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马看看停下来之时,苏尚彤手指的骨节处已经白的久久都恢复不过来。她听着耳边渐渐平息下来的心跳声,终于舒了一口气。
这时候,却听旁边有个女子的声音:“可别是吓坏了这位小公子才好。”语含关切,让人一听这声音就觉得心里似有暖流淌过。这声音的主人,苏尚彤很熟悉,便是她一直盯着看的那位柳少夫人。
李沐见苏尚彤把头埋在他怀里,小手一紧紧环着他的腰。其实一路上苏尚彤并不曾搂紧他,环在他身后的手不是抓着自己的手,便是扯着他的衣衫,如今得人相助,好容易停了下来,她却终于显出了女儿家的娇态,埋在她怀中不愿出来了。
救他们的人便是当今左相之子——柳恒生。今日,柳少夫人受小姑之托,来这聚宝斋找一副孤本,出门时间有些长了。柳恒生不放心,便亲自来接,正巧看见李沐的马飞奔而来,正对着聚宝斋而去,心下大骇,赶紧跳出马车,飞身上前,帮着李沐制住了这匹马。
再一看马上之人时,柳恒生赶忙上前寒暄,李沐也是道谢不已。正巧他夫人出来,看到这样的情形,只移步到柳恒生身后,也不插话。倒是见李沐一直含笑看着怀中的小药童时,关心了一句,正巧苏尚彤回过神来听到了。
她发现自己的脸正贴着李沐的胸膛,鼻子里全是他身上好闻的味道,耳边能清楚的听到他的心跳声,一下一下的,似乎自己的心跳都已经被他带着一起了,赶紧松手推开了李沐。
苏尚彤抬起脸的时候,面色绯红,眼中波光流转,让李沐不由地看的呆了。此刻的苏尚彤,头上的毡帽早就掉了,匆匆挽就的发髻有些散乱,将散不散的样子,引得人想去把她的头发尽数放下来。李沐轻轻将她扶下马,生怕不小心在大庭广众之下弄散了她的头发。
柳少夫人带笑看了苏尚彤一眼,只说:“这位小公子头发乱了,还是由妾身帮着整理一下吧。”
她带着苏尚彤走后,李沐忽然笑着一拍柳恒生的肩膀:“恒生,你倒是深藏不露啊!”瑶国四公子之中,除了李沐和苏尚为井水不犯河水之外,各自之间关系倒还融洽。柳恒生和李沐关系就不错,平日里也常一道煮茶斗诗,兄弟相称的。可柳恒生平日从未展现过一丝的功夫,就连每次凑趣的比武也是常输的。
“我自幼习武,爹原本是想让我争武状元的,谁知我后来弃武从文了。平日里那些比赛,不过是大家图个乐,用上真功夫倒是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了。”柳恒生说的在理,李沐也不好再问。只是想到这个,难免有些不甘。
“可你那日,和萧天澈比试的时候,应该用上真功夫才是,也让那个无脑武夫瞧瞧,我瑶国还是有比他厉害的才俊的!”李沐不喜欢萧天澈,和他交好之人都知道。
柳恒生叹了口气:“存舟,萧天澈此人深不可测!那日的比武,我本是想趁他轻敌,为你出一口气的。可是萧天澈展示出来的也并不是全部的实力。我与他比武之时,总觉得,我使了几分力,他便也使几分力,永远都让我感觉到我们之间的差距。后来我突然爆发出来,全力一剑劈过去,却被他轻轻一拨就弹开了,倒显得我根本就不会武功一样。下场后,我因怕你失望,也没细说。存舟,萧天澈的武功,凭我根本窥不得全貌。我只知道,你我二人,恐怕终其一生,也达不到他的水平。若是想超过他,那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李沐闻言,一拍桌子:“不行!我一定不会输给萧天澈!整个瑶国,我只恨两个人,一个就是萧天澈,另一个,就是害死我外祖的苏向宇。恒生,你且看,这两个人,有朝一日,我一定要亲手收拾了!”李沐平日里都是温润如玉的,可只要一碰见和这两个人有关的事情,便会有些暴躁、冲动,像是十一二岁不懂事的毛头小子一般。
此话,正巧被梳好头发,走在柳少夫人身后的苏尚彤听见,心下没来由地一凉。
柳恒生面对着她们,见自家夫人过来,也止了话头,拉着杨氏坐到他身边。此举若是放在旁人身上,苏尚彤只怕还会羡慕一下那位夫人。可是一想起这个柳恒生,苏尚彤就觉得有些讽刺。见那位柳少夫人双靥飞红的样子,又想起了自己的娘亲宁氏,心下更是烦躁。
李沐见她来了,对她一笑,还是如之前一般的笑容。可能是因为屋中没有外头亮堂的关系,苏尚彤觉得他的笑容不再那么温暖了,周身也泛起了一波波的寒意。
她想到柳少夫人替她梳头之时,问了她一句:“姑娘钦慕世子么?”她笑的温暖,苏尚彤感觉不必再问她是怎么看出来她的女儿身之类的话了。至于柳夫人的问话,令她不自觉的想到今日,李沐快被甩出去的时候,都牢牢的将她按在马上的情景。还有,之后她埋在他怀里,只因为听到他的心跳声,心头的害怕居然俱都消失了,不由得有些发怔,面如火烧。
柳少夫人了然的笑道:“姑娘钦慕世子乃是人之常情,可是姑娘要知道,世子并不如他表面看起来那般。我只希望,姑娘若是决定了,就不要后悔。”苏尚彤总觉得这个柳夫人像是知道什么的样子。
可她正准备开口相问时,柳少夫人却拉着她的手,欢喜的说:“好了,姑娘长得标致,头发梳成这般都好看的紧。我们出去吧,别让世子和相公等急了。”
如今的苏尚彤想到自己的父亲和面前的柳恒生,又听了李沐那般的话语,心如擂鼓,面色发白。
李沐见苏尚彤呆呆的不上前,以为她吓着看了,没缓过神来。于是,起身走到她面前,想去拉她的手,却被苏尚彤惊惶的甩开。他见苏尚彤盯着他,目光中尽是惊恐,有些心疼,也不顾对面还有两个人,径自把苏尚彤拉倒怀里,拍着她的背哄到:“没事了,没事了,你别怕……”
柳恒生有些震惊,不知是在震惊李沐既然会哄人,还是在震惊李沐居然会这么温柔的对待一个少年。柳少夫人倒是笑的云淡风轻,悄悄在柳恒生耳边说了什么,柳恒生才艰难的收回目光,反反复复的看他夫人刚刚买到的《无殇集》。
苏尚彤语声僵硬,一字一字的开口,问李沐:“你会害死我吗?”
李沐不知她为何会变成这样,明明刚刚下来的时候还是好好的,甚至还对他笑了一下,那笑容都漾到他的心底去了。
“自然不会,你这是怎么了?别胡思乱想了!”又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重了,凑到她耳边哄到,“别怕了,我们再也不骑马了,好不好?”
苏尚彤见他眼中全是关怀,甚至放下身段来哄她,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只觉得鼻子微酸,控制不住的流下泪来。
眼泪一决堤,便是止不住的。苏尚彤心中的惧怕、前世的委屈,在这一刻全都涌上心头,好容易停了眼泪,随意又想到一件旁的事,便又哭的昏天暗地的。李沐衣襟上的泪水已经投过几层薄衫,渗进他的毛孔里去了,凉的紧。他也不再说话,只不停地拍着苏尚彤的背,任着她哭舒服了。
苏尚彤再抬头的时候,鼻子眼睛俱是红的,刚刚整理好的头发又有些乱了。李沐的衣衫皱舟皱的黏在身上,身后还有两块被揉皱的印记。若是平时,他早就赶着去换衣裳了。此刻,他却浑不在意,只笑着问苏尚彤:“舒服些了吗?”
苏尚彤点点头,这些事情压在她的心头这么许久,让她每一天都会夜半惊醒,生怕自己错漏了什么,没有救下母亲和外祖。如今,哭了这么久,面上虽是有些难受,可脑中却是愈发地清明了。
只听柳恒生说道:“夫人,这,这是真迹!”
柳少夫人笑道:“自然是。不然妹妹怎会央着我来找。”
苏尚彤被丫鬟带去洗脸,李沐复又回到位上,面上也没有不自在,扫过柳恒生手上拿的书册,只接过话头道:“听父王说,这《无殇集》是早年夔上先生的绝笔作,真迹已失,如今看到的均是仿品。且有的仿品仿得极真,更有人说真品早些年就被毁去了,所以仰慕夔上先生之人俱都去找仿得好的仿品收藏,便连宫中所藏的那本都是仿品。柳兄夫人居然能找到这本真迹,果然高才!怪不得柳兄每日都将夫人挂在嘴边了。”
柳恒生一听,更是开心的搂住妻子。柳少夫人笑的温婉。
苏尚彤来时,又见到这一副郎情妾意之态,心下有些唏嘘,更是看不惯柳恒生的嘴脸。也不顾刚刚才丢了人,只对李沐说到:“大哥哥,今日我们去的地方,带着这位柳公子一起吧。看样子,他也是常客。”
李沐有些揶揄地看了一眼柳恒生,只轻轻一笑,也不解释。
柳恒生虽不知他们说的是什么,可到底猜是与书画斋有关,毕竟方才他们是在讨论孤本真迹。便说:“于此一道,我造诣实在不及内人。世子既然有雅兴,不若我和内子陪着一道可好?”
李沐听他说出这话,嘴角的笑再也收不住,刚想要阻止,却听柳夫人笑道:“相公还是一个人陪着世子吧,我可得先回去了,小妹还在家伸着脖子等着这《无殇集》的孤本呢!再不回去,只怕她又会念我这嫂子不疼她了。”此话带着宠溺,看来柳夫人平日和小姑的关系也是极好的。
柳夫人走后,李沐才拨了一下茶盏,对柳恒生说:“恒生,你可知我们要去的是何地吗?”
柳恒生听说李沐居然压要带着身边的女子去翡翠阁,还要他一道同游,眼睛瞪得比铜铃还要大。柳恒生并不大愿意去翡翠阁,可到底是世子相邀,不好拒绝。再说,他方才听夫人说这位姑娘有点意思,就见她哭成那样,只当她是哪家的娇小姐,因为女扮男装赢得了李沐的兴趣,却不曾想竟是这般大胆的姑娘。
苏尚彤只笑着说:“据说想见含烟姑娘,需得诗作入了她的眼。这么好玩的事情,自然是要去看看的。”
翡翠阁的含烟姑娘,并不是人人都能见的。据说那位含烟姑娘,不但艳绝群芳,还才高八斗,去年的探花郎斗诗竟都败在了她的手上。从此,这位含烟姑娘更是设下一条规矩,若是想见她,须得交上一篇诗作,无论诗作的好坏,只要如得了她的眼,便可一见。若是入不了她的眼,纵使这诗做的再好,含烟姑娘也是不会见的。可是,不久之后,大家都发现,只要是入得了含烟姑娘法眼的诗作,开始读起来哪怕再平淡无奇,假以时日,必能让人品出别的味道来。
而那些见到含烟姑娘的举子、书生,更是无一没有高中的。这含烟姑娘如今已经不再是一个简单的青楼名妓了,而是许多文人墨客检验自己才华的标尺。可以说,对文人举子,含烟已经是超脱翡翠阁之外,一个神明般的存在了。
柳恒生之前倒是也听说过有关这位含烟姑娘的事迹,只笑作是无稽之谈罢了。若是青楼女子便能判定一个人高中与否,那那些德高望重的主考官岂不成了笑话!可到底还是有些好奇的,若是平常,他定不会去,可如今李沐想邀,倒也可以去看看那个含烟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
更何况,他对李沐身边的这位姑娘也很感兴趣,李沐对她可不一般。可这女子,总让他觉得浑身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