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昭脚步一顿，面色也是微微一凝。
皇帝淡淡说：“杨太师府上的嫡出孙女杨芷萱也一并赐婚，到时候阿昭自然是正妃，杨芷萱为侧妃。”
“父皇。”萧云祈面色不变，缓缓说：“儿臣不要侧妃。”
“不要侧妃？”
北梁帝极淡地笑了一声，“你知不知道，为什么要杨芷萱做你的侧妃？”
萧云祈说：“儿臣不知。”
“装什么糊涂。”北梁帝冷笑一声，“你八百个心眼，精明成什么样了，这点事情你会不知道？”
“你如今在朝中一切稳妥，是因为那些老臣在支持你，他们为什么会支持你？”
“世上没有平白无故的示好，他们支持你，是因为你府中空空，身边除了裴家再无旁人。”
“你若不给他们想要的好处，这些支持转瞬就会变成对抗。”
“你不要以为你有了阿昭就能无往不利，和文臣周旋比和武将更难。”
话说到此处，北梁帝连咳了好几声，才道：“这北梁朝廷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也并非只靠你自己的聪明才智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不依靠世家大族你绝难站得住脚跟。”
一个人永远是势单力孤的。
即便裴昭帮着萧云祈，也只能稳住一时稳不住一世。
难道要将所有对抗他的人全部杀掉吗？
皇族和世家千百年来都是结成一张网，共同发展前行的。
而这张网中的线，就是联姻。
太子和宁王都深谙其道，关系网盘根错节。
这也是为什么宁王和太子屡次犯错，但皇帝都要考虑再三不好处置的原因。
因为牵一发动全身。
萧云祈如今处于这个位置，如果要再进一步，必定逃不开联姻这一步。
他本身就没有母族，只裴家这一脉妻族，再加上他自己的能力，想要入主东宫，甚至是以后登上皇位坐稳皇位，几乎不可能。
世家大族不会相信别的许诺。
只有联姻，是最直接的方式，能结成稍微牢固的联盟，得到他们的支持。
便是北梁帝自己，为了稳固皇权，都娶了多少自己毫无感觉的女子入后宫。
到后来他已经麻木。
萧云祈平平说，“若是站不稳，那就诛门阀，灭世家。”
北梁帝问：“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诛门阀，灭世家。
说的简单，谈何容易？
北梁立朝百余年，受制于世家，历代皇帝哪个没想过挣脱出来，掌握至高无上皇权，可又有谁做得到。
北梁帝看着跪在自己面前，面色平静淡定的萧云祈，“你打算怎么诛门阀，灭世家？”
“父皇和历代先皇都致力于提拔寒门，便是为了对抗世家。”萧云祈说：“尤其是父皇在位的这三十年，对寒门的提携更加注重。”
“朝中虽有杨太师、崔相那样的老牌世家大族，但也有如袁相、文焕、楚祭酒这样寒门出身位极人臣之人。”
“其实如今朝中寒门与世家已然是势均力敌的状态。”
“只要从官员任免、升迁、考核入手，逐步削减世家大族的特权，营造更为公平的升迁考核环境，假以时日，世家势力渐弱，便不能左右朝局。”
“这件事情需要周密的部署，也需要天时地利人和，循序渐进。”
“父皇和各位先祖们已经打下基础，我想，应该可以一试。”
皇帝静默无言，手指轻轻地敲着龙椅的扶手，打量着萧云祈。
他那双苍老而浑浊的眼底，泛着几许赞许光芒。
所有的儿子里，萧云祈是最有眼界的。
能看得到往前的事情，也能看得到往后的发展。
其实他并非一定要把萧云祈和杨芷萱送过堆。
他深知裴昭脾气，要是三个人一起成婚，她只怕是宁可不嫁。
这几年来裴昭几乎日日伴驾，他对裴昭的疼惜甚至多过对自己的女儿，当然也不愿意给裴昭这样的婚姻。
一切只是不得已。
如今萧云祈有魄力，的确难能可贵。
只是成不成，现在还说不好。
“想法不错。”北梁帝单手支着额角，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润福赶紧过去给北梁帝轻捶后背，还示意小太监送汤药过来。
等皇帝将汤药服下，他捏着手帕擦拭嘴角药渍，慢慢看向裴昭，“阿昭，当日朕问你，你要做统领还是要喜欢晋王，你说你都想要。”
“如今朕再问你，假如有一日，到了逼不得已的份上，你须得让他再娶旁人，并且不止是娶一个，你要如何选择？”
“……”
裴昭紧抿唇瓣，无法回答。
皇帝又问：“你能和那些女子和平相处，甚至照看她们怀孕养胎吗？”
裴昭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
皇帝淡笑：“就知道你是个小肚鸡肠的……有些事情你做不来的。”
“儿臣不会让她有那些困扰。”萧云祈慎重说道：“儿臣知道该怎么做。”
“行了。”皇帝轻吸了口气，说道：“赐婚的事情朕允了，你们想成婚那就成吧，朕也很想看阿昭嫁人。”
“明日就着礼部准备……至于朝中的那些事情。”皇帝看了萧云祈一眼，“你既然心中有数，该怎么周旋，你自己看着办。”
“是。”
“起来吧，再多跪一会儿阿昭该心疼了……”皇帝摆了摆手，“朕累了，要休息，你们都退下吧。”
裴昭和萧云祈一起退了出去。
到了养心殿外时，正午的阳光照下，温暖而和煦。
萧云祈牵住裴昭的手轻笑：“成了。”
裴昭却没有想象的那么高兴。
原来她把一切想简单了，朝局，门阀，世家，这些她都没有太多考虑。
诛门阀，灭世家。
大刀阔斧，谈何容易？
她选择要走，甚至拖着阿祈一起走的这条路，真的好走吗？
“别担心。”萧云祈捏住她的掌心，“我知道怎么应付，你别被父皇说的几句话吓到。”
“……嗯。”
裴昭点点头，极轻地舒了口气，“差点三人行。”
……
养心殿内，皇帝由润福公公扶着，到了内殿靠在龙床之上歇息，闭着眼幽幽说：“年轻就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