇城,顺便解决捣乱的灵。回去的路上,那种被呼唤的感觉越来越重了,有什么东西正呼之欲出。
没过多久,大王子回去王宫了,他和那四个外乡人联手对付灵,去到了森林腹地,萦绕他多年的疑惑终于解开了。他被母亲封印的记忆回来了。
为什么皇兄和他都有灵力,那是因为他们有同一个母亲,也有同一个父亲,喊了多年的假皇兄原来竟是真皇兄,他真的很高兴。他们有着共同的血脉,他们是彼此的亲人,谁也不能离间他们。
后来一切真相都被解开了。他的母后是森林之主,天生拥有灵力,承担着守护森林、守护灵、守护灵石的责任。她和一位普通的人类结婚了,生下了他和大王子,大王子拥有森林之主的血脉,却只继承到一点力量,因此,大王子只是有所感觉,却无法使用灵力。他则全部继承了母亲的灵力。
但在力量没有完全觉醒前,他并不强大。因此,在最后关头,他差点没有办法维持阵法,最后那股清风,是森林之主的力量。那股微风一触碰到他,他就明白了一切,灵力的传承完成了,他获得了全部的力量,开启了阵法,净化了所有的灵。
但同时,他也明白,他的母亲势必已经油尽灯枯。因为同样强大的灵力不会存在于两个人身上。
他和莫砚四人一起去了森林,找到了他以前住过的小屋,在里面见到了多年未见的母亲。
她已经很疲惫了。
“很抱歉,不能留在你身边了。”她伸手摸了摸他。
温暖的力量包围他的刹那,他就明白了,他并不是生来就有灵力的,灵力的激发需要条件。
他之所以能自如地使用灵力,是因为他的母亲一直在守护着他,每当他使用灵力,她就会站在他的身旁,只不过他一直无法看到她。其实他所有的人生,她都有参与。在不知觉中,他也拥有一个母亲对儿子的完整的爱。
森林之主用她最后的力量净化了灵石,灵石重新恢复光芒,她将森林之主的责任放到了他的身上。
离开森林后,他送走了他的四个朋友,虽然他们终会离去,但短暂的陪伴亦值得珍惜,他会在心里祝福他们,期待着有朝一日,他们能够再次相会。
回忆到此戛然而止。
陈谷心里突然一顿,一股酸涩的感觉席卷了心脏,半晌又回归平静。一阵微风吹过,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但陈谷知道,在森林的尽头,他的母亲已经离去了。这一次,是真的消失了。
与此同时,正在处理公务的新王也抬起了头,他同样感觉到了心脏的异样。
沉默在不同的时空蔓延,他们彼此没有见面,却已然知道对方已经明白了所有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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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位后,国王履行了他的诺言,控制了人类对资源的索取,不断弥补人类从前犯下的错误。
王国渐渐稳定下来后,陈谷向新王辞别。
“我想出去解决剩下的灵,顺便散散心。”
他有未完成的使命需要去完成,王国的稳定是暂时的,潜在的危机还未解除,还有漏网的灵没有被净化,他得将一切处理好。
新王拍了拍陈谷的肩膀,没有多说,他这个弟弟总是沉默寡言,却有一颗最真挚的心,他们彼此相互陪伴这么久,他已经非常满足了。他希望弟弟能够开心起来,如果这次散心是出自他的内心,他当然不会拒绝。
“王宫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你随时可以回家。”
陈谷笑了,他把这句话放在了心里。此后,山高水长,他再也不会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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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漫长的岁月里,陈谷搜寻了他所能到达的每一处地方,确保没有遗漏的灵后,他重新回到了王宫。
这是六十年来,他第一次踏足他的故乡。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陈谷掩了身形,没有惊动任何人。他推开了自己的房间门,这里的摆设一如多年前,看来是有人定时清理。
陈谷走到镜前,镜子里的人和六十年前没有什么分别,还是一样拥有蓝色的长发和眼睛,面上没有一丝皱纹,皮肤光滑得宛如初生。灵力赋予了他异于常人的寿命,这六十年,他几乎没有变化。
陈谷一间一间推开门,终于在一个宫殿看到了国王。
新王坐在王位上,翻看公文,满头白发,俨然已垂垂老矣。
半晌,他似乎感受到了什么,抬起眼来,一眼就看到陈谷正站在宫殿门口。他怔怔地看着陈谷。
“我回来了。”陈谷笑道。
国王的眼睛隐隐有些湿润,隔了六十年的光阴,他对他的弟弟道:“欢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