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微宫里烛火摇曳。
成阳大长公主拿着剪刀剪烛心，“走了一位娇客，来了你这么一块臭石头，见了本宫竟敢不下跪，好大的胆子。”
她话说的张扬，语气却清清淡淡的，并不见什么怒火。
“微臣已经见过礼了。”袁海生面无表情地提醒道：“微臣乃朝廷一品大员，面见圣上也免跪礼，在公主面前更无需叩拜。”
“袁相好大的官威。”成阳大长公主将剪刀一丢，站起身来，缓缓走到袁海生面前，仰头看着他：“一品大员，真是好厉害，吓得本宫都站不稳了。”
“……”
袁海生面容微僵，不甚自在地朝后退了半步：“公主自重。”
“你怕什么？”成阳大长公主冷笑道：“难道你以为本宫会对你不轨？”
袁海生又是一僵，退也不是，不退也不是，最后深吸口气问道：“公主找下官前来所为何事，还请公主明说。”
“本宫奉先帝遗命，赐你死罪。”成阳大长公主慢条斯理地说道：“你领旨谢恩吧。”
“……”
袁海生额角青筋抽动，“请公主正经一点，不要拿先帝遗命玩笑！”
成阳大长公主淡淡说：“你就这么自信皇兄不会赐死你，一定是本宫假传遗命？”
袁海生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但那眼神却犀利，一眼就看透她的把戏。
成阳大长公主忽然觉得无趣，沉了脸色，“本宫找你来，是要你不得插手本宫做的事情。”
“比如？”
“比如崔家的事情。”成阳大长公主冷冷道：“崔启明的命本宫要定了！”
“崔相若有罪，自有国法处置。”袁海生提醒道：“你这是草菅人命，犯了律法。”
“律法？”成阳大长公主冷笑，“若真按律法，你当年在大理寺欺辱本宫，诛十族都不够！”
“我——”袁海生瞬间脸色青白，“我受人算计，并非故意。”
“是，你是被算计的，受罪的却是本宫。”
“本宫金枝玉叶，何曾受过那种折辱？驸马对本宫情深义重，本宫却和你发生那种事情，多年来愧疚难当！”
“你却一身清正，平步青云，官拜一品，在本宫的面前，也能挺直腰杆和本宫论律法，高高在上地说本宫草菅人命！”
“袁海生，你这些年真的过的很好，永远能高高在上，义正言辞，但你可知，本宫为何要对付崔家？”
袁海生艰涩地问：“为何？”
“因为清灵，袁海生，清灵的父亲到底是谁，你心知肚明。”
成阳大长公主自嘲地扯了扯唇角：“这么多年，你未尽过分毫做父亲的责任。她当年被崔弘欺辱的时候，你也不知在何处为旁人伸张正义。”
袁海生背脊又是一僵，脸色青白交错。
“本宫原也不期望你能为我们母女做什么，但本宫不会等人把刀架在本宫的脖子上，崔启明必死无疑！”
成阳大长公主冰冷无情地看向袁海生：“接下去本宫要做的事情你最好袖手旁观，你如再阻拦我，本宫连你一起杀！”
袁海生无言相对。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离开的翠微宫，回过神来已经是在宫道上。
冰冷透骨的夜风扑面而来，冻得他浑身轻轻颤抖。
他这些年都不敢回想自己当年和她在一起的那些日子。
可今日，许多陈年旧事的影像，却在脑海之中不断出现。
“袁海生，你成天板着脸就像个小老头，丑死了！”
“袁海生，你别看书了，我好无聊，你陪我去花园扑蝶嘛。”
“袁海生，我去跟皇兄说吧，让他给我们赐婚。”
“袁海生、袁海生、袁海生……”
当年的静娴公主聪明活泼，是一朵永远生机勃勃的太阳花。
他这样从最底层一路爬上来，立志为国为民奉献一生的人，也为那太阳花迷了眼，动了心。
那段日子无疑是他数十年岁月里最为鲜活有生气的日子。
可她是公主。
尚公主，终生不得入朝。
他早年便立志要做无双国士，不能入朝如何达成志向？
于是在那个雨夜，他推开了她。
后来，他入了朝，取了门当户对的妻子，一切顺着他自己所期望的方向发展。
她也招了博学多才的驸马，琴瑟和鸣。
从此各走各路，本来是要毫无交集地过一辈子了。
可谁知他经手的一桩案子，那疑犯狡诈，竟不知怎么知道了他和她的过往，设了圈套给他下药，又引公主前来。
结果他失控铸成大错……
二十年来，他表面刻板正经。
却在多少次夜深人静的时候，回想当初，也自问过可曾后悔。
然心底又明白，后悔无用，便按着年少时立下的志向，一路走到如今地位。
那个太阳花一样生机勃勃的静娴公主，也变成了如今杀伐果决的成阳大长公主。
岁月无情，往事历历不可追。
……
第二日，崔相崔启明忽然在先帝灵前跌倒。
宫人们将崔相送到供大臣休息的殿内，找太医来看时，说崔相因为本身就有痼疾，再加上先帝驾崩，悲伤过度，竟然也随先帝去了。
此事发生的突然，一时之间，朝野上下感慨崔相和先帝的君臣之情，有不少人都感动地垂泪。
但也有些明眼人看出来，崔相之死，是如今剑拔弩张的局势所造成的。
此为杀鸡儆猴。
一时之间，朝臣们更加谨言慎行。
杨太师心中更是十分不安。
他虽在朝中德高望重，但到底已是年迈，家中子孙多少不成器，一人难撑。
原想和崔相联合，必定可以对抗裴家与长公主。
谁知崔相死的如此快准狠。
那些原本支持太师的人，也开始观望，游移不定。
杨太师心知如今要立即定下大局，当晚便请了六部几名要紧的大人到府上商议。
但他没等来那些大人，等来了头发花白的润福公公。
润福公公一手握拂尘，一手拿圣旨，语调尖细，毫无感情：“太师，皇上有份遗旨，是留给太师的——”
杨太师胡须颤抖，在下人的扶持下颤巍巍跪倒在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师多年来为国为民呕心沥血，劳苦功高。朕念及太师年迈，特赐明州温泉山庄于太师，疗养病体，即刻前往，钦此。”
润福面无表情地合上圣旨，“太师，接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