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裴昭心情忐忑的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等了好久，就在她等不下去，打算起身去寻一寻萧云祈的时候，院内响起了脚步声。
裴昭连忙躺回去盖好被子闭上眼睛。
吱呀——
门被推开。
萧云祈反手把门关好后，慢慢走到床榻边上坐下，而后瞧着睡着的妻子良久良久没有动作。
裴昭心虚了半晌，小心翼翼地睁开一只眼。
结果和萧云祈视线对了个正着。
“……阿祈。”裴昭讪笑一声，抓住他的手，“你来了怎么不说话？吓我一跳。”
“肚子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的？”萧云祈的手落到裴昭腹部。
裴昭摇头：“没，挺好。”
“那就好。”萧云祈宽衣脱靴上了榻，便平躺在裴昭外面闭上了眼睛。
裴昭诧异。
就这样，没有然后了吗？
她瞧着萧云祈安静的睡颜，略略咬了咬下唇，推着他低声说：“你是不是生气了？”
萧云祈不说话。
裴昭爬起来，伏在他身前。
萧云祈睁开眼睛，一手揽着她一手护着她的肚子，眉毛微挑，眼带询问。
裴昭迟疑道：“你不然数落我两句吧。”
“我数落你什么？”
“我练剑的事情。”
“哦。”萧云祈默默地只瞧着她不说话，瞧的裴昭心虚难安，赶忙低下头去亲了他好多下，“阿祈阿祈，你别生我气啊，别这样吊着不说话，我知道错了。”
“知错了？”
“嗯！”
裴昭点头点的很用力，很认真。
萧云祈的手滑到裴昭后脑勺上一按，把她捞过来用力地吻了一通，才揽着气喘的妻子没好气道：“知道错你还要做，还要瞒我，还要让六哥说出来叫我知道？”
“你记不记得你是个孕妇，练剑？你怎么不上天！”
裴昭本就有些气喘，这下笑的直接上气不接下气，“我可没那本事上天……我不是要瞒你，其实有想和你说的，可是还没来得及。”
“撒谎！”萧云祈冷笑，“要不是六哥说，恐怕你绝不会叫我知道，还得背地里偷偷练好多次！”
裴昭心虚不已，“怎么可能，你把我当什么人？”
萧云祈翻身。
裴昭从他身前落到了床榻上，他悬在她身上，那双眼睛暗沉深邃，什么都没说，却把裴昭看的视线连连躲闪。
“好吧。”裴昭弱弱地说道：“我、我手痒啊，而且他不踢我的时候其实没什么不舒服的。”
“我下次找你练，你盯着我。”
萧云祈问：“这次怎么不发誓再也不碰剑了？”
“做不到啊。”
裴昭叹道：“你也明知道我做不到，发那种誓做什么？你别恼了好不好？”
萧云祈深吸了口气：“我不是气你练剑，我是气你偷着，瞒我。”
“我知道我知道！”裴昭赶紧说，“可阿祈你也知道的，我又不是泥娃娃，而且大师兄说了，多活动一下有助于生产。”
“下次你盯着我，肯定不会出什么意外。”
萧云祈看了她好半晌，降下身子吻了吻裴昭唇角：“别瞒着我偷偷的，可以商量。”
“知道了。”裴昭露出个大大的笑容。
萧云祈躺了回去，把裴昭在自己怀中安置了个妥当的位置，“逸儿功课不错。”
“说起逸儿……”裴昭眉心微微一蹙，“阿祈，你不要对他太严格，他还是个孩子。”
萧云祈“嗯”了一声，把裴昭揽紧。
他口中说着“睡吧”，实则对裴昭的话不以为然。
正因为是孩子，而且他还是男孩子，有裴昭对他温柔纵宠，所以才更要他这个父亲严厉一些。
学好了本事长足了见识，以后无论行走江湖还是出入庙堂，才能游刃有余。
他们做父母的，始终没有办法庇护纵宠孩子一辈子。
*
除夕那日，无双城来了另外两波客人。
一波是萧云阳和元凌。
元凌在洛瑛谷那边修养了几日，恢复了精神才和萧云阳一起前来。
但另外一波客人，却是九五之尊永光帝。
永光帝是微服而来，且来的毫无征兆，猝不及防。
两拨人前后脚到达无双城，并且在城主府门前先后下车，着实是狭路相逢了。
萧云阳面色凝重了一阵子，后又哈哈笑起来，“八哥，好久不见啊！”
“十弟。”萧云泽朝他点头，目光随和温厚：“好久不见，这几年如何？”
“很好啊！”
萧云阳哥俩好的拉住萧云泽的手，“走走，咱们和十一哥仨很少聚在一处，正好乘着今日好好喝一杯！”
裴昭闻讯赶到时，萧云祈已经带着那两兄弟进府去了，白管事正要引着元凌往里面安顿。
“嫂嫂。”元凌瞧见裴昭，笑眯眯地唤了一声，“我来看你啦，这无双城好大好漂亮。”
“喜欢就多住些日子。”裴昭笑着牵起她的手，“我在这里也是无聊，正好陪我说说话。”
“好啊。”
元凌点头，一身素白衣裳行走于这一年四季百花齐放的无双城中，衬的她仙气飘飘，不食人间烟火气。
裴昭带她到了早就收拾好的院子里，“你和十哥住在此处，你看看若有什么缺的，吩咐院内管事便好，他们会安排好。”
“嗯。”元凌又点点头，却无心看院子里的一切，只是笑盈盈地走到裴昭身边，“这地方我也不熟悉，他又去忙了，我陪会儿嫂嫂吧。”
“也行。”
裴昭和元凌在院内坐了会儿，又到花园去赏花。
不远处便是会客大厅，隐约传来萧云阳爽朗的大笑声。
裴昭有感而发，“多年过去了，他一点也没变。”
“是啊。”元凌歪头说道：“当初他在梁都什么样，后来我在嵊州再见他，他还是什么样，他待我很好，还老看着我发呆，说我是个仙女。”
元凌想起他那憨样就忍不住笑起来，“连我阿娘那样挑剔的人，都挺喜欢他呢。”
说起母亲，元凌轻叹一声，笑意收敛，沉默了会儿又说：“这些年我见他唯一一次心情不好，就是他母亲不在的时候。”
“生老病死避不过啊……如今我和他都只剩自己了，他说带我去吃喝玩乐，等以后累了找个风土人情都好的地方住下，了了残生。”
“挺好的。”
裴昭微笑道：“吃喝玩乐他最在行了，这个跟着他走准没错！”
“不过，你有句话却是说错了，你和他都不是只剩自己，你们还有阿祈，你还有白燕山的外祖父，他也有其他的亲人朋友。”
“别想太多，向前看，总有些风景会让你喜悦。”
“嗯。”
元凌认真点头，此时那会客厅又传来一道低沉醇厚的笑声。
她知道那是萧云泽的声音。
方才在城主府门前，他没有看她，她也没有看他。
当初萧云泽从灵雎宫狠心离去的那一天，元凌就彻彻底底地明白了他是什么样的人。
可她依然有过痴心妄想。
她等过他。
她知道以萧云泽的能耐，如果他愿意，完全有那个能耐让自己走到他的身边去。
可是他没有。
他什么都没做。
一个心有城府的野心家，是不需要儿女私情牵绊的。
或许萧云泽曾对她有过心思，而那点心思也在权利倾轧之中消磨干净。
如今元凌听着他的笑声，心中只有平静，再难起任何波澜。
她忽然想，他是不是也曾经等过她。
等她抛弃一切冲到他面前去呢？
可他迈不出的步子，她也真的做不到。
受尽恩宠的公主，如何甘愿成为旁人后宫无数女人之中的一个？
往事如烟，少年时的那点喜欢，淡薄到提起都觉得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了。
*
“皇上来做什么？”
晚上，萧云祈带着酒气回到了房间内。
裴昭一面扶着他，一面忍不住问他。
萧云泽是个十分勤勉的帝王，年节前后朝中事务繁多，他不在京都忙碌，忽然跑到无双城来，实在叫人意外。
“他没说。”
萧云祈脚步踉跄，却还不忘护着裴昭把她抱稳：“不过我想，他是为了朝中权臣之事。”
江山代有人才出。
当年东征之后论功行赏，再加上萧云泽为坐稳皇位，提拔过不少人。
如今多年过去，有的人安分守己，也有的人仗着从龙之功张扬跋扈，已到了让帝王头疼的地步。
裴昭“哦”了一声，把萧云祈扶到床边坐下，起身给他倒了一杯温水递到他唇边，“他先前就给你传过信，如今又跑一趟，是请你回去帮忙吧？”
“大致是。”萧云祈靠着床柱半阖上眼，“不能去。”
“嗯。”
裴昭点头，“的确不能。”
如果是去京都小住，当然可以。
但若是重新入朝，属实是把自己架在了刀尖上。
萧云泽此行前来或许真为了权臣苦恼，但未必没有存试探萧云祈的心思。
毕竟，萧云祈的存在，就足以让多疑的帝王无法安心。
尽管他们当初离京的时候已经把传位萧云祈的先帝遗诏毁去。
“过两日我会打发了他。”萧云祈闭着眼把裴昭抱紧，“睡觉。”
……
这个年，因为无双城忽然来了一群人而变得热闹起来。
又因为萧云泽的参与，大家并不太能放的开，都十分拘谨。
萧云泽也似感受到了什么，留了两日便走了。
离开无双城的时候，他与萧云祈说：“我在京城等你。”
萧云祈温和地笑了一笑：“八哥先行。”
至于去或不去，他始终没有给肯定的答复。
萧云泽收回视线，神色极其淡漠平静地朝着元凌扫了一眼，似是不经意间顺势看过去。
车帘在萧云泽面前落下。
他慢慢闭上眼，那张深沉而睿智的脸上，露出几分苦笑。
待到车马出了无双城后一段路，萧云泽忽然说：“你觉得朕是来做什么的？”
陪在车内的小太监迟疑道：“小人、小人不知。”
“他们大概觉得……朕来此处居心叵测，或许心存试探，或许是来堵建平帝的，总之没安好心？”
萧云泽自顾说道，“其实朕不过是觉得宫中生活无趣，不过是……”
收到了她要去无双城的消息。
所以他也来了。
在无双城三日，他没有看她一眼，却已经察觉，当年任性骄纵的人，如今变得安静柔顺。
也或许她是在人前这副样子。
在人后，在十弟的面前，会是另外的样子？
他的心头有一点空荡荡，只一点而已。
这一点点的空荡，这些年无论后宫收入多少女子，无论朝事如何繁忙，都没有填满过。
这点空荡并不磨人，并不疼痛。
只是会在某个午夜梦回的时候被放大一点点，然后想起她当初抱着自己求自己带她走，那双含泪的眼里写满祈求和眷恋。
也就只如此而已了。
萧云泽闭上眼睛，“以后她的任何事情，都不必再告诉朕。”
*
盛夏时节，裴昭生下一个女儿。
龙昭禾渊为她取名龙昭沁月，倒是合了裴家这一辈女孩儿的名字。
裴昭和萧云祈随着女儿一起留在无双城内。
他们虽没接任城主，但实则已和城主一般无二。
萧云阳和元凌在无双城留了半年多，给沁月过完满月之后，便离开无双城，到嵊州去了。
那里是两人初遇的地方。
萧云阳说喜欢那里的风雨人去，有好多吃的喝的玩的，待许久都不会腻。
裴昭和萧云祈送他们离开的时候，没有约定下次再见的时间。
便如萧云祈说的那样，人生无常，有缘自会再见，无缘相约多少次都未必能见得到。
裴昭听了这话长叹一声，“我们不回京都，又放了六哥一次鸽子，真是有缘无分。”
“没办法。”
萧云祈把女儿抱在怀中，微微笑道：“孩子小，况且京城破事太多，去了免不得俗事缠身，等吧……等八哥把那些不安分的处理一下，太平一点咱们再去。”
“好吧。”
裴昭也没话可说，瞧着萧云祈逗女儿的模样忍不住说：“你对女儿温柔许多。”
“她像你。”萧云祈唇角含笑，那梨涡也浅浅显露：“况且，女孩子是要娇宠一些，不必像男孩那般严厉的。”
裴昭扁扁嘴，“你区别对待哦。”
“没有。”萧云祈笑容变大，“我只对你区别对待，不管有几个孩子，逸儿还是沁月，都比不过你在我心里的地位。”
“……”
裴昭闹了个不好意思，要笑不笑地看了他一眼，正要出去，又忽然说：“听涵月说，天阙山后山有个特别玄妙的地方。”
“我们既然去不了京城了，那等过了年宝贝女儿大一点，带她到天阙山待几日，瞧瞧那里到底什么玄妙之处。”
萧云祈眼眸之中有微光闪过，“你要想去的话，也好。”
顿了顿，他柔声补充，“你想去任何地方咱们都一起，我说过，一直陪着你，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