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没想过自己会被注意到。
毕竟他一直是最低贱，最卑微的存在。
无论到哪里，都会被人用异样嘲讽的眼光看待。
所以他选择进鬼门。
哪怕在这里，依然会被无视，没有人愿意与他结交。
但相较外头而言，至少还算公平，也让他终于有了一个可自由喘息的容身之所。
而这容身之所，是身前这个如神祗一般的少女创造的。
她正在叫他。
少年咽了咽口水，到底怕让门主等太久，惹她不高兴，还是慢慢抬起了头。
但因着有厚重刘海的遮挡，锦慕就只能瞧见他尖尖的下巴和半张瘦削的脸。
肤色呈现一种不太健康的白，看起来不怎么精神。
锦慕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少年见状，又拘谨地将头低了下去。
却不知，在他低下头后，锦慕眼中又流露出一抹兴味。
在少年抬头的一瞬间，她便看到了。
看到他眼底深处的仇恨与野心。
卧薪尝胆的野心。
但尽管如此，他也没丢掉他深埋于肺腑的赤子之心。
因此才会在她被鬼兵们以兵器攻击时，下意识也要给她送上武器。
即便那时情况尚未彻底明朗，理智告诉他不该轻易出来站队。
锦慕轻抚着怀里的小奶猫，又懒懒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陌殇。”少年像是许久未曾开口说过话，牙牙学语一般语速很慢，声音也有些哑。
锦慕微怔：“哪两个字？”
“阡陌的陌，早殇的殇。”
陌殇……
荒陌上的夭亡——幼子早殇，未及弱冠而亡。
这名字一听就能联想到主人的悲，很不吉利。
尤其少年看着便是未及弱冠的样子，岂不说他自己已经算是一个死人？
锦慕想了想，道：“鬼门训练新人的任务，本该交由香主负责。但本座依稀记得，上京分部的香主之位一直空缺。不若，便由你来担任如何？”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陌殇更是浑身一震，惊愕不已地抬起头。
香主……
他？
可他只是一个新人，若一个月内完不成十项初级任务，还会面临被踢出鬼门的风险。
就算香主比不得堂主，是鬼门里最低一级的主位，却也不该轮得到他。
况且，况且他的身份……
“不，他不行。请门主三思。”前排一个鬼兵严肃道。
锦慕挑眉：“怎么，有问题？”
不等鬼兵回答，少年便自觉掀起了厚重的刘海，露出整张脸来。
锦慕呼吸一滞。
这是一张好看到辨不出雌雄的脸，仿若罂粟，妖孽又隐含着致命的危险。
一双眼睛如冰晶黑曜石，清澈剔透，却又似受伤的野兽，带着对不知名敌人的深刻忌惮与憎恶。
不过最让锦慕在意的，是他额头正中央，赫然刻着一个血色的奴字。
“属下这一生，只能是最低等的贱奴。”陌殇慢慢的，一字一句地说，“所以属下，没有资格做香主。”
玄灵大陆上的奴仆大多是自愿卖身为奴，却也有例外，便是脑门上刻有奴字的。
而这类人，一般都是犯下通敌叛国等重罪的罪臣之后。
他们虽被株连九族，但妇女、幼童可免除一死，却要被烙上低等贱奴的印记。
印记一旦烙上，便终身为奴，到哪里都抬不起头。更甚至，人人可欺。
大约受不了锦慕只看着他，却不做声的样子，陌殇又深深埋下了头，黑曜石般的眼睛再次被长长的刘海遮掩住，看不见一点光辉。
在这样一个明媚又狠绝的女子面前，他真就卑贱如尘埃，只恨不得一辈子躲在阴暗里不被瞧见才好。
却听锦慕笑了：“那又如何？你会选择来鬼门，难道不正是因为，我鬼门不受任何约束？”
“不论是各国朝堂，亦或这世俗，皆管不到我鬼门头上。也自然，你贱奴的身份，在我鬼门并不作数。”
“在这里，你和大家一样，没有任何不同。”
心下狠狠一颤，陌殇攥紧了手，拼命抑制着似乎在缓缓复苏的心跳。
第一次……
这是第一次有人告诉他，他的贱奴身份不作数。
也是第一次有人跟他说，他和大家是一样的……
“可他也只是一介新人，怎么能训练我们？”又有鬼兵不服气道，“况且一点实绩没有就提拔他做香主，对其他人而言未免不公平。”
闻言，锦慕侧过头，轻飘飘地扫了那人一眼。
说话之人顿时吓得一抖，不自觉就想低头。
可他又觉得自己并没有说错，便梗着脖子硬是坚挺地撑住了。
锦慕弯了弯眼：“你说的有道理。”
那人刚要松口气，又见锦慕眼里没什么情绪，漠然道：“可你们既然进了鬼门，首先要学的，便是服从。服从一切安排，不得有任何异议。如若不然，趁早收拾包袱滚蛋。”
这下子，众人都低了头，再不敢多言。
好不容易通过考核进入鬼门，可没谁愿意这时候被踹走。
锦慕这才满意地勾了勾唇。
威有了，接下来便该是恩。
她放缓了声音：“既有不服，那便以一月之期为限。若他能在一月之内，完成二十件初级任务，便正式提拔为香主。”
话音刚落，有人低呼：“一个月二十件？这怎么可能！”
玄灵大陆虽灵气稀薄，珍稀物种，天材地宝却多不胜数。
然而无一例外，都在烈焰沼泽、死亡之森等险要之地。
若有人想寻那些奇珍异宝，便可在鬼门花重金聘请鬼兵帮他们去涉险。
除此之外，有当地官兵搞不定的匪徒，也可花钱请鬼门出面围剿。
更甚至，还可花钱买命。
这便全凭鬼兵自愿，愿意杀人就接，不愿亦可跳过无视。
鬼门唯一不做的生意，便是帮各国朝廷探取他国军情密报。以及在两军交战时，插手帮其中一方对抗另一方。
若有人胆敢私自接这类活，下场只会比死更惨。
正因鬼门的中立，才能让势力遍布各国而不受约束。
总而言之一句，鬼门的任务就没哪一件是特别容易的。
要在一个月内完成二十件，对新人来说，简直天方夜谭。