陡然之间,心乱如麻。
李沐倏然转身,想要回到那个阴暗潮湿的牢房里去,想要把刚刚未说完的那句话说给里面那个牵动着他心弦的少女听。
可是,他身后的家仆却声声劝道:“世子拿到解药就快些回去吧!王爷的身子可等不了了啊……”
刚刚迈出去的步子就这么收了回来,他抬眼盯着那扇紧闭的牢门好一会儿,终于转过身,朝身侧的人淡淡吩咐道:“回王府。”
简单的三个字说出,车夫一扬马鞭,那辆紫檀马车便越行越远,远远地变成了一个漆黑的小点,渐渐再也看不见了。
牢房内,苏尚彤埋头在膝间,眼泪无声的落下。
那个在脑中盘桓不去的,牵着她的手一路往前走着的少年,终于缓缓放开了她的手。
那个在月下轻轻对她吐露心意的少年,终于转身离去。
那条长长的街道、热闹的集市、清幽的湖光月景……仿佛都在心里淡淡的化开了,再也寻不见踪影……
沉重的脚步声再次踩踏在盘旋而下的台阶上。这次的脚步声行的很快,不到片刻,就已到了她跟前。
苏尚彤又惊又喜的抬起头来,眼泪却糊住了视线,让她看不清眼前之人脸上的神色,只能看到眼前晃着一片蓝影。
“你回来了……”话一出口,却猛然顿住,眼中的泪滚落下来,眼前不再模糊,也让她看清了眼前究竟是何人。不愿意再看眼前李洛那张瞬间笑意尽褪的脸,苏尚彤撇过头去,“你……有什么事吗?”
李洛扯出一个笑容:“没事就不能过来瞧瞧你吗?听说你在宫中都敢跟皇后娘娘争锋相对,如今怎么倒哭了!怎么,是这牢房里头有耗子,吓着你了?”
苏尚彤被他逗笑,眼中含着泪,嘴角却是上扬的,样子颇为滑稽。
“要不是在马车上听四公主提起过皇后娘娘的往日的情状,给我千万个胆子我都不敢那般跟皇后娘娘说话。那时候,皇后娘娘一心一意要我认下弑君的罪名,若是不与她争锋相对,我只怕是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就要被当场……”说到后头,喉咙有些哽住,再说不下去了。
李洛奖状,悄悄将手从两道栅栏中间伸进去,轻拍了一下她的脑袋,口中笑道:“还算你聪明!”
苏尚彤捂住脑袋,转过头来睨着他,脱口而道:“谁许你打我头的?打笨了可怎么办?”因为她刚刚哭过,声音有些娇腻,配上这样的话语,更是尽显小女儿情态,让李洛一下子看得呆了。
苏尚彤伸手在他眼前摇了摇,疑道:“你这么盯着我做什么?”
李洛笑笑,眼神中竟是怀念:“这话,你小时候也常说。”
小时候么……
苏尚彤一愣,刚要说什么,可眼光无意中扫过他腰间挂着的那枚墨鱼玉佩,声音一下子就冷了下来:“小时候的事情,我记不大清了。”
李洛听出她话中的冷意,怔愣了一瞬,抬眸看了她半晌,不知想到了写什么,终是没有出声。
过了许久,苏尚彤才开口,语气中有些诀别的意味:“方才是我说话太冲了,你别放在心上。今日,你愿意来看我,我心中其实很是感激的。可我大抵也能猜到究竟发生了何事,自然也知晓我能再活几时。如今,我只求你一件事,若是你能替我将这枚丹药带给我娘,我便是死也没有遗憾了。”说着,拿出了一个青花瓷小瓶,要交到李洛手中。
李洛却不伸手去接,而是盯着苏尚彤的眼睛,极为郑重地开口:“彤彤,相信我。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也不会让你变成痴傻之人!”
“可……那是你父皇!”苏尚彤喃喃道。好不容易能重活一世,她自然是不愿意死的。可要她拿命去换的是当今圣上的命,这根本由不得她选择。本来都已经想开了,可以从容赴死的时候。这时候,忽然有一个人郑重其事的告诉她,他不会让她死的。不得不说,这样的诱惑是巨大的,她的求生欲望又被勾了起来,刚刚灭如死灰的心也好像又变得鲜活起来了。
只要有一线希望,她都要活着,要活下来!
她还没看着那些前世害了外祖、害了娘亲、害了自己的人自食其果,她怎么能就这么死了!她还没有揭露那个梼杌面具背后之人的面目,也还没有弄清谢薇的目的,没有找出相府中威胁着她们娘亲性命的背后黑手,她怎么能就这么放心的去死呢?
然而,仅存的几分理智却提醒着她,这不可能。李洛虽然说要保她的命,可是圣上呢?那可是他的父皇啊!他怎么可能因为她,舍弃自己的父皇,跟天下人作对呢?
“这个时候你反倒是糊涂了!”李洛笑道,似乎是知道她心中在纠结些什么,他轻笑一声,“你想必也知道了宫中有人在利用父皇的性命威胁皇后娘娘和徐总管,让他们杀了你,以换得父皇平安……”
苏尚彤点点头。
“那你想必也发现了宫中那个宸华公主是假的了?”
苏尚彤点头:“没错,她就是那个给圣上下了阴蛊蚕之毒的人。”
李洛嘴角漾开了一抹得意的笑容:“我就知道你看得出来。”说完这句,他脸上的神色又严肃了起来,“其实,不止是你,徐总管他也看出来了。可那时候父皇已经中了毒,当日父皇急召你进宫,便是想起了你曾给了二皇姐一颗解百毒的灵丹,因此,还抱有一线希望,盼着你可以替他解了体内的毒。只可惜……”
“只可惜,我进宫之前圣上已经毒发。皇后娘娘逼不得已只得接受了那个假宸华公主的条件,所以才不顾一切地要杀了我。”苏尚彤接口道,随意苦笑一声,“事已至此,为今之计,自然还是得拿我的命去……”
“别胡说!”李洛打断她的话,“因为你配的药方有克制蛊虫的效果,故而父皇并没有如她们预想的一样只剩三天时间,只不过是陷入了昏迷。可以说,那些人手中如今已经没有了筹码来要挟皇后娘娘。而如今父皇昏迷,皇兄监国。我已经在朝堂上请示过皇兄,要去苗疆替父皇寻找解毒之良方。而你,虽然之前被皇后下令关押,可毕竟还是父皇金口玉言御封的神医,皇兄同意我带你一起去寻解药,也算是让你戴罪立功。”
苏尚彤听懂了李洛话外的意思。
如今皇上性命无忧,但却昏迷不醒,对皇后娘娘来说却并不是坏事。若是拿她的命去换了解药,让圣上醒了过来,自然是好事。可如今圣上有两个儿子,虽说三皇子往日里的名声不大好,但到底是个变数。何况,如苏尚彤自己所见所闻,李洛这个三皇子的所作所为跟他平素里在外的名声并不相符。他日太子的地位会因为这个变数而坐不稳也说不定。
而如今太子监国,三皇子也为了保她一命而自愿远去苗疆为圣上寻找解药。就连张医正都说了,阴蛊蚕之毒无药可解,这解药又哪里是那么好寻的呢?即使寻到了,说不定已经过了三年两载,等到皇上醒来,太子在朝中地位已稳,而三皇子也已离开京城多年。皇后娘娘自然不用再担心太子的地位会受到威胁。而若是一直找不到解药,三皇子也就没有理由再回进城了,自然无法再与太子相争。到时候,说不准还能以办事不利为由,治李洛一个不忠不孝之罪,彻底将这个变数除去……
两相对比之下,皇后自然不会傻到拿她去换解药,也一定会同意李洛提出的要带着她一起去苗疆寻解药的想法。
于皇后来说,杀了她苏尚彤能救圣上,那她苏尚彤就该去死。如今,留住她的命,能给太子殿下带来莫大的好处,那她的命自然就能留下。
可她又何德何能,值得李洛一个皇子为她付出如此?
苏尚彤抬眸看向李洛,眼中已是一片水光:“其实,你不必……”
李洛无所谓的笑笑,声音压得极低:“你不必这么愧疚。其实,我本就没有和皇兄相争的心思,不然以往也不会有那样的名声。我与皇兄从小就是患难兄弟,福祸与共的,长大后却越来越生分了……而这一次,我能借机远离京城,让皇兄与我不再相互猜忌,其实于我来说,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苏尚彤却根本不待他说完,已经捂嘴哭了出来。那呜呜咽咽的哭声响在空旷阴暗的牢房里头,不免让人有些心头发紧。可李洛却觉得心头甚是暖意融融,他隔着栅栏伸手轻轻拍着苏尚彤的背,一下一下,脸上带着腻人的温柔,就如同那时他还是墨鱼,苏尚彤轻拍着他的背哄他睡觉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